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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北宋】司马光 编著


《资治通鉴》凡二百九十四卷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校

  

  

〔共294頁〕上一卷 下一卷

 

资治通鉴·卷四 周纪四


 
  ● 周纪四 〔起阏逢困敦,尽著雍困敦,凡二十五年。始甲子,终戊子,〕

  ◎ 周赧王·中

  【原文】

  周赧王 十八年(甲子 公元前297年)

  楚怀王亡归。秦人觉之,遮楚道。〔〖胡三省注〗遮其归楚之路也。〕怀王从间道走赵。〔〖胡三省注〗间,隙也,从空隙之路而行也。〕赵主父在代,赵人不敢受。怀王将走魏,秦人追及之,以归。

  鲁平公薨,子缗公贾立。〔〖胡三省注〗世本“缗”作“闵”。〕

  【译文】

  ● 周纪四

  ◎ 周赧王·中

  周赧王十八年(甲子 公元前297年)

  楚怀王逃脱看守,被秦国人发现,封锁通往楚国的道路。楚怀王从小路逃到了赵国,正逢赵主父外出在代郡,赵国官员不敢作主收留他。楚怀王又想逃奔魏国,却被秦国人追上,抓回秦国。

  鲁国鲁平公去世,其子姬贾即位为鲁缗公。

  【原文】


  周赧王 十九年(乙丑 公元前296年)

  楚怀王发病,薨于秦,秦人归其丧。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

  齐、韩、魏、赵、宋同击秦,至盐氏而还。〔〖胡三省注〗《括地志》:盐氏故城,一名司盐城,在蒲州安邑县,掌盐池之官,因称盐氏。徐广曰:“盐”,一作“监”。〕秦与韩武遂、与魏封陵以和。〔〖胡三省注〗十二年,秦取魏封陵,又取韩武遂,今皆归之以和。〕

  赵主父行新地,〔〖胡三省注〗赵新取中山之地也。〕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胡三省注〗赵北有林胡、楼烦之戎。汉雁门郡楼烦县,楼烦胡所居地。西河,即汉西河郡之地。〕

  魏襄王薨,子昭王立。〔〖胡三省注〗世本曰:昭王,名遫。〕

  韩襄王薨,子王咎立。

  【译文】

  周赧王十九年(乙丑 公元前296年)

  楚怀王发病,死在秦国。秦国送回他的灵柩,楚国人见了都十分悲痛,像死了自己的亲人一样。各国诸侯因此也对秦国不满。

  齐、韩、魏、赵、宋五国共同出兵攻打秦国,到了盐氏地方即行撤回。秦国把武遂归还韩国,把封陵归还魏国,以求和解。

  赵主父视察新获取的领土,离开代郡,向西在西河会见楼烦王,接受了他的部队。

  魏国魏襄王去世,其子即位为魏昭王。

  韩国韩襄王去世,其子韩咎即位为韩王。

  【原文】


  周赧王 二十年(丙寅 公元前295年)

  秦尉错伐魏襄城。〔〖胡三省注〗尉,盖国尉也。班志,襄城县属颍川郡。以分地考之,颍川属韩境。盖魏与韩分有颍川之地,用兵争强,疆场之间,朝韩暮魏,则此时襄城或为魏土,容亦有之。〕

  赵主父与齐、燕共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胡三省注〗班志,肤施县属上郡;唐属延州,为州治所。〕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胡三省注〗酺,音蒲。《说文》曰:王德布大饮酒也。师古曰:酺之为言布也。王德布于天下而合聚饮食为酺。师古注所云,汉法也。此言赵国内酺耳。赦者,宥有罪也。〕

  赵主父封其长子章于代,号曰安阳君。〔〖胡三省注〗班志,代郡有东安阳县。《括地志》:东安阳故城,在朔州定襄县界。〕

  安阳君素侈,心不服其弟。〔〖胡三省注〗不服其弟为王也。〕主父使田不礼相之。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田不礼忍杀而骄,二人相得,必有阴谋。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不顾其害,难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而祸之所集也。子何不称疾毋出而传政于公子成,毋为祸梯,〔〖胡三省注〗梯,犹阶也,以木为之,以升高者也。祸梯,犹言祸阶也。〕不亦可乎!”肥义曰:“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易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义再拜受命而籍之。〔〖胡三省注〗记王命于籍也。〕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乎!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言已在前矣,终不敢失!”李兑曰:“诺,子勉之矣!吾见子已今年耳。”〔〖胡三省注〗已,止也,言肥义命止于今年也。〕涕泣而出。

  【译文】

  周赧王二十年(丙寅 公元前295年)

  秦国国尉司马错进攻魏国襄城。

  赵主父与齐国、燕国联合灭掉中山国,把中山王迁到肤施居住。赵主父回来后,论功行赏,大赦罪人,设酒庆祝,全国欢宴五天。

  赵主父把长子赵章封到代,号称安阳君。

  安阳君平素为人骄横,内心对弟弟立为王十分不服。赵主父派田不礼做他的国相。李兑对肥义说:“公子赵章身强力壮而怀有野心,党羽众多而贪欲极大,田不礼又残忍好杀,十分狂妄,两人互相勾结,必定会图谋不轨。小人有了野心,就要轻举妄动,他只看到想获取的利益,看不到带来的危害。一场灾难就在眼前了。你身居要职,权势很大,你将成为动乱的由头,灾祸也将集中在你身上。你何不称病不出,把朝政交给公子赵成去处理,免得被祸事牵连。这样不好吗!”肥义说:“当年赵主父把赵王嘱托给我,说:‘不要改变你的宗旨,不要改变你的心意,要坚守一心,至死效忠!’我再三拜谢承命并记录在案。现在如果怕田不礼加祸于我而忘掉当年的记录,就是莫大的背弃。俗话说:‘面对复生的死者,活着的人无需感到惭愧。’我要维护我的诺言,哪能光顾保全生命!你对我的建议是一片好心,但是我已有誓言在先,决不敢放弃!”李兑说:“好,你勉力而为吧!能见到你恐怕只有今年了。”说罢流泪而出。

  【原文】


  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胡三省注〗数见者,相与谋为之备也。〕肥义谓信期曰:〔〖胡三省注〗《索隐》曰:即下文高信也。《史记正义》曰:信,音申;康曰:如字。〕“公子章与田不礼声善而实恶,内得主而外为暴,〔〖胡三省注〗得主,谓章为主父所怜也。〕矫令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胡三省注〗矫令,矫主父之令也。〕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出入不可以不备。〔〖胡三省注〗言盗在主父左右,出入不可不备也。〕自今以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以身先之,无故而后王可入也。”信期曰:“善。”

  主父使惠文王朝群臣而自从旁窥之,见其长子傫然也,〔〖胡三省注〗少子临朝而长子朝之,故其貌如此。〕反北面为臣,诎于其弟,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公子章于代。计未决而辍。主父及王游沙丘,〔〖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沙丘在邢州平乡县东北二十里。余按沙丘台,纣所作也。班志云:沙丘在巨鹿郡巨鹿县东北七十里。〕异宫,〔〖胡三省注〗异宫而处也。〕公子章、田不礼以其徒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肥义先入,杀之。高信即与王战。〔〖胡三省注〗高信以王与公子章之徒战也。〕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胡三省注〗赵都邯郸,自邯郸至也。邯郸,音寒丹。〕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胡三省注〗距,犹拒也。〕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胡三省注〗班志,涿郡有安平县,非赵地也。以公子成能平难而安国,故以为号。〕李兑为司寇。〔〖胡三省注〗司寇,周六卿之一也,掌刑。〕是时惠文王少,成、兑专政。

  公子章之败也,往走主父;主父开之。〔〖胡三省注〗谓开宫门内之也。走,音奏。〕成、兑因围主父。公子章死,成、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胡三省注〗夷,诛也,灭也。〕乃遂围之,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雀而食之。〔〖胡三省注〗《尔雅》曰:生哺,鷇;生噣,雏。释云:辨鸟子之异名也,鸟子生而须母哺食者为鷇,谓燕、雀之属也。生而能自啄食者为雏,谓鸡、雉之属也。〕三月馀,饿死沙丘宫。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胡三省注〗吴娃,谓吴广之女孟姚也,见上卷五年。吴、楚之间谓美女曰娃。〕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之。〔〖胡三省注〗何,即惠文王也。〕吴娃死,爱弛;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

  秦楼缓免相,魏冉代之。

  【译文】

  李兑几次入见公子赵成,商议防备田不礼。肥义对信期说:“公子赵章与田不礼语言动听而本质凶恶,在内讨得主父的欢心,在外恣意施暴。他们一旦假借主父的命令来发动政变,是很容易得手的。现在我忧虑此事,已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强盗在身边出入不能不防!从此以后,有人奉主父命来召见赵王必须先见我的面,我将先前往,没有变故,赵王才能去。”信期说:“好。”

  赵主父让赵惠文王朝见群臣,自己在旁边窥察,只见当哥哥的赵章反而俯首称臣,无精打采地听高高在上的弟弟赵何训示,心中有些不忍,于是想把赵国一分为二,让赵章在代郡称王,但这个计划还没有最后决定就搁置起来。赵主父和赵王出游沙丘,分别住在两个行宫里。赵章、田不礼乘机率领门徒作乱,他们假称赵主父的命令召见赵王,肥义先进去,被杀死。高信便与赵王一同抵抗。公子赵成与李兑从国都邯郸赶来,发动四邑的军队入宫镇压叛乱,杀死赵章及田不礼,处死全部党羽。公子赵成担任相国,称为安平君;李兑被任命为司寇。当时赵惠文王还年幼,政权都掌握在公子赵成、李兑手中。

  赵章败退的时候,逃到赵主父那里,赵主父开门接纳了他。公子赵成、李兑于是带兵包围了赵主父的行宫。杀死赵章后,公子赵成、李兑商议道:“我们为追杀赵章,竟包围了主父的行宫,如此大罪,要是撤兵回去,会被满门抄斩的!”于是又下令围住赵主父行宫,宣布:“宫中人晚出来的杀!”宫中的人听见命令全部逃出,赵主父想出来却不被准许,又得不到食物,只好捕捉幼鸟吃,三个多月后,他终于饿死在沙丘行宫中。直到赵主父确死无疑,赵国才向各国报告丧事。起初,赵主父定长子赵章为太子,后来他娶了美女吴娃,十分宠爱,曾经几年不出宫上朝。生下儿子赵何后,便废去太子赵章,立赵何为太子。吴娃死后,赵主父对赵何的偏爱也逐渐减退,又可怜起原来的太子,想立两个王。他总是犹豫不决,所以引起了内乱。

  秦国罢免楼缓的丞相,由魏冉代任。

  【原文】


  周赧王 二十一年(丁卯 公元前294年)

  秦败魏师于解。〔〖胡三省注〗班志,解县属河东郡。宋白曰:解县地即夏鸣条之野,有盐池之利。后汉干佑元年蒲帅李茂贞奏置解州。〕

  周赧王 二十二年(戊辰,前293)

  韩公孙喜、魏人伐秦。〔〖胡三省注〗魏书人,其将微也。〕穰侯荐左更白起于秦王以代向寿将兵,〔〖胡三省注〗白,姓也。春秋之时,秦有白乙丙。穰,人羊翻。〕败魏师、韩师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级,虏公孙喜,拔五城。秦王以白起为国尉。〔〖胡三省注〗战国之时,有国尉,有郡尉。应劭曰:自上安下曰尉,武官悉以为称。〕

  秦王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愿王之饬士卒,〔〖胡三省注〗饬,治也,整也。〕得一乐战!”〔〖胡三省注〗乐,快意也;言一战以快其意。〕楚王患之,乃复与秦和亲。〔〖胡三省注〗和亲者,结和以相亲也。〕

  【译文】

  周赧王二十一年(丁卯 公元前294年)

  秦国在解击败魏国军队。

  周赧王二十一年(戊辰 公元前293年)

  韩国派大将公孙喜联合魏国攻打秦国。秦国穰侯把任左更之职的白起推荐给秦王,代替向寿统率秦军,结果在伊阙大败韩、魏联军,杀死二十四万人,活捉公孙喜,夺取五座城。秦王便任命白起为国尉。

  秦王送信给楚王,写道:“楚国背叛了秦国,秦国将率领各国来讨伐楚国,希望你整顿好军队,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一仗!”楚王十分恐惧,只好再与秦国修好结亲。

  【原文】


  周赧王 二十三年(己巳 公元前292年)

  楚襄王迎妇于秦。

  臣光曰:甚哉秦之无道也,杀其父而劫其子;〔〖胡三省注〗谓楚怀王留于秦而以困死,秦王复遗襄王书,以兵威劫之。〕楚之不竞也,〔〖胡三省注〗杜预曰:竞,强也。或曰:竞,争也,言不能与秦争也。〕忍其父而婚其雠!〔〖胡三省注〗谓楚襄王父死于秦,是仇雠之国也,忍耻而与之婚。〕乌呼,楚之君诚得其道,臣诚得其人,秦虽强,乌得陵之哉!善乎荀卿论之曰:“夫道,善用之则百里之地可以独立,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雠人役。”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是其所以危也。

  秦魏冉谢病免,以客卿烛寿为丞相。〔〖胡三省注〗烛,姓也。《左传》,郑有大夫烛之武。〕

  【译文】

  周赧王二十三年(己巳 公元前292年)

  楚襄王从秦国迎娶新娘。

  臣司马光曰:秦国真是太不讲道理了,害死楚怀王又逼迫其子楚襄王;楚国也太不争气了,忍下杀父之仇而与敌人通婚!呜呼!楚国君王如果能坚持正确的治国之道,对臣下任用得人,秦国虽然强大,又怎能肆意欺凌它呢!荀况说得好:“治国之道,善于掌握则仅有百里方圆的地方也可以独立于天下,不善于掌握哪怕像楚国有六千里国土也只能被仇人所驱使。”所以君王不认真讲求治国之道,只一味制造声势,正是走向危亡的原因。

  秦国魏冉因病辞去职务,以客卿烛寿为丞相。

  【原文】


  周赧王 二十四年(庚午 公元前291年)

  秦伐韩,拔宛。〔〖胡三省注〗宛,故申伯国。班志,宛县属南阳郡;唐为邓州南阳县。〕

  秦烛寿免。魏冉复为丞相,封于穰与陶,谓之穰侯。又封公子于宛,公子悝于邓。

  周赧王 二十五年(辛未 公元前290年)

  魏入河东地四百里、〔〖胡三省注〗河东地,盖安邑、大阳、蒲阪、解县濒河之地。〕韩入武遂地二百里于秦。〔〖胡三省注〗武遂地,十八年秦以予韩。〕

  魏芒卯始以诈见重。〔〖胡三省注〗芒,姓也。卯,其名。〕

  周赧王 二十六年(壬申 公元前289年)

  秦大良造白起、客卿错伐魏,至轵,取城大小六十一。〔〖胡三省注〗大良造,即大上造之良者。大上造,秦十六爵。轵,音只。轵县,班志属河内郡;唐为孟州济源县。〕

  【译文】

  周赧王二十四年(庚午 公元前291年)

  秦国进攻韩国,攻克宛。

  秦国免去烛寿职务,魏冉再度出任丞相,受封穰、陶两地,称为穰侯。秦国又把宛封给公子,把邓封给公子悝。

  周赧王二十五年(辛未 公元前290年)

  魏国把河东地方圆四百里、韩国把武遂地方圆二百里献给秦国。

  魏国芒卯以诈术开始受到重用。

  周赧王二十六年(壬申 公元前289年)

  秦国派大良造白起、客卿司马错进攻魏国,抵达轵地,夺取大小城镇六十一座。

  【原文】


  周赧王 二十七年(癸酉 公元前288年)

  冬,十月,秦王称西帝,遣使立齐王为东帝,欲约与共伐赵。苏代自燕来,齐王曰:“秦使魏冉致帝,子以为何如?”对曰:“愿王受之而勿称也。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胡三省注〗无后,犹言未晚。〕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且伐赵孰与伐桀宋利?〔〖胡三省注〗桀宋,见下二十九年。〕今王不如释帝以收天下之望,发兵以伐桀宋,宋举则楚、赵、梁、卫皆惧矣。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所谓以卑为尊也。”〔〖胡三省注〗古人有言曰:“自卑者人尊之。”〕齐王从之,称帝二日而复归之。〔〖胡三省注〗归帝号而不称也。〕十二月,吕礼自齐入秦。〔〖胡三省注〗《姓谱》曰:太岳为禹心吕之臣,故封吕侯,后因以为氏。古字脊骨之膂本作“吕”。〕秦王亦去帝,复称王。

  秦攻赵,拔杜阳。〔〖胡三省注〗徐广曰:“杜”,一作“梗”。按班志,梗阳在太原郡榆次县界,杜阳县属扶风,注云,杜水南入渭。诗曰“自土”。师古注云:棉诗:自土、沮、漆。齐诗作“自杜”,言公刘自狄而来居杜与沮、漆之地。又云:扶风旬邑有豳乡,公刘所都。审尔,则杜阳近旬邑,接上郡、北地之境。赵地西至上郡肤施,或者其时并有杜阳欤!〕

  二十八年(甲戌 公元前287年)

  秦攻赵,拔新垣、曲阳。〔〖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年表及《括地志》,曲阳故城在怀州济源县西四十里,新垣近曲阳,未详端的之处。余按班志,王屋山在河东垣县,沇水所出,东流为济。水经:济水出河东垣县王屋山为沇水。注云:济水重源出温西北平地。水有二源,东源出原城东北,晋文公以信降原,即此城也。俗以济水重源所发,因复谓之济源城。如此则济源去垣不远矣。盖新垣即河东之垣县也;以县有迁徙,谓其新邑为新垣也。垣,于元翻。〕

  【译文】

  周赧王二十七年(癸酉 公元前288年)

  冬季,十月,秦王自称西帝,派使者建议齐王立为东帝,想约定两国共同进攻赵国。苏代从燕国前来,齐王便问他:“秦国派魏冉来劝我帝,你的意见如何?”苏代回答说:“我建议大王先予以接受,但暂时不称帝。秦王称帝后,天下如果不表示反对,大王再称帝,也不算晚。秦王称帝如果遭到天下指责,大王就不再称帝,趁势收买天下人心,这是个大资本。况且进攻赵国与进攻有夏桀恶名的宋国,哪个有利呢?现在大王不如暂时放弃帝号以使天下归心,然后发兵讨伐‘桀宋’,征服宋国后,楚国、赵国、魏国、卫国都会恐惧臣服。这样,我们名义上尊重秦国而让天下去憎恨它,正是齐国反卑为尊的计策。”齐湣王采纳了他的建议,只称帝两天便放弃了。十二月,吕礼从齐国到秦国,秦王也去掉帝号,仍旧称王。

  秦国攻打赵国,攻克杜阳。

  周赧王二十八年(甲戌 公元前287年)

  秦国攻打赵国,夺取新垣、曲阳。

  【原文】


  周赧王 二十九年 (乙亥 公元前286年)

  秦司马错击魏河内。〔〖胡三省注〗汉河内郡即魏河内之地,秦并属河东郡。《孟子》记梁惠王曰:“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盖魏之有国,河东、河内自为二郡也。〕魏献安邑以和,秦出其人归之魏。

  秦败韩师于夏山。

  宋有雀生湣于城之陬。〔〖胡三省注〗“湣”,刘向说苑作“鹯”。字林曰:鹞属。陆玑曰:鹯似鹞,青黄色,燕颔向啄,向风摇翅,乃因风飞急疾,击鸠、鸽、燕、雀食之。陬,子侯翻,隅也。〕史占之〔〖胡三省注〗史,太史之属,掌卜筮者。〕曰:“吉。〔〖胡三省注〗凶人吉其凶。〕小而生巨,必霸天下。”宋康王喜,起兵灭滕,伐薛,〔〖胡三省注〗班志:沛郡公丘县,古滕国。《水经注》:滕城在蕃县西。《唐志》,滕县属徐州。薛即孟尝君所封地。〕东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与齐、魏为敌国,乃愈自信其霸。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胡三省注〗笞,击也。〕斩社稷而焚灭之,〔〖胡三省注〗记曰:共工氏有子曰句龙,能平水土,故祀以为社。烈山氏之子曰柱,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弃亦为稷,自商以来祀之。自汉以下,夏禹配食官社,后稷配食官稷。周礼注:社稷,土谷之神。〕以示威服鬼神。为长夜之饮于室中,室中人呼万岁,则堂上之人应之,堂下之人又应之,门外之人又应之,以至于国中,无敢不呼万岁者。天下之人谓之“桀宋”。〔〖胡三省注〗言其昏暴如桀也。〕齐湣王起兵伐之,民散,城不守,宋王奔魏,死于温。〔〖胡三省注〗温,周司寇苏忿生之邑。班志,温县属河内郡。宋至此而灭。湣,读曰闵。〕

  【译文】

  周赧王二十九年(乙亥 公元前286年)

  秦国派司马错攻击魏国河内,魏国献出安邑求和,秦国将城内人民驱赶回魏国。

  秦国在夏山打败韩国军队。

  宋国发生雀鸟在城边生下鹞鹰的怪事,太史卜了一卦,说:“吉利。小而生大,必霸天下。”宋康王大喜,起兵灭掉滕国,攻占薛地,向东击败齐国,夺取五座城,向南战胜楚国,占地方圆三百里,向西打垮魏军,宋国一时成为可与齐国、魏国相匹敌的国家,宋康王对成就霸业更加自信。他想早日完成霸业,便射天鞭地,砍倒神坛后烧毁,以表示自己的声威可以镇慑鬼神。他在宫室中整夜饮酒,令室中的人齐声高呼万岁,大堂上的人闻声响应,堂下的人接着响应,门外的人又继续响应,以至于国中没有人敢不呼万岁。天下的人都咒骂他是“桀宋”。齐湣王趁机起兵征伐宋国,人民四下逃散,弃城不守。宋王只好逃往魏国,死于温地。

  【原文】


  周赧王 三十年(丙子 公元前285年)

  秦王会楚王于宛,会赵王于中阳。〔〖胡三省注〗班志,中阳县属西河郡。《水经注》:文水迳太原兹氏县故城之东,潴为文湖;文湖水又东迳中阳县故城东。〕

  秦蒙武击齐,拔九城。〔〖胡三省注〗《风俗通》:东蒙主以蒙山为氏。〕

  齐湣王既灭宋而骄,乃南侵楚,西侵三晋,欲并二周,为天子。狐正议,斫之檀衢。〔〖胡三省注〗狐,姓也。春秋之时,晋有狐突、狐毛、狐偃父子。《左传》:齐简公与妇人饮酒于檀台。檀衢,意其地为通檀台之衢路也。《尔雅》:四达谓之衢。斫,斩也。〕陈举直言,杀之东闾。〔〖胡三省注〗《左传》:晋围齐,州绰门于东闾。杜预注曰:齐东门。〕

  燕昭王日夜抚循其人,益以富实,乃与乐毅谋伐齐。乐毅曰:“齐,霸国之馀业也,〔〖胡三省注〗毅,鱼器翻。自齐桓公霸天下,国以强大;田氏藉其余业。〕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约赵及楚、魏。”于是使乐毅约赵,别使使者连楚、魏,且令赵啖秦以伐齐之利。〔〖胡三省注〗以利诱之曰啖。〕诸侯害齐王之骄暴,皆争合谋与燕伐齐。

  【译文】

  周赧王三十年(丙子 公元前285年)

  秦王与楚王在宛相会,与赵王在中阳相会。

  秦国派蒙武攻击齐国,夺取九座城。

  齐湣王灭掉宋国后十分骄傲,便向南侵入楚国,向西攻打赵、魏、韩国,想吞并东西二周,自立为天子。狐义正辞严地劝谏他,被斩首于檀台大路上。陈举直言不讳地劝止,被杀死在东门。

  燕昭王却日夜安抚教导百姓,使燕国更加富足,于是他与乐毅商议进攻齐国。乐毅说:“齐国称霸以来,至今有余力,地广人多,我们独力攻打不易。大王一定要讨伐它,不如联合赵国及楚、魏三国。”燕王便派乐毅约定赵国,另派使者联系楚国、魏国,再让赵国用讨伐齐国的好处引诱秦国。各国苦于齐湣王的骄横暴虐,都争相赞成参加燕国的攻齐战争。

  【原文】


  周赧王 三十一年(丁丑 公元前284年)

  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军。〔〖胡三省注〗上将军,犹春秋之元帅。〕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胡三省注〗尉,秦官也。斯离,其名。或曰:斯,姓也,离,名也。斯,蜀之西南夷种,遂以为姓。〕赵王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并将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齐湣王悉国中之众以拒之,战于济西,〔〖胡三省注〗湣,读曰闵。水经:济水东北过寿张县西界,北迳须昌、谷城、临邑县西,又北迳北平、阴城西,又东北过卢县北,皆齐地也。济西地在济水之西。济,子礼翻,下同。〕齐师大败。乐毅还秦、韩之师,分魏师以略宋地,部赵师以收河间。〔〖胡三省注〗秦、韩与齐隔远,故先还其师。宋地近于魏,故使略之。河间近于赵,故以方略部赵取之。此其部分,非人所能及也。宋地,齐灭宋所取之地。〕身率燕师,长驱逐北。剧辛曰:“齐大而燕小,赖诸侯之助以破其军,宜及时攻取其边城以自益,此长久之利也。〔〖胡三省注〗剧,姓也。〕今过而不攻,以深入为名,无损于齐,无益于燕而结深怨,后必悔之。”乐毅曰:“齐王伐功矜能,谋不逮下,废黜贤良,信任谄谀,政令戾虐,百姓怨怼。今军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其民必叛,祸乱内作,则齐可图也。若不遂乘之,待彼悔前之非,改过恤下而抚其民,则难虑也。”遂进军深入。齐人果大乱失度,〔〖胡三省注〗难虑,谓难为计虑也。失度,失其常度也。〕王出走。乐毅入临淄,取宝物、祭器,输之于燕。燕王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为昌国君,〔〖胡三省注〗班志,昌国县属齐郡。封毅为昌国君,以其能昌大燕国也。〕遂使留徇齐城之未下者。

  【译文】

  周赧王三十一年(丁丑 公元前284年)

  燕王调动全部兵力,以乐毅为上将军。秦国尉斯离率军队与韩、赵、魏联军也前来会合。赵王把相国大印授给乐毅,乐毅统一指挥秦、魏、韩、赵大军发动进攻。齐王集中国内全部人力进行抵御,双方在济水西岸大战。齐国军队大败。乐毅便退回秦国、韩国军队,令魏国军队分兵进攻宋国旧地,布署赵国军队去收复河间。自己率领燕军,由北长驱直入齐国。剧辛劝说道:“齐国大,燕国小,依靠各国的帮助我们才打败齐军,应该及时地攻取边境城市充实燕国领土,这才是长久的利益。现在大军过城不攻,一味深入,既无损于齐国又无益于燕国,只能结下深怨,日后必定要后悔。”乐毅说:“齐王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不与下属商议,又罢黜贤良人士,专门信任谀谄小人,政令贪虐暴戾,百姓十分怨愤。现在齐国军队已溃不成军,如果我们乘胜追击,齐国百姓必然反叛,内部发生动乱,齐国就可以收拾了。如果不抓住时机,等到齐王痛改前非,体贴臣下而抚恤百姓,我们就难办了。”于是下令进军深入齐国。齐国果然大乱,失去常度,齐王出逃。乐毅率军进入齐都临淄,搜刮宝物和祭祀重器,运回燕国。燕王亲自到济水上游去慰劳军队,颁行奖赏,犒劳将士;燕王封乐为昌国君,让他留在齐国进攻其余未克的城市。

  【原文】


  齐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齐王不逊,卫人侵之。齐王去奔邹、鲁,有骄色;邹、鲁弗内,遂走莒。〔〖胡三省注〗莒,春秋莒子之国,齐灭之。班志,莒县属城阳国,国都也。宋白曰:周武王封少昊之后嬴姓兹舆于莒,始都计斤城,在今高密县东南四十里。春秋时徙于莒。隐公二年,莒人入向。注云:今城阳莒县。莒自初封二十三君,为楚简王所灭。汉为莒县,城阳王所都。莒,音居御翻。〕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为齐相。淖齿欲与燕分齐地,〔〖胡三省注〗《索隐》曰:淖,女教翻;康曰:竹角切;姓也。〕乃执王而数之〔〖胡三省注〗数其罪也。〕曰:“千乘、博昌之间,方数百里,雨血沾衣,〔〖胡三省注〗汉置千乘郡,博昌县属焉。后汉更千乘郡为乐安国。《十三州志》曰:昌水,其势平,故曰博昌。唐志,千乘、博昌二县皆属青州。自上而下曰雨。〕王知之乎?”曰:“知之。”“嬴、博之间,地坼及泉,〔〖胡三省注〗班志,嬴、博二县属泰山郡。〕王知之乎?”曰:“知之。”“有人当阙而哭者,求之不得,去则闻其声,王知之乎?”曰:“知之。”淖齿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有人当阙而哭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告矣,而王不知诫焉,〔〖胡三省注〗戒,警敕也。毛晃曰:警敕之辞曰诫。此言天、地、人皆以相警敕也。〕何得无诛!”遂弑王于鼓里。〔〖胡三省注〗鼓里,莒中地名,近齐庙。〕

  荀子论之曰:国者,天下之利势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胡三省注〗累,事相缘及也。〕有之不如无之;及其綦也,〔〖胡三省注〗齐人谓极为綦,音其;下綦之同。〕索为匹夫,不可得也。〔〖胡三省注〗索,求也。〕齐湣、宋献是也。〔〖胡三省注〗湣,读曰闵。宋献,意即指宋康王。〕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译文】

  齐王出逃到卫国,卫国国君让出宫殿给他居住,向他称臣并供给日常用度。齐王却傲慢不逊,卫国人气愤地攻击他,齐王又出奔到邹、鲁国,仍旧面有骄色;邹、鲁两地闭门不纳,齐王又出奔莒地。楚国派淖齿率军前来救援齐王,被任命为齐相。淖齿却想与燕国瓜分齐国,于是抓住齐王数说他的罪过:“千乘、博昌之间的方圆几百里地,下血雨浸湿衣服,你齐王知道吗?”齐王回答:“知道。”“嬴、博之间,大地崩塌,泉水上涌,你齐王知道吗?”回答:“知道。”“有人堵着宫门哭泣,却不见人影,离开时又音响可闻,齐王你知道吗?”回答:“知道。”淖齿说:“天降血雨,是上天警告你;地崩泉涌,是大地警告你;人堵着宫门哭,是人心在警告你。天、地、人都警告,而你却不知改悔,你还想不死吗!”于是在鼓里这个地方将齐王处死。

  荀况论之曰:国家,集中了天下的利益和权势。有道行的人主持,可以得到大的安乐,大的荣耀,成为幸福的源泉。无道行的人主持,却带来大的危险,大的拖累,有君王的地位还不如没有;等到形势极度恶化,他即使想当一个普通老百姓,也做不到了。齐湣王、宋康王便是如此。所以治理国家的君主如果提倡礼义,就可以称王,树立信誉就可以称霸,玩弄权术则必然灭亡。

  【原文】


  挈国以呼礼义,而无以害之。〔〖胡三省注〗挈,即提挈之挈。〕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擽然扶持心国,且若是其固也。〔〖胡三省注〗擽然,落石貌;言其持心持国,擽然如石之固。〕之所与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主之所极然,〔〖胡三省注〗毛晃曰:然,如也,是也。〕帅群臣而首响之者,则举义志也。〔〖胡三省注〗志者,心之所主也。〕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胡三省注〗凡仰给、仰成之仰皆同音。〕是綦定也。綦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故曰:以国济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胡三省注〗基,址也,本也。为土立址曰基;为木立根本亦曰基。白,明也。〕是所谓义立而王也。

  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胡三省注〗杨倞曰:略有节奏也。〕刑赏已诺信于天下矣,〔〖胡三省注〗诺,人应声也。信,人不疑而心孚也。〕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胡三省注〗要,约也,勤也,求也。〕政令已陈,虽睹利败,不欺其民;约结已定,虽睹利败,不欺具与;〔〖胡三省注〗与,党与也。即下文所谓与国也。〕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国一綦明,〔〖胡三省注〗杨倞曰:此“綦”当作“基”。今谓此“綦”字从上注,所谓齐人之言,其义亦通。明,显也。〕与国信之;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伯是也。是所谓信立而霸也。〔〖胡三省注〗伯,读曰霸。五霸,夏昆吾,商大彭、豕韦,周齐桓、晋文。或曰:齐桓、晋文、宋襄、秦穆、楚庄为五霸。〕

  【译文】

  领导国家提倡礼义,就无人可以加害于他。即使做一件坏事、杀一个无辜的人便可以得到天下,仁爱的人也不会去干。君主守定意志,维护国家,坚如磐石,以此礼待他人,就可以产生众多的仁人志士。以此条陈布置国家刑事法律,就可以制定出良好的法律。君主极力如此主张,再率领群臣以身作则,就可以树立起礼义的风尚。这样,属下能够以礼义纲常尊崇上司,统治基础就稳定了,基础稳定国家便安定,国家安定则天下平定。因此说:用国家的权力推行礼义,一天就可以做到众人皆知,商汤王、周武王便是如此,即所谓的以提倡礼义而称王。

  即使道德还未达到完美,礼义也没有做到完善,然而已经可以掌握治理天下的大致条理。做到赏罚分明,取得天下的信任,使臣属清楚地看到它的重要性。政令一经颁布,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不欺骗百姓;条约已经缔结,不管有利还是无利,都不欺骗合作的邻国。这样,才能军队强劲,城池坚固,使敌对国家畏惧。国家的方针一贯而明确,友邦就予以信任。即使是偏僻的小国,也可以威震天下。春秋时期的齐、晋、宋、秦、楚五霸主便是如此,即所谓的以树立信誉而称霸。

  【原文】


  挈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胡三省注〗析,分也,离也。〕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齐湣、薛公是也。〔〖胡三省注〗湣,读曰闵。薛公,谓孟尝君。孟尝君卒,齐与诸侯共灭薛。〕故用强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绵绵常以结引驰外为务。〔〖胡三省注〗丁度曰:靷,驾牛具,在胸曰靷,盖驾马亦用靷也。〕故强,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胡三省注〗《史记》,齐湣王十年,伐燕,取之;二十三年,与秦败楚于重丘,南割楚之淮北;三十六年,与韩、魏攻秦,至函谷;三十八年,伐宋灭之。通鉴据孟子以取燕事属之齐宣王。〕及以燕、赵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胡三省注〗槁,枯木也。振,摇也。振已枯之木,则枝叶摧落而本根拨矣。〕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后世言恶则必稽焉。〔〖胡三省注〗稽,考也,又计校也。〕是无他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

  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胡三省注〗白,明白也。〕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

  【译文】

  带领国家追逐功利,不申张正义,不遵守信用,唯利是图;对内不惜为了一点小利去欺骗人民,对外为了追求大的利益不怕欺骗友邦。对内不好好治理自己已有的东西,却常常觊觎别人的成果。这样,臣下百姓就无不以奸诈之心对待上司。上欺下,下瞒上,于是上下关系分崩离析。这样,便使敌对国家轻视,友好国家不信任,权术泛滥而国家日益削弱,走向极端,终于灭亡,齐王、孟尝君便是如此。齐王要强大齐国,不去提倡礼义,不去修明政治,不去统一天下的思想,只是成年累月地骑马在外面征战。所以齐国强大的时候,向南能够打败楚国,向西能够逼迫秦国,向北可以战胜燕国,在中原能够征服宋国。然而燕国、赵国一旦群起而攻齐,便如摧枯拉朽。齐王身死国亡,成为天下共同声讨的对象,后世提起暴君总要举他为例。这不是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不崇尚礼义而沉溺权术。

  以上三种,贤明的君王必须慎重地加以抉择,仁人志士必须认真地予以辨明。善于抉择的人可以控制别人,不善于抉择的人则被别人控制。

  【原文】


  乐毅闻昼邑人王蠋贤,〔〖胡三省注〗刘熙曰:画,齐西南近邑,音获。《索隐》曰:音胡卦翻。《括地志》:戟里城在临淄城西北三十里,春秋时棘邑。又云:澅邑,蠋所居,即此邑,因澅水为名也。京相璠曰:今临淄有澅水,西北入沛,即班志所谓如水;如、时声相似,然则澅水即时水也。余按后汉耿弇攻张步,进军画中,在临淄、西安二邑之间。“蠋”,班固古今人表作“歜”,音触。据“蠋”字则当音蜀,或音之欲翻;康珠玉切。通鉴以画邑为昼邑,以孟子去齐宿于昼为据也。若以孟子为据,则昼读如字。〕令军中环昼邑三十里无入。〔〖胡三省注〗环,据《汉书音义》音宦。〕使人请蠋,蠋谢不往。燕人曰:“不来,吾且屠昼邑!”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吾与其不义而生,不若死!”遂经其颈于树枝,自奋绝脰而死。〔〖胡三省注〗经,绞也,缢也。颈,居郢翻,头茎也。自奋,自奋起而还掷也。脰,大透翻,颈也。〕燕师乘胜长驱,齐城皆望风奔溃。乐毅修整燕军。禁止侵掠,求齐之逸民,显而礼之。宽其赋敛,除其暴令,修其旧政,齐民喜悦。乃遣左军渡胶东、东莱;〔〖胡三省注〗胶东,汉为王国。水经:胶水出琅邪黔陬县胶山,北过胶东、下密,又北过东莱当利县入海。胶水之东为胶东国,胶水之西为胶西国。东莱,春秋莱子之国,汉置东莱郡。邪,音耶。〕前军循泰山以东至海,略琅邪;〔〖胡三省注〗琅邪,秦置为郡,其地东至海,南距淮。〕右军循河、济,屯阿、鄄以连魏师;〔〖胡三省注〗河济注已见一卷安王十五年,然仅及济水入河而溢为荥一节。今据水经:济水自荥泽东流至济阴乘氏县西,分为二渎:其南渎为菏水,东南流至山阳湖陆县,与泗水合。其北渎东北流入于巨野泽,东北过东郡寿良县西界,北迳须昌、谷城至临邑县四渎津口,与河水合。此盖言齐地在河、济之间者也。参考上济西注可见。阿,东阿;鄄,鄄城。鄄,音绢。〕后军旁北海以抚千乘;〔〖胡三省注〗自临淄东北至海,北海地也。汉置郡。〕中军据临淄而镇齐都。祀桓公、管仲于郊,表贤者之闾,封王蠋之墓。〔〖胡三省注〗王蠋墓盖在昼。〕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馀君,〔〖胡三省注〗封为君也。〕有爵位于蓟者百有馀人。〔〖胡三省注〗蓟,燕都也。班志,蓟县属广阳国。唐为幽州治所;今为燕京。《水经注》:蓟城西北隅有蓟丘,故名。蓟,音计。〕六月之间,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

  秦王、魏王、韩王会于京师。

  【译文】

  乐毅听说昼邑人王蠋贤良,下令围绕昼邑三十里周围不得进入军队,又派人请王,王蠋辞谢不去。燕国人威胁说:“你要是不来,我们就在昼邑屠城!”王蠋叹息说:“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国破君亡,我不能使之保存,而自身又被燕人逼迫,我与其苟且偷生,不如一死!”于是把脖子系在树枝上,纵身一跃,自尽而死。燕国军队乘胜长驱直入,齐国大小城市望风崩溃。乐毅整肃燕军纪律,禁止侵掠,寻访齐国的隐士高人,致以荣誉礼待。还放宽人民赋税,革除苛刻的法令,恢复齐国旧的良好传统,齐国人民都十分喜悦。乐毅于是调左军在胶东东莱渡过胶水;前军沿泰山脚下向东到达勃海,进攻琅邪;右军循着黄河、济水而下,屯扎在东阿、鄄城,与魏国军队相连;后军沿北海镇抚千乘,中军占据临淄,镇守齐国国都。他还亲至城郊祭祀齐桓公、管仲,表彰齐国的贤良人才,赐封修治王蠋的陵墓。经过收敛人心,齐国人接受燕国所封君号、领取俸禄的有二十余人;接受燕国爵位的有一百多人。六个月之内,燕军攻下齐国七十余座城,都设立郡县治理。

  秦王、魏王、韩王在周朝京师相会。

  【原文】


  周赧王 三十二年(戊寅 公元前283年)

  秦、赵会于穰。秦拔魏安城,〔〖胡三省注〗班志,安成县属汝南郡。司马彪志作“安城”。时魏地南至汝南,秦自武关出兵攻拔之。《括地志》:安城在豫州汝阳县东南十七里。一曰:在豫州吴房县东南。穰,人羊翻。〕兵至大梁而还。

  齐淖齿之乱,湣王子法章变姓名为莒太史敫家佣。〔〖胡三省注〗徐广曰:敫,音跃,一音皎;康吉了切。余按班书王子侯表有“敫”字,师古曰:古穆字;今从之。佣,雇身为人力作。〕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常人,怜而常窃衣食之,〔〖胡三省注〗徐广曰:敫,音跃,一音皎;康吉了切。余按班书王子侯表有“敫”字,师古曰:古穆字;今从之。佣,雇身为人力作。〕因与私通。王孙贾从湣王,失王之处,其母曰:“汝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胡三省注〗闾,里门也。周礼:二十五家为闾。〕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门而望。汝今事王,王走,汝不知其处,汝尚何归焉!”王孙贾乃入市呼曰:〔〖胡三省注〗呼,叫号也。〕“淖齿乱齐国,杀湣王。欲与我诛之者袒右!”〔〖胡三省注〗袒右肩也。〕市人从者四百人,与攻淖齿,杀之。于是齐亡臣相与求湣王子,欲立之。法章惧其诛己,久之乃敢自言,遂立以为齐王,保莒城以拒燕,布告国中曰:“王已立在莒矣!”〔〖胡三省注〗其时乐毅以燕中军镇临淄,法章已立而保莒。田单自安平保即墨,奔败之余,犹可置之不问,法章布告国中,自言已立在莒,可安坐而不问乎!后人论乐毅,以为善藏其用,吾未敢以为然也。〕

  【译文】

  周赧王三十二年(戊寅 公元前283年)

  秦国、赵国在穰地举行会议。秦国攻克魏国安城,一直打到魏国首都大梁才退回。

  齐国发生淖齿杀王之乱时,齐湣王的儿子田法章改名易姓躲到莒地太史敫家做雇工。太史敫的女儿惊奇田法章的像貌伟岸,认为不是普通人的气质,便可怜他,常常私下送给他衣服和食物,久而久之,两人已暗中结为夫妻。王孙贾是齐湣王的随臣,乱中找不到主子的下落,他的母亲说:“你早出晚归,我倚着大门盼望;你夜出不回,我靠着街门等待。你如今服侍君王,君王离开了,你却不知道他的下落,你还回来做什么!”王孙贾便来到集市振臂高呼:“淖齿搞乱齐国,杀害湣王。愿意和我一起去干掉他的就把右臂伸出来!”集市上的人有四百多人随他前去攻击淖齿,把他杀掉了。于是齐国的大臣们四下搜寻齐湣王的儿子,想立他为王。田法章害怕人们加害自己,过了很久才敢自己说明身份,于是大家拥立他为齐王,坚守莒城以抵抗燕军。在全国宣布:“齐王已经在莒地即位了!”

  【原文】


  赵王得楚和氏璧,〔〖胡三省注〗楚人卞和得玉璞,献之楚厉王,王使玉人视之,曰:“石也”;王以和为诈,则其左足。及武王立,和又献之,玉人又曰:“石也;”王又以为诈而刖其右足。及文王立,和乃抱璞而泣于荆山之下,王闻之,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因命曰“和氏之璧”。《尔雅》:肉倍好谓之璧;外圆象天,内方象地。〕秦昭王欲之,请易以十五城。赵王欲勿与,畏秦强;欲与之,恐见欺。以问蔺相如,〔〖胡三省注〗《姓谱》曰:韩献子玄孙曰康,食采于蔺,因氏焉。〕对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许,曲在我矣。我与之璧而秦不与我城,则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胡三省注〗使秦负曲也。〕臣愿奉璧而往;使秦城不入,臣请完璧而归之!”赵王遣之。相如至秦,秦王无意偿赵城。相如乃以诈绐秦王,复取璧,〔〖胡三省注〗绐,荡亥翻,欺也,诳也。〕遣从者怀之,间行归赵,而以身待命于秦。秦王以为贤而弗诛,礼而归之。赵王以相如为上大夫。

  卫嗣君薨,子怀君立。嗣君好察微隐,县令有发褥而席弊者,〔〖胡三省注〗古者县大夫,至春秋时有邑大夫。县令,起于战国之时,秦、汉因之。〕嗣君闻之,乃赐之席。令大惊,以君为神。又使人过关市,赂之以金,〔〖胡三省注〗此盖赂掌关市之官。周礼:司关掌国货之节,以联门市,司货贿之出入者,掌其治禁与其征廛;司市掌市之治教政刑,量度禁令。战国之时,合为一官。〕既而召关市,问有客过与汝金,汝回遣之;〔〖胡三省注〗回遣,谓还其金也。〕关市大恐。又爱泄姬,重如耳,而恐其因爱重以壅己也,〔〖胡三省注〗泄,姓也,与泄同,春秋时郑有大夫泄驾,陈有大夫泄冶。如,亦姓也;张守节以如耳为魏大夫姓名,非也,盖卫大夫。是时魏王有如姬。重,音轻重之重。〕乃贵薄疑以敌如耳,〔〖胡三省注〗薄,姓也;《风俗通》,卫贤人薄疑。敌,当也。〕尊魏妃以偶泄姬,〔〖胡三省注〗偶,匹也,对也。〕曰:“以是相参也。”〔〖胡三省注〗参,三也,相参列也,间厕也。〕

  荀子论之曰:成侯、嗣君,聚敛计数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产,取民者也,未及为政也。管仲,为政者也,未及修礼也。故修礼者王,为政者强,取民者安,聚敛者亡。

  【译文】

  赵王得到楚国宝玉和氏璧,秦昭王想要,愿意用十五座城来交换。赵王想不给他,又畏惧秦国的强大;给他,又怕被秦王欺骗。便征求蔺相如的意见。蔺相如回答说:“秦国用城来换宝玉而大王不允许,是我们理屈。而我们给他宝玉,他不给我们城,是秦国理屈。衡量两种办法,我看宁可让秦国在道义上有负于我们。我愿护持宝玉前去,假如秦国不交出城来,我一定能完璧归赵。”赵王便派他前往。蔺相如到了秦国,看出秦王并无真意用城来换赵国的宝玉,就哄骗秦王,取回和氏璧,派随从藏在怀中,从小道潜回赵国,而他自己留下来听任秦王的处置。无奈之际,秦王只好称赞蔺相如的贤能,不但不杀他,反而以礼相待,送他回国。蔺相如回到赵国,赵王封他为上大夫。

  卫国卫嗣君去世,其子即位为卫怀君。卫嗣君在位时喜好侦察别人的隐私。有个县令曾掀开褥子,露出下面的破席子。卫嗣君听说了,便赏赐给他一领新席。县令大惊,以为国君料事如神。卫嗣君还曾派人经过关卡,用金钱贿赂掌关的官员。事后把掌关官员召来,指令说有客人过关时给了你金了,你快退回去。掌关官员十分惊恐。卫嗣君还宠爱泄姬,器重臣子如耳,但又怕这两人因受到宠爱器重而敢于欺瞒自己,于是提升另一个臣子薄疑来与如耳匹敌,尊崇魏妃来与泄姬分庭抗礼,说:“以此可互相参列比较。”

  荀况论曰:卫成侯和卫嗣君,都是斤斤计较的小器量国君,没有做到招揽民心。郑国大臣子产,能招揽民心,但没有做到为政精明。齐国大臣管仲,能为政精明,但没有做到倡导礼义。由此而见,倡导礼义的人才能称王,治政精明的人可以使国家富强,招揽民心的人可以使国家安定,而搜刮者只能灭亡。

  【原文】


  周赧王 三十三年(己卯 公元前282年)

  秦伐赵,拔两城。

  周赧王 三十四年(庚辰 公元前281年)

  秦伐赵,拔石城。〔〖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地理志》,右北平有石城县。《括地志》:石城在相州林虑县西南九十里。疑相州石城是。余谓北平之石城,燕境也,相州之石城,魏境也,皆非赵地。此石城即汉西河之离石县城;拓拔魏分西河,置五城郡,又置石城县,盖此地是也。〕

  秦穰侯复为丞相。

  楚欲与齐、韩共伐秦,因欲图周。王使东周武公谓楚令尹昭子曰:“周不可图也。”〔〖胡三省注〗令尹,楚上卿,执其国之政,犹秦之丞相也。〕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虽然,何不可图?”武公曰:“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胡三省注〗言天下共宗周以为诸侯主。杜佑曰:洛阳,古成周之地。今洛阳城东三十余里故城,是周之下都也。晋帅诸候城之,以居敬王。至孝王封其弟桓公于河南以续周公之官职,至孙惠公乃封少子于巩,号曰东周。赧王立,东、西周分理,又徙都西周,则王城也。赧,奴版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虽然,攻之者名为弑君。然而犹有欲攻之者,见祭器在焉故也。〔〖胡三省注〗谓三代所传之祭器,如九鼎之类是也。〕夫虎肉臊而兵利身,人犹攻之;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也必万倍矣。〔〖胡三省注〗夫,音扶。刘伯庄曰:虎之爪牙如兵之利刃在身,其肉虽臊而人犹攻之者,以其皮之所在也。鹿之大者曰麋,麋无爪牙之利而肉可食;若更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万倍于虎矣。鱼腥,肉臊。〕裂楚之地,足以肥国,诎楚之名,足以尊王。〔〖胡三省注〗诎,读曰黜,言黜其僭王之名也。〕今子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器南,则兵至矣!”于是楚计辍不行。〔〖胡三省注〗言三代之器传于周,周亡则所传之器将南归于楚,天下将合兵至楚而共讨其罪也。〕

  【译文】

  周赧王三十三年(己卯 公元前282年)

  秦国攻打赵国,夺取两座城。

  周赧王三十四年(庚辰 公元前281年)

  秦国又攻打赵国,夺取石城。

  秦穰侯魏冉再任丞相。

  楚国想联合齐国、韩国共同进攻秦国,顺便灭掉周王朝。周王派东周的武公对楚国任令尹职的昭子说:“周朝可不能算计。”昭子说:“要说算计周朝,那是没有的事。尽管如此,我想问你,周朝为什么不能灭掉?”武公回答:“西周现在的地盘,取长补短,也不过方圆一百里。抢占这块地方并不足以使哪个国家富强,得到那里的百姓也不足以壮大军队。但西周却有天下共同拥戴的宗主名义,谁攻打它,谁就是犯上作乱。尽管如此,还是有人想去攻占它,是何原因呢?就是因为古代传下来的祭祀重器在那里。老虎的肉腥臊而又有尖牙利爪,仍有人猎取它;山林中的麋鹿没有爪牙之利,假如再给它披上一张诱人的虎皮,人们猎取它的欲望一定会增加万倍。楚国的情形正是这样,分割楚国的领土,足以使自己富庶;讨伐楚国的名义,又足以有尊崇周王室的声名。楚国要是残害了天下共同拥戴的周王朝,占有了夏、商、周三代相传的礼器,你刚把礼器运回南方,各国证讨的大兵也就到了!”令尹昭子觉得言之有理,于是放弃了楚国原来的打算。

  【原文】


  周赧王 三十五年(辛巳 公元前280年)

  秦白起败赵军,斩首二万,取代光狼城。〔〖胡三省注〗《索隐》曰:地志不载光狼城,盖属赵国。《史记正义》曰:光狼故城,在泽州高平县西二十里。康曰:本中山地,赵武灵王取之,其地在代。余考史以代光狼城联而书之,康以为其地在代可也。又云本中山地;中山与代旧为两国,代在山之阴,中山在山之阳;既云在代,不当又云本中山地。如康意,抑以为光狼本代地,赵襄子灭代而中山侵有光狼地;武灵王既灭中山,始有光狼之地。白起自上郡、九原、云中下兵,始能败赵军,取光狼。史既不先序其兵行之路,后又无考,光狼城之所,阙疑可也。〕又使司马错发陇西兵,〔〖胡三省注〗扶风县之西有大陇山,名陇坻,上者七日方越。自陇以西,本冀戎、豲戎、氐、羌之地,秦累世攘拓,以其地置陇西郡。豲,户官翻。〕因蜀攻楚黔中,拔之。〔〖胡三省注〗按秦兵时因蜀出巴郡枳县路以攻拔楚之黔中。〕楚献汉北及上庸地。〔〖胡三省注〗汉北,谓汉水以北宛、叶、樊、邓、随、唐之地。上庸,曹魏新城,唐房陵郡之地。〕

  周赧王 三十六年(壬午 公元前279年)

  秦白起伐楚,取鄢、邓、西陵。〔〖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鄢、邓二城并在襄州。《括地志》:故鄢城在襄州安养北三里,古鄢子之国。又按《水经注》,鄢城当在宜城南,有鄢水。《左传》楚屈瑕伐罗及鄢,乱次而济,即其地。徐广曰:西陵属江夏。余谓西陵即夷陵。班志,夷陵县属南郡。水经:江水东迳夷陵县,又东迳西陵峡,盖县城去峡不远。〕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愿为好会于河外渑池。〔〖胡三省注〗使使之使,疏吏翻。好,呼到翻;凡和好之好皆同音。汉志,渑池县属弘农郡。杜佑曰:渑池有东、西俱利二城,即秦、赵会处。宋白曰:在今县西十三里。渑,莫践翻,又莫刃翻。〕赵王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胡三省注〗《姓谱》:廉姓,颛帝曾孙大廉之后。〕“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与王诀〔〖胡三省注〗诀,音决,别也。〕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以绝秦望。”王许之。

  【译文】

  周赧王三十五年(辛巳 公元前280年)

  秦国大将白起打败赵国军队,杀死二万人,夺取代地光狼城。秦国又派司马错调动陇西军队,从蜀地进攻楚国黔中郡,予以攻占。楚国被迫献出汉水以北及上庸地方。

  周赧王三十六年(壬午 公元前279年)

  秦国大将白起攻打楚国,占领鄢、邓、西陵等地。

  秦王派使者通知赵王,愿意在黄河外的渑池和好相会。赵王不想赴会,廉颇、蔺相如建议说:“大王若是不去,就显得赵国懦弱而又胆怯。”赵王于是决定前往,由蔺相如随行。廉颇送到边境,与赵王告别时说:“大王此行,估计加上路程时间,到会议仪式全部结束,不超过三十天就会回来,如果超过三十天您还没有回来,请允许我们立太子为赵王,以断绝秦国的要挟念头。”赵王同意。

  【原文】


  会于渑池。王与赵王饮,〔〖胡三省注〗此句作“秦王与赵王饮”,文意乃明。〕酒酣,〔〖胡三省注〗酣,乐也,洽也。〕秦王请赵王鼓瑟,〔〖胡三省注〗瑟二十五弦,羲所作。《史记》曰:黄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帝悲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赵人善瑟,故秦请鼓之。〕赵王鼓之。蔺相如复请秦王击缶,〔〖胡三省注〗缶,瓦器。《尔雅》曰:盎谓之缶,注云:盆也。杨恽曰:“仰天拊缶而歌呜呜,秦声也。”《说文》曰:缶所以盛酒,秦人鼓之以节乐。刘昫曰:缶如足盆,古西戎之乐,秦俗因而用之。其形如覆盆,以四杖击之。复,扶又翻,又音如字。缶,方九翻。〕秦王不肯。相如曰:“五步之内,臣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胡三省注〗言将杀秦王也。溅,音箭,康音赞,污洒也。〕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胡三省注〗靡,委靡不振之貌。〕王不怿,〔〖胡三省注〗不悦也。〕为一击缶。罢酒,秦终不能有加于赵;赵人亦盛为之备,秦不敢动。赵王归国,以蔺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胡三省注〗毛晃曰:人道尚右,故左右手之右,以右为尊。〕

  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功。蔺相如素贱人,徒以口舌而位居我上,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胡三省注〗宣言者,宣布其言于外也。〕相如闻之,不肯与会;每朝,常称病,不欲争列。〔〖胡三省注〗毛晃曰:列,行次也,位序也。〕出而望见,辄引车避匿。〔〖胡三省注〗匿,藏也,隐也。〕其舍人皆以为耻。相如曰:“子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胡三省注〗若,犹如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胡三省注〗此谓请秦王击缶时也。〕相如虽驽,〔〖胡三省注〗夫,音扶。驽,音奴,字林曰:骀也。骀,堂来翻。〕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雠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至门谢罪,〔〖胡三省注〗荆,所以笞,故负之以请罪。肉袒者,袒而露其肉。笞,丑之翻。〕遂为刎颈之交。〔〖胡三省注〗刎,武粉翻。言襟相契,虽刎断其首,无所顾也。崔颢曰:言要齐生死,断首无悔。〕

  【译文】

  渑池相会,秦王与赵王饮酒。酒兴之间,秦王请赵王表演鼓瑟,赵王便演奏了。蔺相如也请秦王表演敲击瓦盆的音乐,秦王却不肯。蔺相如厉色说道:“在五步之内,我就可以血溅大王!”秦王左右卫士想上前杀死蔺相如,蔺相如怒目喝斥,左右人都畏缩不敢行动。秦王只好非常不情愿地敲了一下瓦盆。直到酒宴结束,秦国始终不能对赵国加以非分之求。再加上赵国人也早有军队戒备,秦国到底没敢轻举妄动。赵王回国,加封蔺相如为上卿之职,地位在大将廉颇之上。

  廉颇不满地说:“我作为赵国大将,有攻城野战之功,蔺相如原不过是下层小民,只以能说善辩而位居我之上,我实在感到羞耻,忍不下这口气!”便宣称:“我遇到蔺相如,一定要羞辱他一番!”蔺相如听说后,不愿意和他遇见。每逢上朝,常常称病,不和廉颇去争排列顺序。出门在外,远远望见廉颇的车驾,便令自己的车回避。蔺相如的门客下属都感到十分羞耻。蔺相如对他们说:“你们看廉将军的威严比得上秦王吗?”回答都说:“比不上。”蔺相如说:“面对秦王那么大的威势,我都敢在他的朝廷上叱责他,羞辱他的群臣,我虽然无能,难道单单怕廉将军吗!我是考虑到:强暴的秦国之所以还不敢大举进犯赵国,就是因为我和廉将军在。我们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所以避让,是先考虑到国家的利益而后才去想个人的私怨啊!”廉颇听说了这番话十分惭愧,便赤裸着上身到蔺相如府上来负荆请罪,两人从此结为生死之交。

  【原文】


  初,燕人攻安平,〔〖胡三省注〗班志,东安平县属淄川,司马彪志属北海郡。《括地志》:安平城在青州临淄县东十九里,古纪国之酅邑。唐志,青州有安平县,后省入博昌县。按三十一年乐毅入临淄,以中军据之,燕人攻安平,当在三十二年、三十三年之间,故通鉴于是年以“初”字发之。〕临淄市掾田单在安平,使其宗人皆以铁笼傅车轊。〔〖胡三省注〗掌市官属也。卷铁以傅车轊,故谓之铁笼。傅,音附。轊,音卫。车轴头谓之轊。〕及城溃,人争门而出,皆以轊折车败,为燕所擒;〔〖胡三省注〗溃,溃散也。〕独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免,遂奔即墨。是时齐地皆属燕,独莒、即墨未下,乐毅乃并右军前军以围莒,左军、后军围即墨。即墨大夫出战而死。即墨人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全,是多智习兵。”因共立以为将以拒燕。乐毅围二邑,期年不克,乃令解围,各去城九里而为垒,令曰:“城中民出者勿获,困者赈之,〔〖胡三省注〗勿获,勿擒之以为俘获。赈,即忍翻,救也,恤也。毅欲怀柔二邑,使之自服,不及计其死守也。〕使即旧业,〔〖胡三省注〗即,就也。〕以镇新民。”〔〖胡三省注〗恐新民思为齐而反,则以此镇之。〕三年而犹未下。或谗之于燕昭王曰:“乐毅智谋过人,伐齐,呼吸之间克七十馀城,今不下者两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齐人,南面而王耳。今齐人已服,所以未发者,以其妻子在燕故也。且齐多美女,又将忘其妻子。愿王图之!”昭王于是置酒大会,引言者而让之曰:〔〖胡三省注〗让,责也。〕“先王举国以礼贤者,非贪土地以遗子孙也。遭所传德薄,不能堪命,国人不顺。齐为无道,乘孤国之乱以害先王。〔〖胡三省注〗谓王哙让国于子之,以至亡国杀身也。事见上卷慎靓王五年,今王元年。堪,胜也,任也。不能堪命者,言王哙命子之,子之不能胜王哙所命而任燕国之事也。哙,苦夬翻。任,音壬。〕寡人统位,〔〖胡三省注〗丁度曰:统,摄理也。〕痛之入骨,故广延群臣,外招宾客,以求报雠;其有成功者,尚欲与之同共燕国。今乐君亲为寡人破齐,夷其宗庙,〔〖胡三省注〗夷,平也。〕报塞先仇,齐国固乐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乐君若能有齐,与燕并为列国,结欢同好,以抗诸侯之难,燕国之福,寡人之愿也。汝何敢言若此!”乃斩之。赐乐毅妻以后服,赐其子以公子之服;辂车乘马,后属百两,〔〖胡三省注〗夏奚仲作车,至周而备其制。舆方象地;盖圆象天;三十幅以象日、月;盖弓二十八以象列星;龙旗九斿、七仞、齐轸以象大火;鸟屿七斿、五仞、齐较以象鹑火;熊旗六斿,五仞、齐肩以象参伐;龟旐四斿,四仞、齐首以象营室;弧旌、枉矢以象弧:此诸侯以下所建者也。辂车之后,又有属车百两,亦当时诸国之仪。乘马,四马也。孔颖达曰:书序云:武王戎车三百两,皆以一乘为一两。谓之两者,《风俗通》以车有两轮,故车称两。属,音蜀。斿,夷周翻,旒也。参,列宿星名也。旐,音兆。〕遣国相奉而致之乐毅,立乐毅为齐王。乐毅惶恐不受,拜书,以死自誓。由是齐人服其义,诸侯畏其信,莫敢复有谋者。

  【译文】

  当初,燕国军队攻打齐国安平时,临淄市的一个小官田单正在城中,他预先让家族人都用铁皮包上车轴头。待到城破,人们争相涌出城门,都因为车轴互相碰断,车辆损坏难行,被燕军俘虏,只有田单一族因铁皮包裹车轴得以幸免,逃到了即墨。当时齐国大部分地区都被燕军占领,仅有莒城、即墨未沦陷。乐毅于是集中右军前军包围莒城,集中左军、后军包围即墨。即墨大夫出战身亡。即墨人士说:“安平之战,田单一族人因铁皮包轴得以保全,可见田单足智多谋,熟悉兵事。”于是共同拥立他为守将抵御燕军。乐毅围攻两城,一年未能攻克,便下令解除围攻,退至城外九里处修筑营垒,下令说:“城中的百姓出来不要抓捕他们,有困饿的还要赈济,让他们各操旧业,以安抚新占地区的人民。”过了三年,城还未攻下。有人在燕昭王面前挑拨说:“乐毅智谋过人,进攻齐国,一口气攻克七十余城。现在只剩两座城,不是他的兵力不能攻下,之所以三年不攻,就是他想倚仗兵威来收服齐国人心,自己好南面称王而已。如今齐国人心已服,他之所以还不行动,就是因为妻子、儿子在燕国。况且齐国多有美女,他早晚将忘记妻子。希望大王早些防备!”燕昭王听罢下令设置盛大酒宴,拉出说此话的人斥责道:“先王倡导全国礼待贤明人才,并不是为了多得土地留给子孙。他不幸遇到继承人缺少德行,不能完成大业,使国内人民怨愤不从,无道的齐国趁着我们国家动乱得以残害先王。我即位以后,对此痛心疾首,才广泛延请群臣,对外招揽宾客,以求报仇。谁能使我成功,我愿意和他分享燕国大权。现在乐毅先生为我大破齐国,平毁齐国宗庙,报却了旧仇,齐国本来就应归乐先生所有,不是燕国该得到的。乐先生如果能拥有齐国,与燕国成为平等国家,结为友好的邻邦,抵御各国的来犯,这正是燕国的福气、我的心愿啊!你怎么敢说这种话呢!”于是将挑拨者处死。又赏赐乐毅妻子以王后服饰,赏赐他的儿子以王子服饰,配备君王车驾乘马,及上百辆属车,派宰相侍奉送到乐毅那里,立乐毅为齐王。乐毅十分惶恐,不敢接受,一再拜谢,写下辞书,并宣誓以死效忠燕王。从此齐国人敬服燕国乐毅的德义,各国也畏惧他的信誉,没有再敢来算计的。

  【原文】


  顷之,昭王薨,惠王立。〔〖胡三省注〗顷之,言无几何时。〕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胡三省注〗孙子五间,有反间,因其敌间而用之。又曰:敌间之间我者,因而利之,导而舍之,故反间可得而用也。〕宣言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乐毅与燕新王有隙,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王齐。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燕王固已疑乐毅,得齐反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胡三省注〗康曰:姓也。余谓骑劫时以能而将,骑以官称,非姓也。毅,鱼器翻。〕乐毅知王不善代之,〔〖胡三省注〗知王遣代,其意不善,将诛之也。〕遂奔赵。燕将士由是愤惋不和。

  田单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飞鸟皆翔舞而下城中。燕人怪之,田单因宣言曰:“当有神师下教我。”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因反走。田单起引还,坐东乡,师事之。〔〖胡三省注〗乡,读曰向。〕卒曰:“臣欺君。”田单曰:“子勿言也!”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胡三省注〗田单恐众心未一,故假神以令其众。〕乃宣言曰:“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胡三省注〗劓,割鼻也。〕置之前行,即墨败矣!”燕人闻之,如其言。城中见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单又纵反间,言“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可为寒心!”燕军尽掘冢墓,烧死人。齐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共欲出战,怒自十倍。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锸,与士卒分功;〔〖胡三省注〗锸,锹也。〕妻妾编于行伍之间;尽散饮食飨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胡三省注〗乘,登也,登城而守也。〕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田单又收民金得千镒,令即墨富豪遗燕将,曰:“即将,愿无虏掠吾族家!”燕将大喜,许之。燕军益懈。田单乃收城中,得牛千馀,为绛缯衣,〔〖胡三省注〗镒,弋质翻。缯,绢也。〕画以五采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其尾,〔〖胡三省注〗苇,葭也。〕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随其后。〔〖胡三省注〗《史记》田单传,“壮士五千”下有“人”字。〕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大惊,视牛皆龙文,所触尽死伤。而城中鼓噪从之,〔〖胡三省注〗噪,群呼也。〕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燕军大骇,败走。齐人杀骑劫,追亡逐北,〔〖胡三省注〗亡,逃亡也。北,奔北也。逃亡者追之,奔北者逐之。杨倞曰:北者,乖背之名,故以败走为北。毛晃曰:人道面南偝北,北者偝也,故古以堂北为背,背亦偝也。以败走为北者,取偝之而走耳。〕所过城邑皆叛燕,复为齐。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走至河上,而齐七十馀城皆复焉。乃迎裹王于莒;入临淄,封田单为安平君。〔〖胡三省注〗齐以田单安国平难,又尝保安平,故因以安平封之。〕

  【译文】

  不久,燕昭王去世,燕惠王即位。惠王从当太子时,就与乐毅有矛盾。田单听说了,便派人去燕国用反间计,散布说:“齐王已经死了,齐国仅有两座城未被攻克。乐毅与燕国新王有矛盾,害怕加祸不敢回国,他现在以攻打齐国为名,实际想率领军队在齐国称王。齐国人没有归附,所以他暂缓进攻即墨,等待时机举行大事。齐国人所怕的,是燕王派别的大将来,那样即墨就城破受害了。”燕惠王本来就疑心乐毅,中了齐国的反间计,便派骑劫代替乐毅为大将,召他回国。乐毅知道燕王换将居心不良,于是投奔了赵国。从此,燕军将士都愤愤不平,内部不和。

  这时,田单下令让城中人吃饭时,先在庭院里祭祀祖先,四处飞鸟争吃祭饭都盘旋落到城中,燕军很是惊讶,田单又让人散布说:“会有天神派军师下界来帮助我们。”有个士兵说:“我可以做神师吗?”说罢起身便走。田单急忙离座追回他,让他面东高坐,奉为神师。士兵说:“我犯上欺主了。”田单忙悄声嘱咐:“你不要说出去。”便以他为师,每当发布号令,都必称奉神师之命。田单又令人散布说:“我就怕燕军把齐国俘虏割去鼻子,作为前导,那样即墨城就完了!”燕国人听说,果然这样做了。城中守兵看到投降燕军的人都被割去鼻子,万分痛恨,决心坚守不降,唯恐被俘。田单再使出反间计,说:“我怕燕军掘毁我们的城外坟墓,那样齐国人就寒心了。”燕军又中计,把城外坟墓尽行挖毁,焚烧死尸。齐国人从城上远远望见,都痛哭流涕,争相请求出战,怒气倍增。田单知道这时军士已经可以死战,于是带头拿起版、锹和士卒一起筑城,把自己的妻妾编进军队,还分发全部食品犒劳将士。他下令让披甲士兵都潜伏在城下,只以老弱人员、女子登城守卫,又派人去燕军中约定投降,燕军都欢呼万岁。田单在城中百姓中募集到一千镒金银,让即墨城的富豪送给燕军大将,说:“我们马上就投降。请不要抢劫掠夺我们的家族!”燕国将军大喜,立刻应允。燕军戒备更加松懈。田单在城中搜罗到一千余头牛,给牛披上大红绸衣,绘上五彩天龙花纹,在牛角上绑束尖刀,而在牛尾绑上灌好油脂的苇草,然后点燃,趁着夜色,从预先凿好的几十个城墙洞中,赶牛冲出,后而紧随着五千名壮士。牛尾部被火燎烧,都惊怒地奔向燕军大营。燕军大惊失色,看到牛身上都是天龙花纹,碰到的不是死就是伤。加上城中敲锣打鼓齐声呐喊,老弱居民也敲击铜器助威,响声惊天动地。燕国军队万分恐惧,纷纷败逃。齐军趁乱杀死燕军大将骑劫,追杀逃亡的燕军,所经过的城邑都叛离燕国,再度归顺齐国。田单的军队越来越多,乘胜而入,燕军日日望风而逃,逃到黄河边,齐国失去的七十几座城都复归。田单于是前往莒城迎齐襄王回国都临淄,襄王册封田单为安平君。

  【原文】


  齐王以太史敫之女为后,生太子建。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污吾世!”〔〖胡三省注〗徐广曰:敫,音跃,一音皎。师古曰:敫,古穆字。污,乌故翻;凡染污之污皆同音。〕终身不见君王后,君王后亦不以不见故失人子之礼。

  赵王封乐毅于观津,〔〖胡三省注〗班志,观津县属信都国。〕尊宠之,以警动于燕、齐。燕惠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归赵。〔〖胡三省注〗捐,弃也。〕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乐毅报书曰:“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而吴远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胡三省注〗远迹,言自吴至郢,其道里甚远而行迹得至也。弗是,谓夫差弗以子胥之言为是也。伍子胥,楚人也。楚平王信谗,杀其父、兄,子胥奔吴。吴王阖闾信而用之,伐楚入郢。阖闾卒,夫差立,子胥屡谏不听,赐之属镂以死。子胥既死,夫差取其尸,盛之鸱夷,浮之江中。应劭曰:鸱夷,榼形也,以马革为之。韦昭曰:革囊也。或曰:生牛皮也。《索隐》曰:言子胥怨恨,故虽投江而神不化,犹为波涛之神也。郢,以井翻。鸱,丑之翻。〕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胡三省注〗离,与罹同。堕,与隳同,音火规翻;后凡堕毁之堕皆同音。〕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胡三省注〗谓不敢与赵谋燕。〕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臣虽不佞,〔〖胡三省注〗不佞,犹言不才也。〕数奉教于君子矣。唯君王之留意焉!”于是燕王复以乐毅子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卒于赵,号曰望诸君。〔〖胡三省注〗望诸,泽名,本齐地;毅自齐奔赵,赵人以此号之,本其所从来也。〕

  【译文】

  齐襄王立太史敫的女儿为王后,生下太子田建。太史敫却说:“我的女儿不经过媒人,自定婚嫁,不是我家的人,她败坏了我的家风!”终身不见王后,但王后并不因他不见而失去做儿女应有的礼数。

  赵王分封乐毅于观津,对他十分尊宠。以此来警戒燕国和齐国。燕惠王便派人去批评乐毅,并道歉说:“乐将军你过于听信传言,因为与我有矛盾,就抛弃燕国跑到赵国。你这样做为自己打算是可以的,然而,又怎能报答先王对你的一片恩情呢?”乐毅回信答复道:“从前伍子胥的建议被吴王阖闾采纳,吴国的势力一直扩展到郢地;而继任吴王夫差不听他的话,把伍子胥的尸体装入皮囊抛进江中。夫差不明白伍子胥对先王的建议是吴国得以成就功业的根本,所以沉下伍子胥的尸体一点儿也不后悔。伍子胥不能早日看出不同的君王有不同的器量,所以尸体虽入江而魂灵仍怨愤不化。免去自身的灾祸,立就功业,以表明先王的心迹,是我的上策。自己遭到别人的诽谤,从而使先王的英名蒙上耻辱,是我最害怕的。但因为蒙受了不白之冤,就以新的宠幸为利益,谋算燕国,也是我在道义上绝不会做的。我听说古代的君子,与人断交绝不口出恶言;忠臣被迫离开祖国,也不去辩解洗雪自己的名声。我虽然不成器,也曾多次从古代君子身上得到教益。谨请大王明鉴。”于是燕王仍封乐毅的儿子乐为昌国君,而乐毅也为修好睦邻而往来燕国,最后死于赵国,谥号望诸君。

  【原文】


  田单相齐,过淄水,〔〖胡三省注〗水经:淄水出泰山莱芜县原山,东北过临淄县,又东过利县东,东北入于海。〕有老人涉淄而寒,出水不能行。田单解其裘而衣之。襄王恶之,曰:“田单之施于人,〔〖胡三省注〗施,式豉翻,后凡布施之施皆同音。〕将以取我国乎!不早图,恐后之变也。”左右顾无人,岩下有贯珠者,〔〖胡三省注〗岩下,殿岩之下也。昔舜游岩廊。〕襄王呼而问之曰:“汝闻吾言乎?”对曰:“闻之。”王曰:“汝以为何如?”对曰:“王不如因以为己善。王嘉单之善,下令曰‘寡人忧民之饥也,单收而食之。寡人忧民之寒也,单解裘而衣之。寡人忧劳百姓,而单亦忧,称寡人之意。’〔〖胡三省注〗称,惬也。〕单有是善而王嘉之,单之善亦王之善也!”王曰:“善。”乃赐单牛酒。后数日,贯珠者复见王曰:“王朝日宜召田单而揖之于庭,口劳之。〔〖胡三省注〗朝,陟遥翻,旦日;又直遥翻,朝群臣之日也。劳,力到翻;凡抚劳之劳皆同音。〕乃布令求百姓之饥寒者,收谷之。”〔〖胡三省注〗谷,如字,养也。收谷,收而养之也。〕乃使人听于闾里,闻大夫之相与语者曰:“田单之爱人,嗟,乃王之教也!”

  【译文】

  田单出任齐国国相,有次路过淄水,见到一个老人渡淄水时冻得直哆嗦,走出水面时已不能前行。田单便解下自己的皮袍给他披上。齐襄王听说后十分厌恶,说:“田单对别人施恩,是打算夺我的国位,我不早下手,恐怕以后会有变故!”说完一看左右无人,只在殿阶下有个穿珠子的人,襄王便召他过来问道:“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回答:“听见了。”襄王问:“你觉得怎么样?”回答说:“大王不如把此事变成自己的善行。大王可以嘉奖田单的善心,下令说:‘我忧虑人民的饥饿,田单就收养他们,供给饮食;我忧虑人民的寒冷,田单就脱下皮袍给他们披上;我忧虑人民的操劳,田单也因此忧虑。他正符合我的心意。’田单有善行而大王嘉奖他,那么田单的善行也就是大王的善行了。”襄王说:“好。”于是赏赐田单酒宴。过了几天,穿珠子的人又来见齐襄王说:“大王应该在群臣朝见时召见田单,在殿庭上致谢,亲自慰劳他。然后布告国内寻找百姓中饥饿者,予以收养。”襄王这样做后,派人到街头里巷去探听,听到大夫等官员互相说:“哦!田单疼爱百姓,是大王的教诲呀!”

  【原文】


  田单任貂勃于王。〔〖胡三省注〗任,保也。今之任子,义亦如此。貂,丁聊翻,康曰:姓也。〕王有所幸臣九人,欲伤安平君,〔〖胡三省注〗伤,谮毁也,害也,损也。〕相与语于王曰:“燕之伐齐之时,楚王使将军将万人而佐齐。〔〖胡三省注〗军将,领也。〕今国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谢于楚王?”王曰:“左右孰可?”九人之属曰:“貂勃可。”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觞之,数月不反。〔〖胡三省注〗觞之者,举觞以礼之也。〕九人之属相与语曰:“夫一人之身而牵留万乘者,岂不以据势也哉!〔〖胡三省注〗谓貂勃以安平君之重,楚王留而礼遇之也。〕且安平君之与王也,君臣无异而上下无别。且其志欲为不善,内抚百姓,外怀戎翟,〔〖胡三省注〗翟,与狄同。〕礼天下之贤士,其志欲有为,愿王察之!”异日,王曰:“召相单而来!”〔〖胡三省注〗异日,犹言他日也。〕田单免冠、徒跣、肉袒而进,〔〖胡三省注〗徒跣,徒行而跣足也。跣,先典翻,不屦而以足亲地也。李巡曰:襢裼,脱衣;袒肩见体曰肉袒。襢,与袒同。〕退而请死罪,五日而王曰:“子无罪于寡人。子为子之臣礼,吾为吾之王礼而已矣。”貂勃从楚来,王赐之酒。酒酣,王曰:“召相单而来!”貂勃避席稽首〔〖胡三省注〗酣,户甘翻,酒乐也。应劭曰:洽也。稽,音启,下首拜也。〕曰:“王上者孰与周文王?”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与齐桓公?”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则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胡三省注〗吕尚钓于渭滨,周文王出猎,载与俱归,曰:”吾太公望子久矣。“因号曰”太公望“。〕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胡三省注〗齐公子无知之乱,管夷吾奉公子纠与桓公争国。子纠死,管仲囚,桓公释其罪,任之以政,号曰”仲父“。《姓谱》;管姓,周文王子管叔之后。〕今王得安平君而独曰‘单’,安得此亡国之言乎!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始,为人臣之功者,谁有厚于安平君者哉?王不能守王之社稷,燕人兴师而袭齐,王走而之城阳之山中,〔〖胡三省注〗襄王从闵王走莒。班志,莒县属城阳国,故云城阳之山中。莒,居许翻。〕安平君以惴惴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人,禽其司马而反千里之齐,安平君之功也。〔〖胡三省注〗惴,之睡翻,危恐之貌。司马,盖指骑劫。〕当是之时,舍城阳而自王,天下莫之能止。然而计之于道,归之于义,以为不可,故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胡三省注〗架木通路曰栈道。〕王乃得反,子临百姓。今国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单’,婴儿之计不为此也。王亟杀此九子者以谢安平君;不然,国其危矣!”乃杀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万户。〔〖胡三省注〗“夜邑”,战国策作“掖邑”。班志,掖县属东莱郡。〕

  【译文】

  田单向齐王推荐貂勃。齐王的九个宠幸臣子都想中伤田单。争相对齐王说:“燕国攻打齐国时,楚王曾派将军率一万军队来帮助齐国。现在齐国已经安定,社会也日趋稳固,何不派使者前去楚国道谢?”齐王问:“左右的人谁合适?”九个人都说:“貂勃可以。”貂勃出使楚国,楚王予以热情款待,几个月不放他回去。九个人又一齐对齐王说:“以貂勃一个人的地位能受到万乘车马的楚国重视,难道不是倚仗了田单的权势吗!田单与大王之间,不分君臣上下,况且他心怀不良之志,对内安抚百姓,对外关怀狄族,礼待天下的贤良人才,他的志向是想大有作为,希望大王明察!”过了几天,齐王喝道:“召国相田单来!”田单非常惊恐,摘下帽子,光着脚,赤裸上身前来,退下时请齐王治他的死罪。过了五天,齐王却说:“你没有得罪我。只不过要你行你臣子的礼节,我守我君王的礼节而已。”貂勃从楚国回来,齐王赐宴招待。饮到兴头上,齐王又喝道:“召国相田单来!”貂勃离开座位下拜说:“大王上比周文王如何?”齐王回答:“我不如。”貂勃说:“是的,我本知道大王不如。那么下比齐桓公如何?”齐王回答:“我也不如。”貂勃又说:“是的,我也知道大王不如。然而周文王得到吕尚,尊为太公;齐桓公得到管仲,敬为仲父。现在大王您得到安平君田单,却直呼‘田单’,怎么能说这种亡国的话呢?何况自开天辟地,有人民起,做臣子的功劳,谁能比安平君更高?当年大王不能承守祖业,在燕国起兵袭击齐国时,大王逃到城阳的山里,安平君以人心危恐的即墨方圆三五里城郭,疲惫不堪的七千名士兵,力擒敌军大将,收复齐国千里领土,这些都是安平君的功劳呀!如果当时他置城阳的大王不顾,自立为王,天下没有谁能阻止。然而他从道德礼义考虑,认为坚决不能那样做,所以修筑栈道木阁前去城阳山中迎接大王和王后,大王您才能得以回归,治理百姓子民。现在国家已经稳定,人民已经安宁,大王却‘田单、田单’地叫,小孩子也知道不该这样做。大王您赶快杀掉那九个家伙向安平君谢罪;不然,国家就危险了!”齐王听从指责,杀掉了那九个幸臣并流放其家族,加封给安平君掖邑地方的一万户俸禄收入。

  【原文】


  田单将攻狄,〔〖胡三省注〗班志,狄县属千乘郡。后汉安帝改曰临济。徐广曰:狄,今乐安临济县也。《史记正义》曰:故狄城在淄州高苑县西北。〕往见鲁仲连。〔〖胡三省注〗《姓谱》:鲁,以国为姓。〕鲁仲连曰:“将军攻狄,不能下也。”田单曰:“臣以即墨破亡馀卒破万乘之燕,复齐之墟,今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车弗谢而去,遂攻狄。三月不克。齐小儿谣曰:“大冠若箕,〔〖胡三省注〗徒歌曰谣。大冠,武冠也。〕修剑拄颐,〔〖胡三省注〗修,长也。〕攻狄不能下,垒枯骨成丘。”田单乃惧,问鲁仲连曰:“先生谓单不能下狄,请闻其说。”鲁仲连曰:“将军之在即墨,坐则织蒉,〔〖胡三省注〗蒉,草器也。〕立则仗锸,〔〖胡三省注〗颜师古曰:仗,凭荷也。〕为士卒倡曰:‘无可往矣!宗庙亡矣!今日尚矣!归于何党矣!’〔〖胡三省注〗毛晃曰:尚,庶几也。言单于其时盖言曰:“今日之事,尚庶几焉。”党,类也,言战有胜负,不死则降,将归于何类也。〕当此之时,将军有死之心,士卒无生之气,闻君言莫不挥泣奋臂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当今将军东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娱,〔〖胡三省注〗此盖言安平封邑,益之以夜邑。夜邑在安平东,淄水在安平西;夜邑有租赋之奉,淄上有游观之乐:故鲁仲连云然。〕黄金横带而骋乎淄、渑之间,〔〖胡三省注〗《水经注》:淄水自利县东北流,迳安平城北,又东迳广饶县,与浊水会。浊水出广饶县冶岭山,亦谓之渑水,又北与时、渑之水会。时水出齐城西北,北会渑水。渑水出营城东,世谓汉溱水,西迳乐安、博县,与时水合。孔子谓“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即斯水也。骋,丑郢翻,驰骛也。〕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也。”田单曰:“单之有心,先生志之矣。〔〖胡三省注〗志者,心之所主也。〕”明日,乃厉气循城,〔〖胡三省注〗厉,严厉也,勉厉也,奋厉也,振厉也,是三者有修饬振起之意。〕立于矢石之所,援鼓之;狄人乃下。〔〖胡三省注〗援,于元翻,引也;后以义推。枹,芳无翻,击鼓杖。〕

  初,齐湣王既灭宋,欲去孟尝君。〔〖胡三省注〗二十九年书齐灭宋,先书宋灭薛,时孟尝君已封于薛,宋所灭者何薛邪?〕孟尝君奔魏,魏昭王以为相,与诸侯共伐破齐。湣王死,襄王复国,而孟尝君中立为诸侯,无所属。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之连和。孟尝君卒,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君绝嗣。

  【译文】

  田单准备攻打狄城,前去见鲁仲连,鲁仲连说:“将军您去攻狄,恐怕攻不下来。”田单说:“当年我以即墨的残兵败将击破拥有万乘战车的燕军,光复齐国沦亡土地;现在会攻不下狄族,有什么道理?”上车扬长而去。于是田单率军进攻狄族,三个月也未能攻克。齐国小孩子在歌谣中讥讽唱道:“大冠像簸箕,长剑撑面皮,攻狄不能下,枯骨垒成丘。”田单开始惊惧起来,又去问鲁仲连:“先生早日说我攻不下狄族,请让我知道原因。”鲁仲连说:“将军在即墨的时候,坐着,手编草鞋;站着,手拿铁锹;带领士兵们唱歌道:‘无可往矣!宗庙亡矣!今日有没有救,看我们有没有胆!’当时,将军有战死的决心,士兵无偷生的念头,听见您的号召无不挥泪奋臂,决一死战,所以才能打败燕军。现在将军您东面有掖邑丰厚的俸禄,西边有淄上封地的游乐,腰系黄金带,驰骋于淄水、渑水之间,有的只是生活的乐趣,而无战死之心,所以无法取胜啊!”田单说:“我田单有这样的决心,是先生您为我下的。”第二天,他振奋精神,亲临城下,站在箭雨弹雹之中,手持鼓捶,击鼓进军,于是攻克了狄族大营。

  起初,齐湣王灭掉宋国以后,想驱逐在薛地的孟尝君,孟尝君便投奔魏国,魏昭王任用他为国相,与各国联合攻破齐国,齐湣王死后,齐襄王光复国土,而孟尝君独立于各国之间,无所依属。齐襄王因为新即位,害怕孟尝君,便与他和好。孟尝君死后,几个儿子争夺权力,齐国、魏国趁机共同灭掉薛地,于是孟尝君断了后代。

  【原文】


  周赧王 三十七年(癸未 公元前278年)

  秦大良造白起伐楚,拔郢,〔〖胡三省注〗《括地志》:郢城在江陵县东北六里,楚平王筑都之地。〕烧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徙都于陈。〔〖胡三省注〗陈,即古陈国。班志,陈县属淮阳国。注云:楚倾襄王自郢徙此。〕秦以郢为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胡三省注〗班志,武安县属魏郡。战国之君分封其臣,如平原、武安之类,非真食其县之入也。张守节曰:言能抚养军士,战必克,得百姓安集,故曰武安。〕

  周赧王 三十八年(甲申 公元前277年)

  秦武安君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胡三省注〗《括地志》:黔中故城在辰州沅陵县西二十二里江南,今黔府亦其地。按秦黔中郡地,非唐黔州地也。宋白曰:秦黔中郡所理在今辰州西二十里黔中故郡城是。汉改黔中为武陵郡,移理义陵,即今辰州溆浦县是。后汉移理临沅,即今朗州所理是。今辰州溆、奖、溪、沣、朗、施八州,是秦、汉黔中郡之地。自永嘉之后,没于夷、獠;元魏之后,图记不传。至后周保定四年,涪陵首领田思鹤归化,初于其地立奉州,续改为黔州。大业中,又改为黔安郡。因周、隋州郡之名,遂与秦、汉黔中郡交互难辨。今黔州及夷、费、思、播,与秦黔中郡隔越峻岭,以山川言之,炳然自分。黔,其今翻,又其炎翻。沅,音元。溆,音叙。涪,音浮。费,以水名。〕

  魏昭王薨,子安釐王立。〔〖胡三省注〗世本曰:安釐王,名圉。釐,读曰僖。〕

  【译文】

  周赧王三十七年(癸未 公元前278年)

  秦国派大良造白起进攻楚国,攻占郢城,火烧夷陵。楚襄王的军队四散,于是不再迎战,把国都向东北迁到陈地。秦国以郢城为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

  周赧王三十八年(甲申 公元前277年)

  秦国武安君平定巫、黔中,秦国在此设置黔中郡。

  魏国魏昭王去世,其子即位为魏安釐王。

  【原文】


  周赧王 三十九年(乙酉 公元前276年)

  秦武安君伐魏,拔两城。

  楚王收东地兵,〔〖胡三省注〗东地,盖楚之东境淮、汝之地也。〕得十余万,复西取江南十五邑。

  魏安釐王封其弟无忌为信陵君。〔〖胡三省注〗宋白曰:信陵君邑于甯,今宋州甯陵县,古甯城也。〕

  【译文】

  周赧王三十九年(乙酉 公元前276年)

  秦国武安君进攻魏国,攻占两城。

  楚王召集东部军队,得到十余万人,又向西攻取长江以南十五邑。

  魏安釐王封他的弟弟魏无忌为信陵君。

  【原文】


  周赧王 四十年(丙戌 公元前275年)

  秦相国穰侯伐魏。韩暴鸢救魏,〔〖胡三省注〗暴,白报翻,姓也。周有卿士暴公,其后遂以为氏。鸢,以专翻,名也。〕穰侯大破之,斩首四万。暴鸢走开封。〔〖胡三省注〗班志,开封县属河南郡。贤曰:开封故城在今汴城南。宋白曰:今汴州开封县南五十里开封故城,是汉理所。〕魏纳八城以和。穰侯得伐魏,走芒卯,入北宅。〔〖胡三省注〗北宅,即宅阳。〕魏人割温以和。〔〖胡三省注〗温县,即春秋温邑,属晋;唐属孟州。〕

  周赧王 四十一年(丁亥 公元前274年)

  魏复与齐合从。秦穰侯伐魏,拔四城,斩首四万。

  鲁公薨,子顷公雠立。〔〖胡三省注〗顷,音倾。谥法:甄心动惧曰顷;敏以敬慎曰顷。〕

  【译文】

  周赧王四十年(丙戌 公元前275年)

  秦国相国穰侯魏冉进攻魏国。韩国派暴鸢率军救魏,魏冉大破韩军,杀死四万人。暴鸢逃往开封。魏国只好献出八座城求和。魏冉却继续攻打魏国,赶走魏将芒卯,进军北宅。魏国又割让温邑再行求和。

  周赧王四十一年(丁亥 公元前274年)

  魏国重新与齐国联合抗秦。秦国派魏冉进攻魏国,攻陷四城,杀四万人。

  鲁国鲁公去世,其子姬仇即位为鲁倾公。

  【原文】


  周赧王 四十二年(戊子 公元前273年)

  赵人、魏人伐韩华阳。〔〖胡三省注〗司马彪曰:华阳,山名,在河南密县。《括地志》:在郑州管城县南四十里。《水经注》:黄水出新郑县太山黄泉,东南流迳华城西。史伯谓郑桓公曰:“华,君之土也。”韦昭曰:华,国名也。〕韩人告急于秦,秦王弗救。韩相国谓陈筮曰:“事急矣,愿公虽病,为一宿之行!”陈筮如秦,〔〖胡三省注〗如,往也。〕见穰侯。穰侯曰:“事急乎?故使公来。”陈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何也?”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他从;〔〖胡三省注〗谓从赵、魏也。〕以未急,故复来耳。”穰侯曰:“请发兵矣。”乃与武安君及客卿胡阳救韩,〔〖胡三省注〗《姓谱》:舜后胡公满封于陈,子孙以为氏。又陆终氏六子,长曰昆吾,次曰参胡,董姓,封于韩墟。周为胡国,楚灭之。〕八日而至,败魏军于华阳之下,〔〖胡三省注〗盖华阳城下也。〕走芒卯,虏三将,斩首十三万。武安君又与赵将贾偃战,沈其卒二万人于河。〔〖胡三省注〗人皆贪生而畏死,二万人与战,乌得尽沈诸河?以计沈之也。〕魏段干子请割南阳予秦以和。〔〖胡三省注〗古予、与字通。下书南阳实修武。班志,修武县属河内郡。应劭曰:晋始启南阳,今南阳城是也。其地在晋山南、河北,故曰南阳。刘原父曰:修武即晋之甯邑,武王伐纣名之。韩诗外传:武王伐纣,勒兵于甯,故曰修武。有古南阳城。父,音甫。〕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欲地者,秦也。今王使欲地者制玺,欲玺者制地,魏地尽矣!〔〖胡三省注〗玺,印也。言段干子欲得秦相印,故请魏割地。〕夫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王曰:“是则然也。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对曰:“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今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胡三省注〗郑司农注考工记曰:博立枭棋。宋玉楚辞曰:箟蔽象棋有六博,成枭而牟呼五白。谢艾曰:六博得枭者胜。《史记正义》曰:博头有刻为枭鸟形者,掷得枭者合食其子,不便则为余行也。梁湘东王绎博食子未下,以其有便不便也。〕魏王不听,卒以南阳为和,实修武。

  韩釐王薨,子桓惠王立。

  【译文】

  周赧王四十二年(戊子 公元前273年)

  赵国、魏国联合进攻韩国华阳。韩国向秦国告急,秦王不救。韩国相国对陈筮说:“事情危急了!希望你能抱病连夜走一遭!”陈筮到了秦国,拜见魏冉。魏冉冷笑道:“事情危急了吧?所以让你来。”陈筮却说:“不着急。”魏冉生气地问:“为什么?”陈筮回答:“韩国要是真的逼急了,就会转而投靠别的国家。现在还不算急,所以再来秦国求救。”魏冉忙说:“我答应出兵了。”于是与武安君白起及客卿胡阳率军救韩,八天后到达,在华阳城下击败魏军,又赶跑芒卯,俘虏三员敌将,杀死十三万人。白起又与赵军大将贾偃交战,设计在黄河中淹死赵兵二万人。魏国的段干子建议割让南阳给秦国以求和。苏代对魏王说:“段干子想掌握秦国的相印,秦国想占据魏国的领土。现在大王您让想夺地的秦国控制相印,让想要相印的段干子来控制魏国土地,互相勾结,魏国的土地就会丧失干净!献地去向秦国讨好,好比抱着干柴去救火,干柴烧不完,火是不会灭的。”魏王说:“话虽是如此,但是,事情已经开始进行,无法改变了。”苏代又劝说:“下棋时之所以重视‘枭子’,是因为这个棋子方便时可以吃子,不便时可以停止。现在大王使用智谋为什么还不如下棋用‘枭子’那样灵活呢?”魏王到底没有听从苏代的劝告,割让了南阳求和。南阳,实际上就是修武。

  韩国韩釐王去世,其子即位为韩桓惠王。

  【原文】


  韩、魏既服于秦,秦王将使武安君与韩、魏伐楚,未行,而楚使者黄歇至,〔〖胡三省注〗《姓谱》:陆终之后受封于黄,为楚所灭,其后以国为氏。〕闻之,畏秦乘胜一举而灭楚也,乃上书曰:

  “臣闻物至则反,冬、夏是也;〔〖胡三省注〗至,极也,物极则反也。冬至阴之极而阳生焉,夏至阳之极而阴生焉。〕致至则危,累棋是也。〔〖胡三省注〗致,亦极也,极其至则危也。累棋至于极高则必危矣。楚司马子期累十二博棋不墬,王曰:危哉!〕今大国之地,偏天下有其二垂,〔〖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极东、极西也。余谓秦国之地,有天下西、北之二垂也。〕此从生民以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先王三世不忘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胡三省注〗《索隐》曰:要,读曰腰,以言山东合从,韩、魏是其腰。康曰:于笑切,约也。余谓《索隐》说是。〕今王使盛桥守事于韩,盛桥以其地入秦,〔〖胡三省注〗《索隐》曰:秦使盛桥守事于韩,亦犹楚使召滑相赵然也。盛,姓也。〕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王又举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入邢,魏之兵云翔而不敢救,〔〖胡三省注〗徐广曰:始皇五年,取酸枣、燕、虚。苏代曰:决宿胥之口,魏无虚、顿丘。又曰:燕县有桃城。班志,东郡有燕县,陈留郡有酸枣县。《水经注》:濮渠东北迳燕城内,为阳清湖,又迳桃城南,即战国策所谓燕、酸枣,虚、桃者。《史记正义》曰:故桃城在滑州胙城县东三十里。燕,于贤翻。虚,如字。徐广曰:平皋有邢丘。刘昭曰:邢丘,故邢国。《史记正义》曰:邢丘在怀州武德县东南二十里。〕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众,二年而后复之,又并蒲、衍、首、垣以临仁、平丘,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胡三省注〗徐广曰:皆属陈留。《索隐》曰:仁及平丘,二县名。班志,平丘、外黄、济阳三县属陈留,仁地阙。张晏曰:魏郡有内黄,故加“外”。臣瓒曰:县有黄沟。师古曰:《左传》,鲁惠公败宋师于黄。杜预以为外黄县有黄城,即此地也。《索隐》又曰:谓秦以兵临仁、平丘二县,则黄、济阳婴城而自守也。“平丘”句断。《史记正义》曰:故黄城在曹州考城县东。按《水经注》,黄,沟名也,河水旧于白马南泆,通濮、济、黄沟。济阳故城在曹州冤句县西南。康曰:蒲在长垣之蒲乡,衍在河南,与卷近,首,盖牛首,垣,即长垣。垣,于元翻。瓒,藏旱翻。〕王又割濮磨之北,注齐、秦之要,绝楚、赵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单矣!〔〖胡三省注〗徐广曰:濮水北于巨野入济。《索隐》曰:濮磨,地名,近濮水。水经:濮水上承济水于封丘县,班志所谓濮水首济者也。东北流,左会别濮水,水受河于酸枣县,杜预所谓濮水出酸枣县首受河者也。东至乘氏县,与济同入巨野泽。磨,康莫贺切。言秦既服魏,又割濮磨之北,则地连于齐,是注齐之要也。魏地既入于秦,则楚、赵之声势不接,是绝楚、赵之脊也。单,与殚同。《索隐》曰:单,尽也,言秦王之威尽行也。〕王若能保功守威,绌攻取之心〔〖胡三省注〗绌,黜也。〕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胡三省注〗伯,读曰霸。〕王若负人徒之众,仗兵革之强,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后患也。《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胡三省注〗诗变大雅荡之辞。鲜,息善翻,少也;后以义推。〕《易》曰:‘狐涉水,濡其尾。’〔〖胡三省注〗易未济:小狐汔济,濡其尾。彖曰:小狐汔济,未出中也。濡其尾,无攸利,不续终也。濡,汝朱翻。〕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昔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王禽于三江之浦。〔〖胡三省注〗事见《左传》。《史记正义》曰:艾山在兖州博县南六十里。三江,即《禹贡》所谓“三江既入,震泽底定”者也。《吴地记》:松江东北行七十里,得三江口,东北入海为娄江,东南入海为东江,并松江为三江。水濒曰浦。〕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胜有日矣,韩、魏叛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下。〔〖胡三省注〗事见一卷威烈王二十三年。《水经注》:太原榆次县同过水侧有凿台。〕今王妒楚之不毁〔〖胡三省注〗孔颖达曰:本以色曰妒,以行曰忌:但后之作者,妒亦兼行。〕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夫楚国,援也;邻国,敌也。今王信韩、魏之善王,此正吴之信越也,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欲欺大国也。何则?王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胡三省注〗《索隐》曰:重世,犹再世也。〕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将十世矣,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今王资之与攻楚,不亦过乎!〔〖胡三省注〗资之,谓资以兵也。〕且攻楚将恶出兵?王将借路于仇雠之韩、魏乎,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王若不借路于仇雠之韩、魏,必攻随水右壤,〔〖胡三省注〗《索隐》曰:楚都陈,随水右壤,盖在随水之西,今邓州之西,其地多山林者是。余谓右壤,盖其地在楚都之右。〕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胡三省注〗《(礼)记·檀弓》:成子高曰:死则择不食之地而葬。注云:不食,谓不垦耕。〕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而应王,秦、楚之兵构而不离,魏氏将出而攻留、方与、铚、湖陵、砀、萧、相,故宋必尽,〔〖胡三省注〗班志,留县属楚国,方与、湖陵县属山阳郡。銍、萧、相三县属沛郡,砀县属梁国。铚,竹乙翻。《史记正义》曰:徐州西,宋州东,兖州南,并故宋地。〕齐人南面攻楚,泗上必举,〔〖胡三省注〗时楚蚕食鲁国,有泗上之地。〕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如此,则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魏矣。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而朝,王施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胡三省注〗东山,谓华山以至崤塞诸山,皆在咸阳之东。曲河,谓河千里一曲。按水经:河水自云中沙南县屈而南流,至华阴潼关曲而东流,所谓曲河也。《春秋说题辞》曰:河之为言荷也,荷精分布,怀阴引度也。《释名》曰:河,下也,随地下处而通流也。〕韩必为关内之侯。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胡三省注〗郑,韩之国都也。〕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胡三省注〗许,春秋许国。班志,许、鄢陵二县皆属颖川郡。上蔡,故蔡国,蔡仲所封;后徙新蔡,故此为上蔡。召陵,即齐桓公伐楚所次之地。二县,班志皆属汝南郡。魏都大梁,其境南至汝南,许、鄢陵居其间,二邑皆胁于秦兵,婴城自守,则楚之上蔡、召陵不能与大梁往来矣。婴,绕也。婴城者,谓以兵绕城而守也。郾,《汉书音义》音甚多;丁度、毛晃音从于建翻。召,读曰邵。〕如此,魏亦关内侯矣。大王壹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注地于齐,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胡三省注〗齐右壤,谓济西之地也。〕王之地一经两海,要约天下,〔〖胡三省注〗东西为经。两海,东海、西海也。谓自西海至东海,其地一为秦所有也。要约,犹约束也。〕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胡三省注〗此极言山东诸国连从之为秦害也。〕然后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王从之,止武安君而谢韩、魏,使黄歇归,约亲于楚。

  【译文】

  韩国、魏国已向秦国屈服,秦王便派武安君白起联合韩、魏两军进攻楚国。尚未出发,楚国已派使臣黄歇前来。黄歇听说此事,怕秦国乘胜一举消灭楚国,于是急忙上书秦王说:

  “我听说物极必反,冬天、夏天的交替即是如此;走极端则危险,垒棋子即是如此。现在强大的秦国的地域,遍及天下,控制西、北两端,这是自古以来,拥有万乘车马的大国从未达到的。楚国三世先王都不忘与齐国接壤,以切断联合抗秦阵线的韩、魏中段。如今大王派盛桥在韩国掌权,盛桥迫使韩国割地给秦国,大王您不动甲兵,不施威势,就得到百里土地,大王可谓能干之极!大王又出兵攻魏,封堵魏国门户,攻下河内,夺取燕、酸枣、虚、桃等地,进入邢丘,魏兵云集而不敢前救,大王可谓战功累累!大王休息军队,两年后再举用兵,又吞并蒲、衍、首、垣等地,兵临仁、平丘,使黄、济阳据城自守,魏王只好屈服。大王又占据濮磨之北,使土地互相联结于齐国和秦国的腰部,切断楚国、赵国的联系中枢,各国三番五次地联合、聚会,终于不敢来救,大王可谓威名赫赫无双!现在,大王如果能保守功业威势,收敛继续进攻的雄心,而在领地上广施仁义,消除后患,那么,大王的功业绝不止是三代圣王之后的第四个,五位霸主之后的第六个!但是大王如果倚仗军队众多,凭借武器精良,乘平毁魏国的兵威,想以武力使天下各国君王都向您俯首称臣,我担心您会引来后患。《诗经》说:‘常见善始,少见善终。’《易经》说:‘小狐渡水,尾部浸湿。’这都是指开始容易,结束困难。当年吴国听信越国,出兵攻齐,已经在艾陵战胜齐国,回来却被越王在三江之滨擒杀。智伯瑶信任韩、魏两家,联合进攻赵家,围攻晋阳时,胜利已指日可待,韩家、魏家却突然反叛,智伯瑶终于在凿台之下被杀。如今大王忌恨楚国尚未灭亡,而忘记了楚国灭亡只会使韩国、魏国强大,臣下我认为您的这种做法不可取而为您忧虑。楚国,是您的援手;其他邻国,是您的敌人。现在大王相信韩国、魏国亲善秦国,这正像当年吴国信任越国。我以为,恐怕韩国、魏国表面上谦语卑辞是为了免除灾祸,而实际上却是想欺骗秦国。为什么呢?因为秦王对于韩、魏两国并无再世的恩德,却有累世的积怨呀!韩国、魏国人中,父子兄弟接连死于秦国刀兵之下的,已近十代了。所以韩国、魏国只要不灭亡,终究是秦国的忧患。大王却要资助他们一起进攻楚国,这不是个大错误吗?况且,进攻楚国从何处出兵?大王是否准备向世仇魏、韩两国去借道?那样做,自秦兵出发之日大王就会担忧他们回不来。大王如果不向世仇韩、魏去借道,势必只有攻随水的西边,那里都是广川、大河、山林、深谷,不毛之地,大王徒有征服楚国的名义而没有得到土地的实际利益,而且大王进攻楚国时,四国必然全部起兵响应大王,当秦国、楚国军队打得难解难分时,魏国就会趁机出兵进攻留、方与、铚、湖陵、砀、萧、相等地,宋国旧地将尽入其手。齐国人也会向南攻楚,必然夺取泗上,这些都是四通八达的平原,肥沃膏腴之地。那样的话,天下的国家中将是齐国、魏国最强大了。我为大王考虑,不如与楚国亲善为好。秦国、楚国合二为一进攻韩国,韩国必然束手无策,屈服称臣,大王控制华山以东的险要,占有九曲黄河的利益,韩王必定成为您的关内之侯。这时大王再派十万大兵驻守韩都新郑,足使魏王胆战心惊,许、鄢陵两城被困后,上蔡、召陵也将与魏都大梁无法来往。那时,魏国就成了关内侯。大王一施行与楚国亲善的政策而使关内两个拥有万乘兵车的大国向齐国索要土地,齐国西部领土便垂手可得。大王的领土横贯西海、东海,扼制天下,于是燕国、赵国不能与齐国、楚国联合,齐国、楚国也不能与燕国、赵国相援助。然后大王再威逼燕国、赵国,直捣齐国、楚国,这四个国家不等到被痛击就会降服了。”

  秦王听从了黄歇的意见,令白起停止行动,辞谢了韩国、魏国军队,派黄歇归国,与楚国缔结亲善睦邻邦交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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