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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解放军女兵的对越作战经历

〔二〕

作者/殷燕 原载:观察者网 2014年02月18日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辑
  


  在前线的日子里

  随着前方战事的不断推进,我师遵照前指命令,沿龙州──宁明──凭祥──友谊关──浦寨,向中越边境15号界碑方向移动。

  部队在开进途中,一路上全是向前线集结的坦克、炮车以及友邻部队的车辆。坦克与汽车分道开进,整个公路尘土飞扬,后车基本看不清前车,军车一辆接一辆,绵延数公里,场面极为壮观。

  因为广西地区为红粘土质,所以汽车后面的尘土都是红色的,沿途两侧近百米的树木、房屋都呈红色,我们的军装、帽子上也落满了红土,连眉毛都是红的,个个都像“红人儿”。

  那些天部队几乎每天行军更换驻地,往边境地区靠拢、集结。全国人民都把揪心的目光投向了南疆,投向剑拔弩张的边陲。

  2月26日接前指命令,我师配合55军参加第二阶段攻打谅山的战斗,根据战斗任务的不同,各团陆续受命从15号界碑出境。这些20岁上下的青涩男儿,剃光了头,给亲人留下遗言,在军旗下宣誓,心里默念着“再见吧妈妈”毅然奔赴战场。



本文作者殷燕在慰问演出


  位于广西凭祥以南的谅山,距我边境18公里,四处环山,有海拔800米以上的山峰数座作为天然屏障,是越南北方通往河内的大门,自古就是军事要地。我军从正面进攻凉山,只有一条公路,周边尽是山地丛林,越军的王牌军3师就固守在凉山外围的各个山头高地上,俯瞰公路,形成密集的交叉火力,只要我军的机械化部队通过公路就会遭到猛烈打击。我师的主要任务:控制外围山岭高地,逐个拔点,清扫越军在谅山的所有控制点并在该地区组织防御,保障55军进攻凉山和后撤回国的侧翼安全。师属481团、483团为军预备队,482团担任穿插到650高地,扫清该地区诸个越军控制点,拿下主峰650,截断凉山守敌退路,阻击越北增援之敌。

  我军历来有传统,越是有着光荣历史的部队,越会在重要任务来临时,担任主力打硬仗和恶仗,482团就是这样一支部队。他的前身是中央苏区特务大队,1930年8月在湖南浏阳组建,1932年扩编为红一军团3师,1937年7月,在陕西富平县改编为八路军120师359旅(著名的南泥湾大生产讲的就是这支部队)这支部队在我军历史上身经百战,屡建奇功,其中大的战役有:1935年3月四渡赤水战役;1935年6月泸定桥守卫战;1939年9月平型关战役;1941年11月黄崖洞保卫战;1948年9月辽沈战役;11月平津战役;1949年4月挥师南下,9月衡宝战役;12月广西战役;1950年2月平而关战斗;53年5月入朝参战;58年5月先后赴甘南、青南、西藏平叛;1962年10月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1967年12月援越抗美作战。因此这场恶战非482莫属。

  2月的南方正值雨季,部队在冷冷的细雨中越过15号界碑,炮兵和机枪兵全用人力携带武器进入越南,每人平均负重30-40公斤,步兵根据职能不同也负重30公斤左右。夜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仅能隐隐约约看见前面距自己一步之遥的战友左臂上扎的白毛巾,空气中弥漫着火药、腐尸和血腥气味儿。3营被派到班庄担任警戒任务,1营和2营的任务是:在规定的时间内穿插到650高地周围,拿下650。1营作为先遣,急行军向650插去,2营断后。1营的尖刀连红2连走在最前面,连长是我熟悉的战友王玉琪(四川成都兵,军队干部子弟,在师宣传队当过舞蹈演员)连队经过一个叫郭蛮的小村庄后,没走多远,就被前面一个高地上的敌人封锁了道路,枪声大作,王玉琪冷静地观察了地形,迅速作出战斗部署:60炮、火箭筒压制敌人火力,两个排分别从侧翼夹击,连主力正面攻击。四班攻上山坡,遇到半山腰有两个交叉火力点的阻击,班长胡毕文示意大家隐蔽,自己趁敌火力停顿的瞬间,弯腰跃进,选择有利地形,端起冲锋枪“哒哒”两个点射,打哑了一个火力点,突然觉得腿一麻,知道自己负伤了,顾不上查看,趁势一个翻滚,正准备扣动扳机打第二个火力点,一发子弹又打中了他的腹部,在腹腔巨大的压力下,肠子顿时流出一大截,战友上前要把他背下山去,他推开战友说:目标650,路还远,这儿不需要那么多铺路人。说完伸手抓起自己的肠子就往肚子里塞,由于腹腔的压力,肠子又流了出来,他不顾一切,伸出枪管,又是一梭子,两个敌人应声倒下,又一个暗堡里的敌人向他射击,他身中三枪,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移动枪管,但再也无力扣动扳机。为胡毕文报仇!战士们怒吼着。火箭筒手跃身而起,瞄准那罪恶的暗堡连发三弹,顿时敌堡炸开了花。王玉琪冲上半山腰,一颗炮弹飞来,弹片炸伤了他的左腿,鲜血浸透军裤,卫生员为他包扎时,他命令道,不许把他受伤的事情报告给营长。接着对着战士们大声说:跟我冲上去!三路兵力很快冲上了山头,敌人弃阵而逃,还丢下了一锅热气腾腾刚做好没来得及享用的大米饭。

  部队继续向昆峰行进。

  二营刚过郭蛮,走在前面的一营已在昆峰与敌人交上了火。二营接到团指命令,迅速轻装,增援一营。部队在山间小道上疾行,夜黑的看不见一丝光亮,不少人由于看不见路掉到了路边水沟里,下半身全部湿透,胶鞋里灌满了水,走起路来“咕哇、咕哇”像踩了两只蛤蟆。

  战场上的情况千变万化,虽然暂时没有遇到敌人,但在异国他乡,道路和周边情况不熟悉、又没有向导,部队官兵都是从未上过战场,没有热带丛林作战经验的年轻军人,他们所面对的是经历几十年抗法、抗美战争磨练,全民皆兵、骁勇善战、武装到牙齿的越南人。每个人都知道,这不同与平时的训练演习,打得不好可以重来,假设敌死了还可以再站起来。这是真枪实弹的战场,一不留神倒下,就永远回不去了,其紧张心理可想而知。部队走到一个小山坡,突听“嗵”的一声响,一个战士踩上了地雷,腿炸断了,这是二营第一例伤亡。部队继续前行,躲过了一小股敌人,翻过一座山头,前面传来阵阵枪声,离一营不远了,战士们拼命的向前奔跑起来,敌人的交叉火力打得山石滚动,火星飞溅。战场上学会辨别枪声的方向十分重要,如“砰、砰、砰”的声音就是由近向远处打的,而“啪、啪、啪”的声音就是冲你来的,要特别小心。

  王玉琪看着地图,举起望远镜,只见主峰高耸,笔直陡峭,树木参天,层层交错的堑壕显示敌人防守的重点在正面,他带了两名战士攀崖走壁摸到敌人阵地背后,主峰背后敌堡较少,只有稀稀拉拉几个散兵坑。当即,从背后偷袭、巧取昆峰的作战方案在他脑子里悄然形成。回到连队他将人员分成四个战斗小组,向主峰背后插去。战士们身背几十斤重的装备,手脚并用,前拉后推,艰难前行,最先冲上山顶的四个战士呈扇形向敌人展开猛烈攻击,一名军官和机枪手应声倒下,敌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时间竟无人还击。战士李卜辉爬上一道土坎,用冲锋枪、手榴弹对着敌人一阵猛打,然后机警的缩回身子,紧贴斜坡上,十几个敌人向他反扑,只听见枪响,就是打不着他人,等敌人喘息时他又上去一阵猛打,几次反复,把十几个敌人全部干掉,这时敌炮阵地开始向二连射击,一发炮弹落在李卜辉附近,他三处负伤,依然喊着杀声向前冲去,壮烈牺牲。二排长万海峰被炮弹炸伤五处,鲜血满脸,依然抱着一挺机枪冲入敌阵,一连撂倒八个敌人,牺牲在敌人阵地上。这时全连四路兵力都冲了上来,打得敌人昏头转向,纷纷向山下滚去。

  部队毫不停顿,继续向650高地猛插。2营4连一个战前从湖北省军区独立师扩充过来的兵,或许是过于疲劳,远远落在后面,副连长罗圣友等三人负责收容,那兵坐在地上死劝活劝就是不走,眼看部队越来越远,再不走就赶不上队了,把他一人留下又怕被越军俘虏暴露部队战斗意图,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罗副连长对他连开数枪,结束了他的生命。战场是严酷的,没有任何理由拒不执行命令停滞不前,影响部队战斗。如是,必是严惩不贷。

  部队在到达650高地山脚下时已是晚上,决定趁天黑偷袭。2营4连悄悄向山顶摸去,眼看离敌人距离已经很近,连敌人说话声音都清晰可辨。大家做好一切战斗准备,就等一声令下冲上敌阵,出其不意夺取高地时,又出了状况,连队里又是从湖北省军区独立师调过来的一个兵突然大叫起来,暴露了目标。顿时敌人轻重火器,枪榴弹、手榴弹劈头盖脸倾泻下来,部队顷刻伤亡过半,偷袭被迫改为强攻。那个兵大喊大叫,胡窜乱跳,气的四连长饶武金七窍生烟,命令通信员把他捆在树上,用袜子堵住嘴,待拿下高地后再做处理。待第二天中午拿下650高地,再找到那个兵时,他已窒息死亡。由于他的行为致使部队行动意外暴露,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敌人组织强大的火力疯狂反击,再加之天黑、雨大、山地路滑,慌乱中许多战士被挤得掉下了山崖,大多数又爬上来找回了部队,少数人有的牺牲、有的失踪、有的掉下山谷,茫茫黑夜辨不清方向,结果爬到了敌人阵地当了俘虏。

  在真正的战场上,许多意想不到的因素随时会发生,影响整个战斗的结果。由于伤亡过大,部队不得不停止进攻,撤到山脚下待天亮后再发起攻势。瓢泼大雨不停地下着,战士们的衣服湿透了,冻得直打哆嗦,只好挤在一起,用身体相互取暖,在料峭的寒风中等待黎明。因为部队穿插行动过快,跟随一起行动的民兵担架队没有跟上队伍,使得大量伤员不能及时后送,整整一夜到处都能听到伤员痛苦地哀嚎,活似人间地狱。

  拂晓,部队开始集结进攻,敌人用冲锋枪、轻机枪、重机枪、高射机枪夹杂着迫击炮、手榴弹、枪榴弹把部队死死的压制在地上,老兵们利用沟沟坎坎快速匍匐前进,许多新兵没有经验,利用合抱粗的大树作掩护向敌人接近,结果许多人被打倒在大树后面,他们忘了步枪在100米的距离能射穿20厘米厚的砖墙,40厘米厚的木材,何况重机枪、高射机枪呢!部队进攻受阻,眼看着战士一片片的倒下,急的各级指挥员焦躁不安,急火攻心。2营长举着机锤大开的手枪点着连长的头大声骂着,连长转而又把一腔的怒火发到排长、班长身上。在隆隆的炮声中,在呼啸飞过的子弹下,这种焦躁的心境,没有到过战场的人很难真正体会。

  这些年轻的军人们,许多士兵都是战前临时扩充进来的新兵,刚听到枪炮响时,还吓得不知所措,许多伤亡都是由此所至。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在战斗中学会了打仗,积累了经验,越战越猛,勇往直前,无愧于他们军人的称谓。

  战斗在激烈进行着,战士们与敌人拼死争夺着每一寸土地,2营长想起配属的军、师重炮集群,指挥所开始呼叫炮兵重炮群,并报告越军阵地坐标位置,三发炮弹呼啸着飞向650高地,报务员马上报告修正了弾着点,又有三发炮弹落地,接着成群的炮弹从天而降,地动山摇,火光闪闪,越军阵地顿时成了一片火海,爆炸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火光中不时能看见人的躯干、胳膊、大腿在空中飞舞。炮火继续向前延伸,这时营里号目率领各连司号员吹起了冲锋号,步兵向敌阵地发起了冲锋,敌人组织所有的火力疯狂反扑,2连1排长王国福手持轻机枪冲在最前面,一梭子子弹打哑了一个敌火力点,战斗中他头部、腹部受重伤,牺牲时依然保持着射击的姿势,怒目圆睁。副连长谌章成一连拔掉数个火力点,身负重伤,王玉琪要背他下去,他双手死死抱着一棵树干,大声喊着:我还有一双手,消灭敌人要紧,不要为我影响战斗!因流血过多光荣牺牲。敌人的机枪、冲锋枪贴着头皮疯狂的向下泼洒,弹道像不断线的火舌,2营四连长命令3排以火力吸引敌人,其他排从右侧迂回打掉距我百十米的一敌火力点,轻重机枪、手榴弹雨点般的砸向敌人,不一会儿敌人哑巴了。冲上去一看,十来个越军横七竖八、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使用的冲锋枪是56-1式带刺刀(我军装备的是56式不带刺刀),枪的保险上中文标注着“单发、连发”清晰可见。垒工事的麻包上宋体大字“中国制造”赫然在目,白花花的大米从破口处撒了一地。

  王玉琪腿部、头部都负了伤,他从通信员手里夺过冲锋枪,对指导员说:你在这指挥,我上去看看,拿不下阵地我不回来!他带领一个战斗小组从左侧迂回,摧毁了敌人正面的重机枪火力点,当他趁机跃到距堑壕20米处,遭两挺机枪交叉火力压制,他先向右侧敌人连打三个点射,然后转身跃到一棵大树旁向左侧敌人投出两颗手榴弹,敌人两挺机枪被打哑,随后他冲上敌堑壕高喊,同志们冲啊!敌人被打得四处逃窜,他带领战士一鼓作气,向敌纵深猛追,一连打光了七个冲锋枪弹夹,在兄弟连队的配合下,部队冲上了山顶,一举拿下了650。在打扫战场时,阵地上横尸遍地,一片焦土,缴获越军的大量武器装备、食品、罐头、大米上全都印着“中国制造”的字样。望着被抬下去牺牲的战士,一个个十八、九岁,二十出头,就这样永远地倒在了650,战士们热血直冲脑门,人人牙关咬的咯咯直响,泪流满面,复仇的烈焰在胸中燃烧:狗越南,忘恩负义的东西!吃中国、拿中国,还打中国。大家狂吼着端起枪朝着沟里的越军尸体一阵狂扫。

  战后得知,在攻克650高地前半小时,总参情报部截获了650高地敌军向河内越南国防部求援的电报。一个高地直接向国防部求援,在整个对越作战敌军范围内,是绝无仅有的。可见夺取650高地的极端重要性。于是许世友司令电令前指:一定要重重表彰攻打650高地的部队。王玉琪的尖刀二连,战后被荣记集体一等功,军委授予他们“尖刀英雄连”称号,他本人记一等功,并授予“战斗英雄”称号。

  随着650高地被攻克,前指命令部队从战略进攻转为固守和防御。经过几天的战斗,部队伤亡很大,大量的伤员急需救护,482团卫生队告急,请求师医院支援。



本文作者殷燕在慰问演出


  2月28日深夜,战地军用帐篷里,传来女兵们熟睡的鼾声。突然一声紧急而不容懈怠的命令声:赶快起床,有任务!每人带三天的压缩干粮、水壶、挎包、雨衣、防毒面具、枪支,5分钟后集合出发。女兵们腾地一声一跃而起,在黑暗中有秩序地迅速穿上衣服,背上枪支、行装,扎上武装带冲出帐篷。只见外面空场上几辆军车已等候在那里,全所27人已全部到齐。上车!一声令下,大家双手抓住后车帮,左脚登上车登,右脚乘着身体的上升力顺势一跨,轻便地登上了车厢,顺车箱两边有序的就地而坐。汽车很快开动了,大家本能地睁大了眼睛,竖起耳朵,凭借感官努力收集着所有的动静和信息,每个人都希望通过车棚的缝隙透进的一丝光亮判断出前进的方向,猜想前方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但一切都是徒劳,车在颠簸的路面上一点光亮也没有,只听见车厢里人的呼吸声和汽车开动的声音,大家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说话,每个人都知道作为士兵不该问的不问,只有服从命令。大概走了约一个小时左右,车停了下来,断断续续听见车下说话,检查、国境线、界碑。很快车辆通过关卡,继续向前开进,车上有人小声说:咱们过国境线了,到越南去执行任务,真的上前线了!

  道路变得越来越颠簸,为了安全起见,汽车关闭了大灯,小心翼翼地在山间狭窄、泥泞、坑洼不平的路面上行驶着。副院长轻声命令道:我们已进入越南境内,大家要提高警惕,持枪,做好战斗准备!黑暗中大家动作起来,只听见搬动枪支、拉动枪栓的声音,几个拿冲锋枪、半自动步枪的男兵,找准了最佳射击位置,将子弹推上了膛,枪管伸向了车外,保持着战斗姿势。车厢里的空气让人每个毛孔都能感应到紧张,这紧张不仅来自于黑夜、境外、战争环境,还来自前线传来的消息。162师女兵郭蓉蓉,前天在从前线运送伤员回国的途中,遭遇越南特工袭击,被越南人堵在车上,连同伤员一起用燃烧弹活活烧死,身体被烧得焦黑屈曲成一团。大家坐在车上心里忐忑不安,感觉山路长的仿佛没有尽头,只有那冷冷的风从山谷吹来,寒飕飕的打着冷颤。车上的人们小心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以减少车身颠簸带来的摩擦与晃动,生怕稍有响动惊醒了不知藏在哪里的敌人招来危险。

  不知走了多久车停了下来,天已蒙蒙亮了。副院长命令道:大家下车,到地方了,赶快搬运东西,在指定位置建立战地医院。下了车我观察到,我们所在的位置,是一个连接两山间的垭口,沿垭口约百十米的缓坡下去,是个四面环山、梨肚型盆地间的小村庄叫波沛(pa pai),村庄的房屋依山势较为平缓的山台而建,上下错落两到三层,房屋主要集中在南北两面,中间隔着较为低洼开阔的堑沟,向西是一条狭长的山间小路,陡峭的山崖上长满了茂密的丛林灌木,路的尽头是一条从山间流出的溪水,应该是这个村子的水源地。整个村子空无一人,到处是丢弃的破衣烂衫,还有满山遍野无人看管的流浪狗、鸡鸭鹅、家禽牲畜以及被枪打死的猪、狗、牛羊的尸体。

  战地医院选择了一间座落在村庄中央较为宽敞的民房内,这座民宅门前有宽敞的山台,视野很好,几乎能看到全村各个角度所有的房子。走进屋门,中间是个堂屋,摆放着中国式的八仙桌,上面供奉着神仙,堂屋的左右两侧各有两间房子,房屋的陈设破烂不堪,一张用宽木条钉成的板床和一个破旧的柜子,墙面糊着发黄的越南报纸,房间里的日用品小到擦脸油、梳子、镜子都是中国制造。

  战地医院左右各拿出一间房子做存放医疗战备物资和药品的仓库,剩余两间各为男兵、女兵休息室。堂屋的右后方是一间较大的独立房间做了手术室,为了隐蔽,在房间里又搭上了军用帐篷,这样在夜间手术时不会有任何光线透出,紧挨着手术室的一间帐篷是救护室,自从战地医院建立起来后,650高地的伤员就源源不断地由民兵担架队送了过来。

  记忆中屋子里满地躺着的都是伤员,身上满是血污、泥水,面无血色、表情痛苦,或昏迷不醒、或痛苦呻吟,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让人不敢深呼吸,到处摆放的都是枪支弹药,有我们自己的,有伤病员的,走路都得绕着、跨着走。

  因为我不是学医的出身,刚开始被安排在护理组,没有固定岗位,没人要求我一定要去做什么,看着医护人员都在极其紧张地忙碌着,我要求自己找活干,主动干、哪里有活儿就在哪里干!

  记得有个小战士,右胳膊受伤,在阵地上临时包扎的绷带沾满了血和泥,到这后必须打开重新处理,我帮他解开绷带一看伤口,胳膊上有个大窟窿,皮下组织黑紫色的向外翻着,我拿着消毒棉球和纱布为他清创时,他不停地喊疼,他一叫疼,我的手就哆嗦,不忍下手,由于我的心软,清创速度变得很慢,伤口在不断的向外流血,再这样下去他会有危险,我心在焦急,在颤抖,不行!战争不让女兵软弱!我果断的说道:同志,你得配合我,忍住!于是我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快速的清理掉腐烂的皮肉、脓血,清理干净后撒上消炎粉,再用止血纱布和绷带把伤口包扎好。他还在叫痛,我又给他注射了一针杜冷丁,战时紧急情况下是可以隔着衣服直接注射的,但是我们没有,还是给他消了毒。

  有很多战士是贯通伤(即被打穿的部位,子弹或弹片还留在肌肉组织里)必须马上手术取出,只要没有伤及大动脉主血管就算轻伤,不进手术室,在护理组进行处理。医生要用手术刀将伤员受伤的创面扩开,然后取出子弹和弹片,我帮着医生打止痛针、拿止血纱布、棉球,端盘子递器械。因为伤员都躺在地上,我们都是蹲着工作,一个接着一个的做,时间长了腿都蹲的没了知觉,就跪在地上工作。那六天六夜是我一生中工作最艰苦、最危险、最紧张的时刻。时间如飞跑一样,刚才还是早晨,转瞬就到了夜间,没有洗过脸,没有刷过牙,没有时间吃饭,几乎没有睡过觉,一刻不停的工作,拼命地、疯狂的工作,抢救战友,救护生命!

  护理组需要经常烧开水,一是满足伤员和医护人员喝水,二是消毒器械,清洗伤口和烈士遗体。提着大铁桶,走两公里山间小路到溪边取水,背上冲锋枪、挎上手榴弹上山打柴是家常便饭。越南山区的雨和雾说来就来,而且来的时候,带着湿气和几份诡异的气息。上山打柴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山路泥泞湿滑,走一步滑半步,山上到处长满了荆棘、灌木、丛林,看不清道路,又怕有蛇,时常还有不知从哪传来的冷枪声,不注意还会踩上埋在土里被饥饿的野狗扒出来吃了一半的越南人尸体,狰狞、恐怖。想多背柴,还要用眼睛不停地观察周围的情况,没准儿哪棵树后面就有一只黑洞洞的枪口瞄着你,还要防备出没无常的毒蛇。我们一般是两人一起上山,只要一上山,必带冲锋枪,背上手榴弹,7.62mm装满30发子弹的冲锋枪弹夹至少带4个,将子弹推上枪膛,只要一有情况,推开保险就能射击。战场不能犹豫!战争让女孩变得坚强!

  从来没有接触过尸体,第一次给烈士洗脸,恐惧的浑身发抖。战场上抬下的遗体绝非平常那样完整无缺;少胳膊缺腿、浑身任何一个部位都有可能残缺不全。裸露的肌腱、血管、骨骼,皮肉分离,深层的肌肉、内脏器官,如同被肢解了一样凌乱、血腥。有个词叫作:任人宰割,在战争中用的最多。战争让生命没了尊严,让诸多花季般的女孩儿经历残酷血腥,经受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精神磨砺,变得那样充满民族仇恨,那样男人般狂野和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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