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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解放军女兵的对越作战经历

〔一〕

作者/殷燕 原载:观察者网 2014年02月18日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辑
  

  

  【编者按】1979年2月17日,鉴于越南当局多年来对我边疆的频繁挑衅及对我军民的屡次枪杀,中国人民解放军从东西两线同时并进,予以了惩戒性地反击,就此长达近十年的南疆战事打响。今年是对越自卫反击战35周年,当年对越作战老兵纷纷向媒体写信,讲述他们在那个年代真实感人的、甚至令人震撼的经历。
  此篇纪实报告的作者殷燕,1977年10月以原武汉军区特招文艺兵入伍。1979年2月19日随54军161师医院赴广西前线参加对越反击战,同年2月28日随师医院3所27名战友越过国境线参加抢救650高地伤员的战斗,并在前线入党。作战回国后提干,曾任文化干事、教员、机要员等职,1993年由部队转业进入国家事业机关。曾先后获得武汉军区、济南军区优秀演员奖,河南省“黄河之滨”音乐会独唱一等奖,中央电视台“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美声组银屏奖。
  向为祖国的和平事业而奋斗、而牺牲的英雄烈士们致敬!

  

 

  一级战备

  1978年冬天,位于湖北天门与汉川之间的一片面积达2万公顷的芦苇湿地──沉湖,正是一派热气腾腾的劳动景象,这与寒冬腊月的天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武汉军区沉湖农场在这里围湖造田、开荒种地,为的是给军区所辖的部队,补充供应一些粮油及农副产品,用来改善部队的生活,按计划各部队每年轮流到这里参加生产劳动,支援农场建设。

  天很冷,飕飕的北风在旷野上肆虐地奔跑,房檐下水晶般长长的冰柱,剑一样悬挂在上面,田野里数以千计的战士们手里挥舞着长镐、铁锹修渠挖沟,整修田地,班与班、排与排、连与连你追我赶,看谁干得好,干得快。虽然天寒地冻,人们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成一团团白雾,但战士们头上冒着的热汗和热气腾腾的劳动场面,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冬天的寒意,有的人干脆把棉衣脱了,穿着绒衣干活。

  我当时作为一名刚刚入伍一年的文艺兵,跟随小分队一起到这里慰问演出。白天和战士们一起参加劳动,休息时就在田间地头演些小节目,为他们鼓舞士气,晚上还会到各团驻地做专场慰问。
 



图为本文作者殷燕,1979年2月19日随54军161师医院赴广西前线参加对越还击作战。


  12月下旬的一天,劳动了一天的士兵们,刚刚收工回营吃过晚饭,就接到了通知,紧急集合,有重要的指示要传达。干部战士们都相互议论猜测着,什么事儿这么紧急,下午领导好像去师指挥中心开会了。会上领导传达了在师部开会的精神:为对应当时越南不断对我国领土及边防居民进行武装挑衅事件,军委命令准备进行自卫还击作战。军区指示,各部队立即返回原驻地,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部队很快回到河南焦作驻地,投入到紧张的战前备战训练当中。

  听说要打仗,部队官兵的情绪一下子变的紧张起来,人心在浮动,有兴奋,有激悦、有说不清楚莫明地发懵、紧张甚至恐惧,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在努力搜寻着自己在电影、小说中储存在脑海中的战争场面。和平年代要打仗,对于每个参军入伍的军人来说,都没有真正的心理准备,尽管部队的日常训练和教育都是为了保卫祖国,随时准备打仗,但真的轮到自己荷枪实弹的上战场,谁又真正想过呢?

  听说要打仗,我那善于想象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电影《英雄儿女》王成、王芳的形象,王芳身穿军装、腰扎武装带在战火纷飞的阵地上救伤员,在战壕中激情演唱的英雄形象在脑海中总也挥之不去,“英雄赞歌”那辉煌流动的旋律总在脑子里盘旋回响,从小就有英雄主义情结的我,激动、兴奋,要做王芳式的战士。

  到前线去的冲动让我激情澎湃,热血沸腾,我要上战场,我要上战场!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我们几个文艺兵被安排在161师医院三所。

  当时的部队已到处充满浓浓的战斗气氛,师机关、直属分队和各团、营、连都在紧张地进行战前教育,准备战备物资、真枪实弹的投入战斗训练。各单位按照建制要求,不断地从兄弟部队和地方部队调入兵员,扩编成全建制满员甲级师,约1万2千多人。我所在的师医院也不例外,投入到严格的战前训练之中。

  北方的冬天,天气阴冷,满天厚厚的、灰黄色的云沉沉的压着树梢,路面被冻得硬梆梆地明光发亮,西北风像一把锋利的剑,能穿透捂得严严实实的棉袄,让人只想在屋里呆着不愿出门。每天早晨的起床号或夜间突然吹起的紧急集合号,总是在人最想懒床,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吹响。全副武装的3-5公里越野训练,着实挑战着我这个没有参加过一天新兵训练的文艺兵的意志和体能。按照军人条例规定,每个参军入伍的新兵,都必须经过三个月严格的新兵连训练,这是从老百姓转变为合格军人的必须一课,而我做为特招兵,一入伍就投入到一个重要的排练演出任务中,没有机会去参加训练。

  对于野战部队这样一个高度集中统一的战斗集团,一招一式,小到每一个军姿、动作,军装的穿法,领章帽徽的钉制位置、尺寸,什么季节穿什么制式服装,哪一天换装,背包的打法、晚上睡觉衣服、裤子及鞋袜的放置顺序和位置、背包带、武装带的折叠、武器弹药的摆放……一切一切都有严格的要求和规定,为的就是战时,尤其是在夜晚没有照明的情况下,所有人员必须能在5分钟之内穿好衣服,打好背包,带上所有武器装备,全副武装地在规定地点集合完毕,这是做为一名军人重要的训练内容之一。我这个没有训练过一天的新兵,一开始是洋相百出,慌乱之中连滚带爬翻下床铺,不是穿不上衣服,就是系错位了扣子,袜子常常一只反一只正,脚后跟儿穿到脚面上,要不就是穿着一只大鞋一只小鞋(一只是抓别人的鞋),背包打的歪七扭八、松松垮垮,众目睽睽之下最后一个跑出房间到达集合地点。跑起路来,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背包松了,跟不上队伍。当时体重才七十多斤,要负重二十多斤:一支手枪,两枚手榴弹,背包、挎包、水壶、雨衣、防毒面具及战场救护装备,常常是狼狈不堪地夹着棉被、背包带在地上拖得老长老长被收容回来。自尊心让我羞愧难当,常常独自流泪,懊恼自己跟不上部队紧张的节奏。

  部队的生活很艰苦,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适应,房间里没有暖气,热水供应也不充足,要在室外冰冷刺骨的自来水中洗脸、洗衣服,一盆水放在屋里,第二天早晨就冻成了冰块,睡在被窝里的双脚,快到早晨才刚刚暖热,就已到了起床出操的时候。早操,别人都跑出了汗,我才刚刚发热,手脚冻得起了冻疮,又痒又疼,手肿的像个大馒头,为了练打背包勒的裂了口子。纪律严明,不得随便外出,一切行动听指挥。伙食也不太好,没有什么油水就放辣椒,又咸又辣难以咽下。我开始隐隐地后悔自己当初要求下部队锻炼的决定有些冲动、欠考虑,常偷偷地背着人抹泪。但理性告诉我,世上没有后悔药,这样丢人现眼的事不是我干的,咬着牙坚持,别人能挺住,我也定能闯过去!调整自己的情绪,努力改变态度,开始行动!中午别人休息,我就到操场练长跑锻炼体能,晚上熄灯后摸黑练习打背包、穿衣服,一段时间后,终于不掉队了。

  那个年代,军队是高干子弟云集的地方。大学停止招生,教育几近瘫痪,所有初高中毕业生都必须上山下乡当农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因此,参军入伍是当下最好的出路和选择,当女兵更是如此,各有各的背景,各有各的来头,一般老百姓是沾不上边儿的。我能参军入伍,纯凭的是声乐和小提琴的技能考上的特招兵,由于两门都达到了专业水准,都被录取,成为全团唯一的,既是独唱演员又是管弦乐队第一小提琴演奏员的人。

  我在师医院锻炼时,身边的女战友,几乎都是干部子弟,她们对我这个来自于知识分子家庭的文工团员很友好,晚上如果没有什么安排,就会聚集在房间里,看我那用手工抄写的老歌本,寻找出她们喜欢的歌,先让我唱给她们听,再教她们唱,点时下最流行的小提琴曲子,拉给她们听,如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打虎上山”小提琴演奏的那段快板,还有“新疆之春”“苗岭的早晨”等小提琴独奏曲。她们也时常照顾我的生活,住院的病员小灶是吃的最好的伙食,每天都有肉、鸡蛋、牛奶吃,在病灶炊事班工作的女兵,常常会悄悄的敲我的门,把手里用碗盖着或纸包着的、热乎乎的肉包子、牛奶、鸡蛋塞给我,小声说:快趁热吃了吧。我们最高兴的是晚上在住院部值夜班,因为医生办公室有煤炉子可以取暖,还可以从炊事班领到肉、菜,自己做夜餐吃,并有两毛钱的夜班补助,心里感觉好幸福。

  白天除了正常的门诊医疗值班外,医院的中心任务是野战救护训练,我们所的训练任务最重,因为三所是野战外科所,战时担任战地救护和对重伤员实施战地外科手术抢救的工作。因此女兵和男兵主要是练习野战救护(身体各部位伤情处理和包扎、抬送伤员),外科手术是男军医的训练科目。记得当时医院买回来很多狗,军医们在狗身上做各种各样的手术训练,练习麻醉、清理创面及手术缝合技术。除此之外白天还安排战前教育,学说简单的越语喊话:缴枪不杀、跟我走、我们优待俘虏等。

  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想要训练的科目实在太多了。投掷手榴弹是女兵最弱的项目,臂力小,平时训练的少,再加上是实弹投掷,谁也不敢拿生命开玩笑,为了安全只好站在山坡上往下投。

  打枪就不能含糊了,熟练掌握射击技能是军人在战场上最基本的要求。可枪对于我这样一个没有训练过一天的新兵来说非常陌生,54式手枪、56式半自动步枪和冲锋枪的实弹射击,我和一些新兵都是第一次,认真听指挥员讲解枪械性能及注意事项,放开胆子大胆实践、认真揣摩动作要领是最重要的。先是半自动步枪卧姿训练,趴在地上三点一线的瞄了一会儿,就开始发子弹进行实弹射击,女兵们进入射击地线,举枪瞄了大半天就是不敢扣扳机,急的指挥员在后面直喊:快打呀,快打呀!好不容易打了一枪,丢下枪捂着耳朵吓得直叫。我上场时,心里像打小鼓似的扑通扑通直跳,但面子和自尊心告诫自己:别害怕,不能丢脸,豁出去了。当报靶员刚把上一组打靶的环数报出来,为我们准备好新的胸环靶,身体刚刚缩进掩体,我的子弹就接二连三的出膛了,所有人都没来及反应,我已打完第一组。接下来的手枪、冲锋枪射击训练我都是抱着这种心态,不能让男兵笑话我们是胆小鬼,冲锋枪射击我简直就是端着枪,闭着眼睛猛扣的,心想:第一次射击打不准,也得落个胆儿大。下了训练,指挥员总结说:女兵训练有两种倾向,一种是害怕、不敢打,一种是傻大胆,打的挺快,就是不准。那是说我呢。

  时间与即将到来的战争在赛跑,各种各样的训练高强度地,频繁交替的进行着,虽说是在为战争做准备,但不知战争为何物的年轻士兵们,像做游戏似的反而有了兴致。

  穿上防化衣,看着战友带着防毒面具,那长长的过滤嘴怪怪的样子真是滑稽、搞笑,彼此打闹着、说笑着,谁也想象不到,这滑稽和搞笑的内里,真正装的是未来残酷战争和生死未卜的“向前进”。

  训练中,穿着防化衣做各种战术动作和长时间奔跑,像是被装在闷罐里,憋的透不过气。轮到我当伤员了,心里暗自高兴着,这下可好了,躺着被人抬多舒服,肯定比坐轿子还美。谁曾想演练一开始才知道,被别人抬着避开假设的危险区,满训练场地快速奔跑,五脏六腑都快被颠腾出来了,毕竟女兵体能比不上男兵,在奔跑中手一软,担架失去了平衡,咕咚一声,把我从担架上翻下来,像大马熊撂地摔了个嘴啃泥,直趴在地上哭笑不得,半天爬不起来。演练中还要一通儿地被别人抢救,翻过来、倒过去的折腾,浑身上下被包扎的都是“伤”,男兵手重,速度快,被包扎的生疼,就差没上人工呼吸了。指挥员继续给出指令:赶快扶上担架送到战地救护所。抬起来跑了没多久,指令:前方有炸弹,卧倒!前面的男兵,迅速低下身子准备放担架,后面的女兵慢了一步还站着,担架一头高一头低,我身体向前滑了下去,赶紧一个翻身就地卧倒,鼻子都贴到了地上,过了几秒钟感觉味儿不对,定睛一看,原来是趴在一个粪堆边儿上。心里暗想,今天这倒霉劲儿啊……

  冬天的傍晚,刮了一整天的西北风,将天空清理的干干净净,满天的星星像孩子们明亮的眼睛透着顽皮的笑意。

  劳累了一天的士兵们,夜晚是大家最放松、最盼望的时刻。在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天放映两部战争片,也是战备教育的内容之一。山本五十六、解放、莫斯科保卫战、攻克柏林、美国西典军校等影片,在当时都是不能公开放映的内部片。一到晚上六点半,师部大院灯火通明,操场上热闹非凡,院外各直属分队,近的,列队步行进入大院,远的乘卡车到达。通往操场的道路上,到处是一队队、一列列行进中、穿着统一制式军服、全副武装的军人,(一级战备要求所有的活动要枪不离身)齐刷刷的脚步声和震天的口号声,在夜幕星际下的军营里形成一道道威武、亮丽的风景线。没有到过军营当过兵、亲自置身于其中的人,很难真正体会到这其间震撼人心的军人之美。

  在这个以男性为绝对主体的军营里,女兵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首长座位后面靠中间的位置通常都是留给我们的,凡是和女兵队伍相邻的两边,部队的口号声都喊的格外响亮,放凳子、坐下“啪啪”两声格外统一整齐,只有师医院常常会发出“噼里啪啦”、“扑通通”不太整齐的声音,招来两边部队战士的笑声。为此,医院的男兵们极其不满,将问题归咎于女兵,常在回去后发表不满言辞。女兵们不吃那一套,高着嗓门儿,大大咧咧,操着好听的普通话大声嚷嚷道:说什么呢,说什么呢!知道不知道,这叫“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三八妇女节,男的跟着歇”!占多大便宜呀!那声音连珠炮似的,噎的人喘不过气来。在部队这个温暖的集体中,女兵时时处处都得到关心和照顾,有时甚至连吵架男同志都会退避三分。

  临近出发的那些日子里,连夜晚也繁忙起来。

  一天晚上,院部通知全体女兵开会,领导有重要事情要说。院长用严肃而又沉稳的语气向我们传达了军里的口头通知,介于部队马上要开赴前线作战,考虑到此次战斗是建国几十年来部队从未经历的大战,部队没有实际作战经验,未知因素诸多,尤其不建议女兵上前线。女兵中尚未满服役期限的,可按正常服满兵役的退伍年限计算军龄,先行办理退伍手续。听到这里,女兵们顿时炸开了窝,高声喊着:不同意!为什么让我们当逃兵?我们不走!坚决要求上战场!院长急忙解释道:不是当逃兵,这是和平年代军队对女同志的照顾,现在退伍也是光荣的,请大家认真考虑,明天到院部办理退伍手续。会议在一片群情激昂的反对声中结束了。回到宿舍里的女兵们急得直掉泪,大家嚷嚷着,咱们连夜给军党委写血书请战,坚决不走!于是我们每个人咬着牙,来到治疗室拿针头把手指狠狠地扎破,写血书交到院里。在我们的一再强烈要求下,军部终于同意女兵随大部队一起出征上前线,我们高兴的又抱又跳,工作的劲头更加高昂了。

  出发前战备物资装箱清点,整整干了几天几夜,天天人来人往,夜夜灯火通明。几百个军用医疗器械装备箱全部要编号、造册登记、清点、装箱,抬来抬去,搬上搬下。干起活来的女兵们可没有高干子弟的娇气,个顶个的强,扛箱子、进装备、爬高上低、挽袖子、撸胳膊,大冬天干得是汗流浃背,满身土、一身泥,几天下来累的腰酸腿疼、头晕眼花,手都磨出了血泡,叫谁休息都不肯,大家都年轻气盛,要求上进,女兵和男兵比着干,那种热火朝天拼命工作的劲头,把个寒冷的冬夜整的热气腾腾。

  冬天里的大雪随着寒流说来就来,北风像刀子似的把暴露在外面的脸和手划的疼痛难忍。但军营里从早到晚,处处呈现着热气腾腾的战备练兵景象。早晨起床,军号一响,齐刷刷的脚步声、嘹亮的口号声此起彼伏。操课时间,军人、军车川流不息,装车卸车,运送各单位的军用物资,整个城市乃至全国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繁忙着。那时间铁路上、公路上,军列、军车特别多,到处是满载着军用物品的车辆,部队里上上下下枪不离身,人人心里热血沸腾,连空气都洋溢着激情。

  那年的春节来得特别早,1月27日是除夕。前一天,女兵们接到师里通知,特批四天假期让大家回家过年。突来的喜讯让女兵们高兴的又喊又叫,又蹦又跳,眼巴巴的男兵们望着我们好生羡慕。

  除夕的上午我坐上了回家的火车,窗外的飞雪像柳絮杨花般、纷纷扬扬地在天地间挂上了雪帘,那大朵大朵的雪花飞舞着,如同漫天飘洒的蒲公英,好似我温暖、喜悦的心情。大战在即,还能回家过年,那激悦滚烫的心,丝毫也感觉不出冬的寒意,反倒觉得雪给这早春的除夕,带来一种诗意的宁静和新年的喜庆。

  晚上到了家敲门,听见母亲在屋里问:“谁呀?”故不作声,听她向门口走来的脚步声,悄悄捂着嘴笑,要给她一个惊喜。母亲开门了,我高声喊道:“妈妈我回来了”!母亲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看着穿了一身漂亮军装的我,半天回不过来神儿,然后冲着屋里的父亲大声叫到:快点,快点女儿回来了!

  除夕的夜晚,橘黄色的灯光和厨房里不断飘来的阵阵香味儿让人好温馨,父母端上了一桌好吃的菜饭,那个年代物资不丰富,只有过年才会凭票供应一些平时买不到的好东西,所以年夜饭是中国人一年中最丰盛的饭菜,人人心中都充满了喜悦和幸福感,我还是过去的老样子,和弟弟抢着吃好东西,一边吃一边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家人欢欢乐乐直到深夜。

  在家的两天中,我察觉到父母的眼睛里喜悦光芒背后常常深深隐藏着一丝担忧,谁也不提我上前线的话题,白天只是带着我和弟弟到处拜年、走亲访友,只有那一刻他们的内心才充满了无限的自豪和骄傲,因为那时候,身着一身军装的女孩儿走在大街上,会招来无数双羡慕的眼光,亲朋好友和从农村插队回来过年的同学们见到了更是如此。

  时光飞也似的往前走着,初二下午接到了部队“立即归队”的电报,马上去买了第二天早晨的车票。晚上母亲照例烧了一桌好吃的饭菜,只是大家吃饭的气氛微微有些沉闷,母亲看了父亲一眼,父亲的神情很严肃:你要上前线了,爸爸妈妈支持你。军人,为国家出力是你的本分,虽然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但想得通,我们舍得!这话出自父母这样忠诚的老党员嘴里,心是真诚的,一点也不生硬、做作。我悄悄看了母亲一眼,她在不住的点头,眼睛有些湿润,发现我在看她,赶紧扭过头去,轻轻擦拭了一下。父亲接着说:到了前线要勇敢、别害怕,学机灵点儿,听见枪响别傻乎乎地站着不知该怎么办,要沉着、冷静,要做好你的工作。

  父母的慈爱和教育,这么多年,一直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成长的每一个关键时刻,他们给我的支持和鼓励都是我前进的动力。

  回到部队后,又马上投入到更加紧张的战备准备工作中,军营大门已经没有特殊情况不能随便出入了,士兵对外的一切通信都被禁止,各种训练还在不断的加强,实弹练习更加频繁的进行着,每天晚上回来都要擦拭枪械,熟悉武器。

  由于部队是赴南疆作战,单兵装备也要更换。记得最清楚的是,每人发一条军用毛毯,拿到毛毯后,摸着厚实、毛绒绒的军毯,宝贝似的舍不得用,拿个干净的枕巾盖着,生怕落上了灰尘,闲暇时轻轻捧起来,用脸蛋儿贴着,感受肌肤与毛绒碰触的柔软和温暖。为了适应南方作战,部队还进行适应性训练,大冬天的脱掉了棉衣,只穿绒衣、绒裤和外套,还特别配备了一双高腰钢板底防刺胶鞋,是为防越南人的竹签而特制的,穿上后觉得特精神、特漂亮。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部队在当地食品厂定制了大批油饼和面包,每人一大袋,做路上的干粮。这些东西在现在人看来是再普通不过的食品,可在那个年代也是平时难得吃到的好东西。望着那油滋滋、黄橙橙的油饼、面包,平时爱吃零食,个个都是馋猫的女兵们着实欣喜若狂了好一阵子,真想吃一口啊!可有规定干粮只有路上才能吃,实在忍不住了就偷偷掰下一角塞嘴里解解馋。接着又陆陆续续发了军用罐头,有蔬菜的、水果的、午餐肉的,还配发了压缩饼干,望着这些到了嘴边的美味食品真折磨人,盼望着快点儿出发,上了车好吃啊!哈哈……女兵们就是这么天真!

  出发前还有三项重要的工作:一是整理不能带到前线的个人物品,并每人写一封家书,我们叫它遗书,信皮儿上写明准确的家庭地址,按单位统一存放在小包仓库里,一旦牺牲,这些东西就作为遗物按照上面的地址原封不动的寄回家中。二是理发,女兵发不过肩,男兵剃光头,在战场上如果受伤,光头更容易包扎和处理。三是在自己的领章、军帽背面认真填写姓名、血型及部队番号,为的是在战场上一旦负伤或牺牲,能迅速知道你的血型,查找到你所在的部队。每人还发了一块像床单似的白布,我们叫裹尸布,随身携带,是为牺牲后包裹自己的遗体用的。

  出发准备工作进入到最后冲刺阶段,晚上医院突然接到一名“重病号”,是482团一个连队的士兵。由于战前恐惧,割腕自杀未遂,他被安排在一间单独的病房,有人看守。每天医生和护士们进去为他治疗打针时,都对他投以鄙视的目光,没人和他说话,护士给他注射时,手都格外的重,药液推进的速度很快,常能看到他疼的呲牙咧嘴,却不敢发出一声叫喊。他的眼睛从来都是低垂着不敢正视人们,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这天轮到我值班给他注射,他见有人进来,依然低垂着眼皮用余光感觉着我的动作,然后配合的做好再次忍受痛苦的准备。在我手拿注射器准备给他进针的一瞬间,心突然产生了一丝丝怜悯,因此,动作下意识的轻柔了一些,快速进针,把推进药液的速度放得很慢很慢,让他几乎没有疼痛感。打完针后,他抬起眼皮望着我,眼睛里流露着感激,我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多年后我依然在想,面对死亡人人都曾有过恐惧,何况一个明知自己将要荷枪实弹上战场面对敌人,生死未卜的年轻士兵?战前的恐惧和焦虑是在所难免的。如果说战争一定要有牺牲,何不在战场上光荣的死去,而要用这种遭人鄙视的卑劣手段结束生命?在美国军队中都配有专职的心理医生,每当重大的军事行动来临之前,他们都会对士兵进行专门的心理指导和干预,帮助克服过份的紧张情绪。如果当时我们的部队也能够懂得一些科学的方法,以更加人性化的方式,帮助那些有恐战心理的士兵及时疏导心理问题,或许他也能成为一名勇敢的士兵,在战场上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后来在部队出征的军列停站休息时,我发现了他就在我们隔壁的闷罐车厢里,一同随部队拉上了前线,不久他被送上了军事法庭。我替他遗憾,可惜了,这么年轻就背上了不光彩的历史,这辈子还怎么做人!

  日子就这样在一天天紧张忙碌中不断地向前走着。

  2月18日晚,师部大礼堂里灯火通明,空气紧张的仿佛凝固了一般。师机关、师直属分队已经集结到位,由部队长宣读中央军委下达的出征令。命令宣读完毕后,师长命令道:迎接军旗!只听刷的一声,全体军人立正,行注目礼,两名高大魁武全副武装的士兵护卫着军旗手正步走向台子中央的师首长面前,首长以标准的军人姿态向军旗敬礼,接过旗手手中的军旗,面向部队高声说道:不辱使命,英勇作战,坚决消灭来犯之敌!这铿锵的声音在军人的胸膛里撞击起共鸣,无不激情满怀,紧握胸前擦得锃亮的钢枪举起右手庄严宣誓:不辱使命,英勇作战,坚决消灭来犯之敌!那群情激昂的呐喊声,如同群山里的回声,一浪接着一浪,激荡着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嗡嗡作响的声波像要把房顶掀翻了似的,带着血性、带着军人钢铁般坚强的意志。即将奔赴战场的年青勇士们,胸膛里激荡着热血,保家卫国,此时此刻绝不是一句空话,他成为每个军人,以血肉之躯筑起钢铁长城、抵御来犯之敌,保卫国家领土完整和人民生命安全的、真正的行动!


  出征

  自1979年2月12日中央军委下达《中越边境自卫还击作战命令》决定于2月17日拂晓对越发起进攻。以广州军区、昆明军区、成都军区和武汉军区的9个军20余万军队,分别陆续集结到云南、广西边境。以11军31师、32师,13军、14军和50军149师为西线兵团,由昆明军区司令员杨得志指挥,从云南方向出境;以20军58师,41军、42军、43军、50军148师、150师、54军和55军为东线兵团,由广州军区司令员许世友指挥,从广西方向出境作战。

  2月18日—20日,我师遵照中央军委命令,踏上了开往前线的征程。按照计划,全师分乘二十三个专列,分别陆续从驻地河南焦作及周边几个县镇出发,沿京广、湘桂线南下,于2月21日—23日在广西凭祥以北夏石公社地区集结。

  师机关及直属分队于2月19日下午出发。

  当天焦作市政府、企事业单位及市民倾城出动,从部队门口到火车站沿途十几里路两旁站满了手拿国旗、举着大幅标语的欢送人群。全副武装的军人们分乘几十辆军用卡车,列队站立在车厢里,以30—40迈的行进速度行驶在街道上,接受群众的送别。人群中不断传来:向解放军致敬!保卫祖国,严惩侵略者!祝子弟兵多打胜仗,凯旋归来!的口号和欢呼声,那热烈的场面仿佛置身于电影画面之中,当年只在电影中看到过的人民群众欢迎解放军的场面,也让我们真实的感受到了。女兵按规定,腰扎武装带,双肩斜跨54式手枪,军用挎包、水壶,按四列纵队站在车厢里。我站在靠车帮的第一纵队,视线最为清楚,当女兵车队开过来时,群众为一个个英姿飒爽、青春焕发的女兵们欢呼拍手,高呼着:女兵!女兵!站在车上的我们无不为自己是一名女战士而自豪、骄傲!

  车队直接行至站台里面,欢送的群众禁止入内。警卫连派出的警戒哨兵头戴钢盔,荷枪实弹,分布在军列及站台周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铁轨上一辆专门搭载我们的军列,挂着十几节闷罐车厢和一节卧铺及已提前装好的各种火炮和军用车辆的平板车厢静静的停在那里,把我们这一群还沉静在刚才电影般喜悦情节里、迷茫的不知战争为何物的年轻军人一下子拉了回来,紧张的空气让人呼吸到火药的气味──战争真的要来了!

  一声令下:各分队按建制序列迅速下车集合──!站台上清一色身着绿色军服、腰扎武装带、背着枪械、胸膛上挂着子弹带,全副武装的军人人头攒动,瞬间,口令声、沙、沙、沙调整队伍的脚步声急速、有序,近千人的部队在几分钟内迅速列纵队、按建制序列集合完毕,再一次显示出军队严明的组织纪律、训练有素的战斗作风。只听报数:1、2、3、4、5……随着一个个有节奏的摆头,数字在战士的嘴里像波浪似的、不间断的传递着。参谋长站到了队伍的前面,各分队领导依次向他报告了集合完毕的情况后,他高声命令道:全体立正,稍息,立正──!队伍里发出刷、刷、刷统一的声音,这声音渗透着军人之美、豪情之美,在晴空万里的阳光下,集结着铁血的凝聚力和一往无前的战斗力。参谋长以标准的军姿一个转身、并腿、提双拳于腰间,跑步向站立在部队左侧的一号首长敬礼,高声道:报告师长,师机关及直属分队集合完毕,请首长指示!师长:全体登车──!参谋长:是──!礼毕。转身向着部队命令道:登车──!于是,各分队按照提前标识好的车厢号,单列、鱼贯而行登车,半个小时后约下午5点,军列向着广西前线的方向开动了……

  一群生活在男人世界军营里的女兵们,时时处处都得到照顾、呵护。我们被安排在列车唯一的卧铺车厢,与师首长一个待遇,其他的男性官兵无论职务高低一律乘坐闷罐车。随着列车有节奏的晃动声,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躺在卧铺上的女兵们,好像睡在母亲哼着催眠曲的摇篮里,带着白天一身的兴奋、疲倦渐渐地熟睡了……

  列车在睡意朦胧中不停地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车已驶入湖北境内。

  南方的早晨空气湿漉漉的,天空婉如一幅曼妙轻纱,窗外的远山、近物,渐渐退却了北方枯黄的萧瑟,悄悄披上了绿装。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在晨露中犹如少女羞涩的笑脸,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单纯的美丽着。葱油油的菜田,碧清清的水塘,淡淡的晨雾中升起的炊烟和已在田间劳作的人们,形成了一幅宁静、祥和的田园风景画。这流动的风景又唤醒了女兵们浪漫、好奇的眼睛,一个个挤到了窗前,叽叽喳喳地指点着、议论着,若不是看着拉了一车的武器装备,和一群身穿戎装的军人,那心情就像是一个有组织的旅游团,高兴的手舞足蹈。

  首长们的坐席那边,可不像我们这么轻松,看见他们在不断地开会,讨论着问题,面前的军用地图一直铺开着,随行的作战参谋、通信员、警卫员们在不停的忙碌着。可想而知,他们所担负的,是战时一个满员甲级师,上万人马对敌作战的指挥调动权,身上所承担的责任和压力,岂是我们这些普通士兵所能够体会到的?只有到了开饭的时候,首长那边才会有些轻松和笑语。

  列车还在不停的行驶着,常常与同样是开往前线的、载着满是军人和火炮的军列不期而遇,兄弟部队只要相遇,彼此都会情不自禁的相互打招呼、挥手高呼:哎,哎,打胜仗啊兄弟们!有时还会停下来为一趟趟拉着坦克、各种型号的加农炮、火箭炮、军车等装备的专列让路。那时全国的铁路一派军情繁忙,铁路线上奔跑的全是运往广西、云南前线的军队和装备,凡是军列停靠的车站、城镇、路边,劳动的群众都会自发地站在道边向列车友好的挥手、致意!战士们感受着一路上百姓们的鱼水之情。

  列车走过湖南衡阳,在一个兵站停了下来,全体下火车透气并吃午饭,以班为单位围成圆圈儿,圈中间放着用洗脸盆装的炒菜,大家围着菜盆蹲下来,大口的吃着兵站提供的热腾腾地饭菜,两天没吃上热乎饭菜的士兵们,那吃相狼吞虎咽,拉着一股打仗的架势,上千名青春无敌的热血儿男,他们的气息,能把个古老的兵站,掀得如同煮沸到100度的开水,翻腾起浪来!列车不间断地、急急地向前赶着路程。

  又是一个晴朗的白天,战士们从冰天雪地的北方随着列车不断急速前行,快速地感受到北方与南方在同一个季节里景色的不同,温差的不同,从一片枯黄、灰暗到越来越明朗、绿意清秀的南方,对于我们绝大部分从来没出过远门到过真正南方的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惊喜。列车路过桂林时,山越来越奇,水越来越秀,望着那或轻盈于蓝天下、或妩媚屹立在地面上、或扭动着细细的腰肢翘首远望、或手挽手跳着轻快的舞步……在千姿百态中飞度而过的座座山峰,整个列车的人都感叹着:真美呀!桂林山水甲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列车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汉子不停地喘着粗气快速疾行着,车厢的温度越来越高,大家的衣服也随之一件一件的往下脱,前天还穿着厚重的冬装,今天已变成轻盈的小鸟,这种奇特的体验让大家兴奋不已。下午时分车厢里已热的汗流浃背,人们不时地打开窗户透着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野外透进来的气息。

  南方!南方!我们来了!列车在不断加速度地前进着,铁轨好像都紧张地摩擦出阵阵火花。前方、战场在向我们一步步走近!车上的人们渐渐地安静了下来,用心感受着空气中莫名地、不一样的紧张……

  天色慢慢地沉了下来,太阳收起了白天火一样的笑脸,清冷的月光时隐时现,躲闪着、散发着幽幽的冷光,让人的心不禁一阵阵地紧缩。女兵们放下了开着的窗户,静静地坐在铺位上,默不作声地倾听着脚下隆隆滚动的车轮声,任凭列车拉着我们在扑朔迷离的黑夜中前行。大家都知道,三天三夜的激情与欢笑已经过去,等待着我们的是生死未卜的战争和考验。

  列车还在不停地晃动中前进,不知什么时候,一阵急促的呼唤声,惊醒了我们昏昏欲睡的神经,睁开惺松的眼睛四处一望,列车已经停在了茫茫黑夜之中。准备下车,带好行装集合!领导命令着。我们赶紧背上枪,挎包、水壶,个人背着自己的行李物品下车集合。车下没有灯光,只听见部队细碎集合的脚步声、和隐约可见的黑压压的人影。

  不一会儿前方传来命令:沿铁路线行进!队伍在不停地行进中不断从前往后传递着口令:跟上队伍,不要掉队。作为士兵,没有人告诉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在往哪走?只有服从命令,跟上大部队前进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在坑洼不平的铁路线旁前进着,这时候我们才真正感受到浓浓的战争气氛。一支战斗部队在茫茫夜色中静悄悄地急速前行。黑夜的冷风和心中不明方向的紧张,让我浑身打着冷颤,一身一身地起着鸡皮疙瘩。身后那该死的背包越来越沉重、松散,最后不得不扛在肩上行走,脚下的路漆黑地不知前方是高还是低,一脚长、一脚短、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步履蹒跚,生怕一时疏忽掉了队,被丢失在这陌生地茫茫黑夜之中。这时我开始恨我那用军用雨衣裹着的黑包袱,里面带的什么破东西这么沉。真想把它扔了!沉重的包袱压着我那70来斤瘦弱的身体像个大虾米一样地弓着,一种生命的恐惧感,促使我拼命地扛着、顶着、咬着牙走着,一步也不敢掉队。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

  那一夜累得没有了记忆,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不知住在了哪里?

  经过一整夜的休整睡眠,年轻的我们又恢复了往日的鲜活。广西的白天与黑夜,昼夜温差很大。中午热得只穿一件白衬衫,不知是谁勇敢地带头换上了裙子,女兵们哗啦一下全都穿上了裙装。合体的裙子束在白衬衫纤细的腰间,勾勒出青春窈窕的曲线,惹得男兵们一个个瞪大了火辣辣的眼睛。女兵们乜斜着眼挑衅般地说:看什么看?看什么看!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前线的夜晚可不比平时,各单位在自己的驻地都加了警戒哨。夜深人静,睡意正浓时,有人在我身边推搡着,轻声说:快起来,轮到你站岗了。哎哟,我很不情愿的半睁开眼睛,磨磨蹭蹭地穿上衣服,拖着困倦地步子、耷拉着脑袋、一晃三摇地来到了哨位上。哨兵与我交换了半自动步枪,并介绍了上一岗的情况,便转身离去。我还在半梦半醒中愣着神儿呢,直愣愣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一阵冷风吹来,让我打了个寒颤,脑子清醒了许多:这是在前线站岗呢,可不能马虎!白天领导通报情况时强调,越南特工晚上常常会来偷袭或骚扰,一定要提高警惕。于是敏感的神经立刻上起了发条,紧张地眼睛不停地四周张望。妈呀!那白天满目苍翠的树林、灌木草丛,怎么一下子穿上了巨大的黑袍,暗影中好似闪烁着无数双恶意的眼睛。不远处的老榕树,传说树洞里盘踞着一条巨蟒,到夜间就会悄悄地伸出头来,把站在树下的人吸进嘴里。我这来自北方的女孩儿,原本就对南方很陌生,想起那传说,心里就无比恐惧。那树木丛林好像欺生一样,在冷风中张狂的舞动着枝干,一伸一屈、一合一仰,发出瘆人的响声,让我那画面感极强的脑子,瞬间回荡起幽灵般的音乐、紫青色的光影中张牙舞爪地魔鬼向着我狞笑,禁不住双腿开始颤抖,上牙磕碰着下牙,不由自主地把背着的枪端在了手里,拿着随时准备射击的姿势,心里嘀咕着:这、这、这两个小时可怎么熬啊?站在暗处,贴着墙根儿,数着星星,看着月亮,恐惧的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腕上的手表,像被什么吸住了似的,半天走不出五分钟,心里默默念着数字1、2、3、4、5……天啊,念了五千下才走了三分钟……

  终于熬到了下岗,背着枪赶紧回去叫醒下一班站岗的人。待躺到床上时,睡意全无,听着身旁战友熟睡的鼾声,心里有些自责:胆小鬼,站个岗都吓成这样,还怎么上战场?嘴里轻声地念叨着:勇敢!勇敢!我要勇敢!那些天,我经常暗自在心里鼓励着自己,琢磨着怎样勇敢。

  勇敢,勇敢是什么?

  勇敢是在无数次面对困难、面对阻碍、面对危险的人生经历中磨砺出来的精神气质和人生品格。勇敢需要锻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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