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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北宋】司马光 编著


《资治通鉴》凡二百九十四卷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校

  

  

〔共294卷〕目录 下一卷

 

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兼侍讲同提举万寿观公事  

兼判集贤院上护军河内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臣
后学天台

  司马光 奉敕编集
 胡三省   音注


 

资治通鉴·卷一 周纪一



  ● 周纪一 〔起著雍摄提格(戊寅),尽玄黓困敦(壬子),凡三十五年。〕

  〔〖胡三省注〗《尔雅》:太岁在甲曰阏逢,在乙曰旃蒙,在丙曰柔兆,在丁曰彊圉,在戊曰著雍,在己曰屠维,在庚曰上章,在辛曰重光,在壬曰玄黓,在癸曰昭阳,是为岁阳。在寅曰摄提格,在卯曰单阏,在辰曰执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协洽,在申曰涒滩,在酉曰作噩,在戌曰掩茂,在亥曰大渊献,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奋若,是为岁阴。周纪分注“起著雍摄提格”,起戊寅也。“尽玄黓困敦”,尽壬子也。阏,读如字,《史记》作“焉”,于乾翻。著,陈如翻。雍,于容翻。黓,逸职翻。单阏,上音丹,又特连翻;下乌葛翻,又于连翻。牂,作郎翻。涒,吐魂翻。滩,吐丹翻。困敦,音顿。杜预《世族谱》曰:周,黄帝之苗裔,姬姓。后稷之后,封于邰;及夏衰,稷子不窋窜于西戎。至十二代孙太王,避狄迁岐;至孙文王受命,武王克商而有天下。自武王至平王凡十三世,自平王至威烈王又十八世,自威烈王至赧王又五世。张守节曰:因太王居周原,国号曰周。《地理志》云:右扶风美阳县岐山西北中水乡,周太王所邑。《括地志》云:故周城一名美阳城,在雍州武功县西北二十五里。纪,理也,统理众事而系之年月。温公系年用《春秋》之法,因史、汉本纪而谓之纪。邰,汤来翻。夏,户雅翻。窋,竹律翻。在雍,于用翻。〖按〗胡三省翻切(或曰反切)注音中,多有古音或方言之音,如“夏”“下”,户雅翻,便是当时读音,今仅在南方方言中稀存。故而除非有必要保留,凡文中注音基本略去。注:“〖按〗”,即子夜星网站整理编校者按语。〕

  ◎ 周威烈王

  〔〖胡三省注〗名午,考王之子。谥法:猛以刚果曰威;有功安民曰烈。沈约曰:诸复谥,有谥人,无谥法。〕

  【原文】

  周威烈王 二十三年(戊寅 公元前403年)

  〔〖胡三省注〗上距春秋获麟七十八年,距《左传》赵襄子惎智伯事七十一年。惎,毒也,音其冀翻。〕

  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胡三省注〗此温公书法所由始也。魏之先,毕公高后,与周同姓;其苗裔曰毕万,始封于魏,至魏舒,始为晋正卿,三世至斯。赵之先,造父后;至叔带,始自周适晋;至赵夙,始封于耿。至赵盾,始为晋正卿,六世至籍。韩之先,出于周武王,至韩武子事晋,封于韩原。至韩厥,为晋正卿,六世至虔。三家者,世为晋大夫,于周则陪臣也。周室既衰,晋主夏盟,以尊王室,故命之为伯。三卿窃晋之权,暴蔑其君,剖分其国,此王法所必诛也。威烈王不惟不能诛之,又命之为诸侯,是崇奖奸名犯分之臣也,通鉴始于此,其所以谨名分欤。〕

  臣光曰:

  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

  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纪纲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译文】

  ● 周纪一

  ◎ 周威烈王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 公元前403年)

  周威烈王姬午初次分封晋国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国君。

  臣司马光曰:

  我知道天子的职责中最重要的是维护礼教,礼教中最重要的是区分地位,区分地位中最重要的是匡正名分。什么是礼教?就是法纪。什么是区分地位?就是君臣有别。什么是名分?就是公、侯、卿、大夫等官爵。

  四海之广,亿民之众,都受制于天子一人。尽管是才能超群、智慧绝伦的人,也不能不在天子足下为他奔走服务,这难道不是以礼作为礼纪朝纲的作用吗!所以,天子统率三公,三公督率诸侯国君,诸侯国君节制卿、大夫官员,卿、大夫官员又统治士人百姓。权贵支配贱民,贱民服从权贵。上层指挥下层就好像人的心腹控制四肢行动,树木的根和干支配枝和叶;下层服侍上层就好像人的四肢卫护心腹,树木的枝和叶遮护根和干,这样才能上下层互相保护,从而使国家得到长治久安。所以说,天子的职责没有比维护礼制更重要的了。

  【原文】


  文王序《易》,以乾、坤为首。孔子系之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言君臣之位犹天地之不可易也。《春秋》抑诸侯,尊周王室,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以是见圣人于君臣之际未尝不惓惓也。〔〖胡三省注〗《汉刘向传》:忠臣畎亩,犹不忘君惓惓之义也。惓惓,犹言勤勤也。〕非有桀、纣之暴,汤、武之仁,人归之,天命之,君臣之分当守节伏死而已矣。是故以微子而代纣则成汤配天矣,〔〖胡三省注〗《史记》:商帝乙生三子:长曰微子启,次曰中衍,季曰纣。纣之母为后。帝乙欲立启为太子,太史据法争之曰:"有妻之子,不可立妾之子。"乃立纣。纣卒以暴虐亡殷国。孔〔郑〕玄义曰:物之大者莫若于天;推父比天,与之相配,行孝之大,莫大于此;所谓“严父莫大于配天”也。又孔氏曰:《礼记》称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俱为其本,可以相配,故王者皆以祖配天。谥法:除残去虐曰汤。然谥法起于周;盖殷人先有此号,周人遂引以为谥法。分,扶问翻。〕以季札而君吴则太伯血食矣,〔〖胡三省注〗吴王寿梦有子四人:长曰诸樊,次曰余祭,次曰余昧,次曰季札。季札贤,寿梦欲立之,季札让不可,于是立诸樊。诸樊卒,以授余祭,欲兄弟以次相传,必致国于季札;季札终让而逃之。其后诸樊之子光与余昧之子僚争国,至于夫差,吴遂以亡。宗庙之祭用牲,故曰血食。太伯,吴立国之君。范宁曰:太者,善大之称;伯者,长也。周太王之元子,故曰太伯。陆德明曰:寿梦,莫公翻。〕然二子宁亡国而不为者,诚以礼之大节不可乱也。故曰礼莫大于分也。

  夫礼,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别之,然后上下粲然有伦,此礼之大经也。名器既亡,则礼安得独在哉!昔仲叔于奚有功于卫,辞邑而请繁缨,孔子以为不如多与之邑。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政亡则国家从之。〔〖胡三省注〗《左传》:卫孙桓子帅师与齐师战于新筑,卫师败绩。新筑人仲叔于奚救孙桓子,桓子是以免。既而卫人赏之邑,辞;请曲县、繁缨以朝,许之。孔子闻之曰:“不如多与之邑,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繁缨,马饰也。繁,马鬣上饰;缨,马膺前饰。晋志注曰:缨在马膺如索裙。〕卫君待孔子而为政,孔子欲先正名,以为名不正则民无所措手足。〔〖胡三省注〗见论语。〕夫繁缨,小物也,而孔子惜之;正名,细务也,而孔子先之:诚以名器既乱则上下无以相保故也。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易》曰:“履霜坚冰至,”〔〖胡三省注〗坤初六爻辞。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书》曰:“一日二日万几,”〔〖胡三省注〗皋陶谟之辞。孔安国注曰:几,微也。言当戒惧万事之微。几,居依翻。〕谓此类也。故曰分莫大于名也。

  【译文】

  周文王演绎排列《易经》,以乾、坤为首位。孔子解释说:“天尊贵,地卑微,阳阴于是确定。由低至高排列有序,贵贱也就各得其位。”这是说君主和臣子之间的上下关系就像天和地一样不能互易。《春秋》一书贬低诸侯,尊崇周王室,尽管周王室的官吏地位不高,在书中排列顺序仍在诸侯国君之上,由此可见孔圣人对于君臣关系的关注。如果不是夏桀、商纣那样的暴虐昏君,对手又遇上商汤、周武王这样的仁德明主,使人民归心、上天赐命的话,君臣之间的名分只能是作臣子的恪守臣节,矢死不渝。所以如果商朝立贤明的微子为国君来取代纣王,成汤创立的商朝就可以永配上天;而吴国如果以仁德的季札做君主,开国之君太伯也可以永享祭祀。然而微子、季札二人宁肯国家灭亡也不愿做君主,实在是因为礼教的大节绝不可因此破坏。所以说,礼教中最重要的就是地位高下的区分。

  所谓礼教,在于分辨贵贱,排比亲疏,裁决万物,处理日常事物。没有一定的名位,就不能显扬;没有器物,就不能表现。只有用名位来分别称呼,用器物来分别标志,然后上下才能井然有序。这就是礼教的根本所在。如果名位、器物都没有了,那么礼教又怎么能单独存在呢!当年仲叔于奚为卫国建立了大功,他谢绝了赏赐的封地,却请求允许他享用贵族才应有的马饰。孔子认为不如多赏赐他一些封地,惟独名位和器物,绝不能假与他人,这是君王的职权象征;处理政事不坚持原则,国家也就会随着走向危亡。卫国国君期待孔子为他处理政事,孔子却先要确立名位,认为名位不正则百姓无所是从。马饰,是一种小器物,而孔子却珍惜它的价值;正名位,是一件小事情,而孔子却要先从它做起,就是因为名位、器物一紊乱,国家上下就无法相安互保。没有一件事情不是从微小之处产生而逐渐发展显著的,圣贤考虑久远,所以能够谨慎对待微小的变故及时予以处理;常人见识短浅,所以必等弊端闹大才来设法挽救。矫正初起的小错,用力小而收效大;挽救已明显的大害,往往是竭尽了全力也不能成功。《易经》说:“行于霜上而知严寒冰冻将至。”《尚书》说:“先王每天都要兢兢业业地处理成千上万件事情。”就是指这类防微杜渐的例子。所以说,区分地位高下最重要的是匡正各个等级的名分。

  【原文】


  呜呼!幽、厉失德,周道日衰,纲纪散坏,下陵上替,诸侯专征,〔〖胡三省注〗谓齐桓公,晋文公至悼公以及楚庄王、吴夫差之类。〕大夫擅政,〔〖胡三省注〗谓晋六卿、鲁三家、齐田氏之类。〕礼之大体什丧七八矣,然文、武之祀犹绵绵相属者,〔〖胡三省注〗属,联属也,音之欲翻。凡联属之属皆同音。〕盖以周之子孙尚能守其名分故也。何以言之?昔晋文公有大功于王室,请隧于襄王,襄王不许,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恶也。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请焉!”文公于是惧而不能违。〔〖胡三省注〗太叔带之难,襄王出居于氾。晋文公帅师纳王,杀太叔带。既定襄王于郏,王劳之以地,辞;请隧焉,王弗许云云。杜预曰:“阙地通路曰隧,此乃王者葬礼也。诸侯皆县柩而下。”王章者,章显王者异于诸侯。古者天子谓同姓诸侯为伯父、叔父。县,音玄。〕是故以周之地则不大于曹、滕,以周之民则不众于邾、莒,〔〖胡三省注〗曹、滕、邾、莒,春秋时小国。莒,居许翻。〕然历数百年,宗主天下,虽以晋、楚、齐、秦之强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至于季氏之于鲁,田常之于齐,白公之于楚,智伯之于晋,〔〖胡三省注〗鲁大夫季氏,自季友以来,世执鲁国之政。季平子逐昭公,季康子逐哀公,然终身北面,不敢篡国。田常,即陈恒。田氏本陈氏;温公避国讳,改“恒”曰“常”。陈成子得齐国之政,杀阚止,弑简公,而亦不敢自立。史记世家以陈敬仲完为田敬仲完,陈成子恒为田常,故通鉴因以为据。白公胜杀楚令尹子西、司马子期,石乞曰:“焚库弑王,不然不济!”白公曰:“弑王不祥,焚库无聚。”智伯当晋之衰,专其国政,侵伐邻国,于晋大夫为最强;攻晋出公,出公道死。智伯欲并晋而不敢,乃奉哀公骄立之。〕其势皆足以逐君而自为,然而卒不敢者,〔〖胡三省注〗卒,子恤翻,终也。〕岂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诛之也。今晋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晋国,〔〖胡三省注〗《史记·六国年表》:定王十六年,赵、魏、韩灭智伯,遂三分晋国。〕天子既不能讨,又宠秩之,使列于诸侯,是区区之名分复不能守而并弃之也。〔〖胡三省注〗陆德明《经典释文》:凡复字,其义训又者,并音扶又翻。〕先王之礼于斯尽矣!

  或者以为当是之时,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胡三省注〗三家分晋国,时因谓之"三晋",犹后之三秦、三齐也。〕虽欲勿许,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晋虽强,苟不顾天下之诛而犯义侵礼,则不请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乌呼!君臣之礼既坏矣,〔〖胡三省注〗此坏,其义为成坏之坏,读如字。〕则天下以智力相雄长,遂使圣贤之后为诸侯者,社稷无不泯绝,〔〖胡三省注〗谓齐、宋亡于田氏,鲁、陈、越亡于楚,郑亡于韩也。泯,弥忍翻,尽也,又弥邻翻。毛晃曰:没也,灭也。〕生民之类糜灭几尽,〔〖胡三省注〗《说文》曰:糜,糁也;取糜烂之义,音忙皮翻。几,居依翻,又渠希翻,近也。〕岂不哀哉!〔〖按〗臣光曰结束。〕

  【译文】

  呜呼!周幽王、周厉王丧失君德,周朝的气数每况愈下。礼纪朝纲土崩瓦解;下欺凌、上衰败;诸侯国君恣意征讨他人;士大夫擅自干预朝政;礼教从总体上已经有十之七八沦丧了。然而周文王、周武王开创的政权还能绵绵不断地延续下来,就是因为周王朝的子孙后裔尚能守定名位。为什么这样说呢?当年晋文公为周朝建立了大功,于是向周襄王请求允许他死后享用王室的隧葬礼制,周襄王没有准许,说:“周王制度明显。没有改朝换代而有两个天子,这也是作为叔父辈的晋文公您所反对的。不然的话,叔父您有地,愿意隧葬,又何必请示我呢?”晋文公于是感到畏惧而没有敢违反礼制。因此,周王室的地盘并不比曹国、滕国大,管辖的臣民也不比邾国、莒国多,然而经过几百年,仍然是天下的宗主,即使是晋、楚、齐、秦那样的强国也还不敢凌驾于其上,这是为什么呢?只是由于周王还保有天子的名分。再看看鲁国的大夫季氏、齐国的田常、楚国的白公胜、晋国的智伯,他们的势力都大得足以驱逐国君而自立,然而他们到底不敢这样做,难道是他们力量不足或是于心不忍吗?只不过是害怕奸夺名位僭犯身分而招致天下的讨伐罢了。现在晋国的三家大夫欺凌蔑视国君,瓜分了晋国,作为天子的周王不能派兵征讨,反而对他们加封赐爵,让他们列位于诸侯国君之中,这样做就使周王朝仅有的一点名分不能再守定而全部放弃了。周朝先王的礼教到此丧失干净!

  有人认为当时周王室已经衰微,而晋国三家力量强盛,就算周王不想承认他们,又怎么能做得到呢!这种说法是完全错误的。晋国三家虽然强悍,但他们如果打算不顾天下的指责而公然侵犯礼义的话,就不会来请求周天子的批准,而是去自立为君了。不向天子请封而自立为国君,那就是叛逆之臣,天下如果有像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贤德诸侯,一定会尊奉礼义对他们进行征讨。现在晋国三家向天子请封,天子又批准了。他们就是奉天子命令而成为诸侯的,谁又能对他们加以讨伐呢!所以晋国三家大夫成为诸侯,并不是晋国三家破坏了礼教,正是周天子自已破坏了周朝的礼教啊!

  呜呼!君臣之间的礼纪既然崩坏,于是天下便开始以智慧、武力互相争雄,使当年受周先王分封而成为诸侯国君的圣贤后裔,江山相继沦亡,周朝先民的子孙灭亡殆尽,岂不哀伤!

  〔〖按〗臣光曰结束。〕

  【原文】


  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智果曰:“不如宵也。〔〖胡三省注〗韦昭曰:智宣子,晋卿荀跞之子申也,瑶,宣子之子智伯也,谥曰襄子。智果,智氏之族也。宵,宣子之庶子也。按谥法:圣善周闻曰宣。智氏溢美也。〕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胡三省注〗韦昭曰:不仁也。〕美鬓长大则贤,〔〖胡三省注〗通鉴俗传写者多作"美须",非也。国语作"美鬓",今从之。〕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惠则贤,〔〖胡三省注〗韦昭曰:给,足也。巧文,行巧于文辞。〕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胡三省注〗韦昭曰:待,犹假也。〕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弗听。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胡三省注〗此事见《国语》。按《左传》哀公二十三年,晋荀瑶伐齐,始见于传。哀二十三年,史记元王五年也。荀跞,智文子也。定十四年,智文子犹见于传。智宣子之事,传无所考。立瑶之议,当在元王五年之前。韦昭曰:太史掌氏姓,周礼春官之属;小史掌定世系,辨昭穆。郑司农注云:史官主书,故韩宣子聘鲁,观书于太史。世系谓帝系、世本之属是也;小史主定之。贾公彦疏曰,注引太史证之者,太史史官之长,共其事故也。盖周之制,小史定姓氏,其书则太史掌之。智果欲避智氏之祸,故于太史别族。宋祁国语补音:别,彼列翻;又如字。〕

  【译文】

  当初,晋国的智宣子想以智瑶为继承人,族人智果说:“他不如智宵。智瑶有超越他人的五项长处,只有一项短处。美发高大是长处,精于骑射是长处,才艺双全是长处,能写善辩是长处,坚毅果敢是长处。虽然如此却很不仁厚。如果他以五项长处来制服别人而做不仁不义的恶事,谁能和他和睦相处?要是真的立智瑶为继承人,那么智氏宗族一定灭亡。”智宣子置之不理。智果便向太史请求脱离智族姓氏,另立为辅氏。

  【原文】


  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胡三省注〗赵简子,文子之孙鞅也。谥法:一德不懈曰简。白虎通曰:子,孳也,孳孳无已也。赵岐曰:子者,男子之通称也。长,知两翻。〕将置后,不知所立,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胡三省注〗孔颖达曰:书者,舒也。书纬璇玑钤云:书者,如也。则书者,写其言如其意,得展舒也。世本曰:沮诵、苍颉作书。释文〔名〕曰:书,庶也,纪庶物也;亦言着也,着之简纸,求不灭也。简,竹策也。〕以授二子曰:“谨识之!”〔〖胡三省注〗识,职吏翻,记也。〕三年而问之,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已失之矣。问无恤,诵其辞甚习;〔〖胡三省注〗习,熟也。〕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之。〔〖胡三省注〗毛晃曰:奏,进上也。〕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

  简子使尹铎为晋阳,〔〖胡三省注〗姓谱:尹,少昊之子,封于尹城,子孙因为氏。韦昭曰:晋阳,赵氏邑。为,治也。班志曰:晋阳,故诗唐国。周成王灭唐,封弟叔虞。龙山在西,晋水所出,东入汾。臣瓒曰:所谓唐,今河东永安县是也,去晋四百里。《括地志》曰:晋阳故城,今名晋城,在蒲州虞乡县西。今按《水经注》:晋水出晋阳县西龙山。昔智伯遏晋水以灌晋阳,其水分为二流,北渎即智氏故渠也。同过水出沾县北山,西过榆次县南,又西到晋阳县南。榆次县南水侧有凿台,《战国策》所谓“智伯死于凿台之下”,即此处也。参而考之,晋阳故城恐不在蒲州。《水经注》又云:叔虞封于唐,县有晋水,故改名为晋。子夏序诗“此晋也而谓之唐”,是也,与班志合。瓒说及《括地志》未知何据。〕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简子曰:“保障哉!”〔〖胡三省注〗茧丝,谓浚民之膏泽,如抽茧之绪,不尽则不止。保障,谓厚民之生,如筑堡以自障,愈培则愈厚。宋祁曰:障,之亮翻,又音章。〕尹铎损其户数。〔〖胡三省注〗韦昭曰:损其户,则民优而税少。〕简子谓无恤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胡三省注〗而,汝也。难,乃旦翻,患也,厄也。少,音多少之少。重之为多,轻之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

  及智宣子卒,智襄子为政,〔〖胡三省注〗谥法:有劳定国曰襄。为政,为晋国之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胡三省注〗韩康子,韩宣子之曾孙庄子之子虔也。魏桓子,魏献子之子曼多之孙驹也。谥法:温柔好乐曰康;辟土服远曰桓。《尔雅》:四方而高曰台。〖按〗子虔,或是“子虎”之误。〕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智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难必至矣!”〔〖胡三省注〗春秋以来,大夫之家臣谓大夫曰主。难,乃旦翻;下同。〕智伯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对曰:“不然。《夏书》有之:‘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胡三省注〗书五子之歌之辞。见,贤遍翻,发见也,著也,形也。〖按〗见:古文中多与“现”同义。今人读“见”或读“现”均可。〕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胡三省注〗夫,音扶。段规,韩康子之相也。〕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蚋蚁蜂虿,皆能害人,〔〖胡三省注〗宋祁曰:蚋,如锐翻;又字林:人劣翻。秦人谓蚊为蚋。今按:蚋,小虫,日中群集人之肌肤而嘬其血,蚊之类也。蜂,细腰而能螫人。虿亦毒虫,长尾,音丑迈翻。〕况君相乎!”弗听。

  【译文】

  赵国的大夫赵简子的儿子,长子叫伯鲁,幼子叫无恤。赵简子想确定继承人,不知立哪位好,于是把他的日常训诫言词写在两块竹简上,分别交给两个儿子,嘱咐说:“好好记住!”过了三年,赵简子问起两个儿子,大儿子伯鲁说不出竹简上的话;再问他的竹简,已丢失了。又问小儿子无恤,竟然背诵竹简训词很熟习;追问竹简,他便从袖子中取出献上。于是,赵简子认为无恤十分贤德,便立他为继承人。

  赵简子派尹铎去晋阳,临行前尹铎请示说:“您是打算让我去抽丝剥茧般地搜刮财富呢,还是作为保障之地?”赵简子说:“作为保障。”尹铎便少算居民户数,减轻赋税。赵简子又对儿子赵无恤说:“一旦晋国发生危难,你不要嫌尹铎地位不高,不要怕晋阳路途遥远,一定要以那里作为归宿。”

  等到智宣子去世,智襄子智瑶当政,他与韩康子、魏桓子在蓝台饮宴,席间智瑶戏弄韩康子,又侮辱他的家相段规。智瑶的家臣智国听说此事,就告诫说:“主公您不提防招来灾祸,灾祸就一定会来了!”智瑶说:“人的生死灾祸都取决于我。我不给他们降临灾祸,谁还敢兴风作浪!”智国又说:“这话可不妥。《夏书》中说:‘一个人屡次三番犯错误,结下的仇怨岂能在明处,应该在它没有表现时就提防。’贤德的人能够谨慎地处理小事,所以不会招致大祸。现在主公一次宴会就开罪了人家的主君和臣相,又不戒备,说:‘不敢兴风作浪。’这种态度恐怕不行吧。蚊子、蚂蚁、蜜蜂、蝎子,都能害人,何况是国君、国相呢!”智瑶不听。

  【原文】


  智伯请地于韩康子,康子欲弗与。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胡三省注〗好,呼到翻。愎,弼力翻,狠也。狃,女九翻,骄,忲也,又相狎也。〕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响之以兵,然后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康子曰:“善。”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胡三省注〗毛晃曰:邑,都邑。四井为邑,四邑为丘;邑方二里,丘方四里。载师以公邑之田任甸地,以家邑之田任稍地。注:公邑,谓六遂余地。家邑,大夫之采地。此又与四井之邑不同。又都,国都;邑,县也。《左传》:凡邑有先君宗庙之主曰都,无曰邑。邑曰筑,都曰城。此谓大县邑也。杜预引《周礼》“四县为都,四井为邑”,恐误。四井之邑方二里,岂能容宗庙城郭!如论语“十室之邑”,《西都赋》“都都相望,邑邑相属”,则是四县四井之都邑也。若千室之邑、万家之邑,则非井邑矣。项安世曰:小司徒井牧田野,以四井为邑,凡三十六家;除公田四夫,凡三十二家;遂大夫会为邑者之政,以里为邑,凡二十五家。遂大夫盖论里井之制,二十五家共一里门,即六乡之二十五家为一闾也;小司徒盖论沟洫之制,四井为邑,共享一沟,即匠人所谓“井间广四尺深四尺谓之沟”也。居则度人之众寡,沟则度水之众寡,此其所以异欤!毛、项二说皆明周制,参而考之,战国之所谓邑非周制矣。致,送至也。〕智伯悦。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任章曰:“何故弗与?”〔〖胡三省注〗任章,魏桓子之相也。《姓谱》:黄帝二十五子,十二人各以德为姓,第一曰任氏。又任为风姓之国,实太昊之后,主济祀,今济州任城即其地。〕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胡三省注〗索,求也。〕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胡三省注〗逸书也。〕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柰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胡三省注〗质,脂利翻,物相缀当也。又质读如字,亦通。质,谓椹质也,质的也。椹质受斧,质的受矢。言智伯怒魏桓子,必加兵于魏,如椹质之受斧,质的之受矢也。〕桓子曰:“善。”复与之万家之邑一。

  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胡三省注〗康曰:皋,姑劳切;狼,卢当切;春秋蔡地,后为赵邑。余据春秋之时,晋、楚争盟,晋不能越郑而服蔡。三家分晋,韩得成皋,因以并郑,时蔡已为楚所灭,郑之南境亦入于楚,就使皋狼为蔡地,赵襄子安得而有之!《汉书·地理志》:西河郡有皋狼县,又有蔺县。汉之西河,春秋以来皆为晋境,而古文"蔺"字与“蔡”字近,或者“蔡”字其“蔺”字之讹也。〕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胡三省注〗帅,读曰率。〖按〗“读曰”,即指某字音义同于某字。〕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胡三省注〗走,则豆翻,疾趋之也。趋,七喻翻。〕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胡三省注〗长子县,周史辛伯所封邑。班志属上党郡。陆德明曰:长子之长,丁丈翻。颜师古曰:长,读为短长之长,今读为长幼之长,非也。崔豹《古今注》曰:城,盛也,所以盛受民物也。《淮南子》曰:鲧作城。盛,时征翻。〕襄子曰:“民罷力以完之,〔〖胡三省注〗罷(罢),读曰疲。〕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胡三省注〗韦昭曰:谓谁与我同力也。〕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胡三省注〗邯郸,即春秋邯郸午之邑也。班志:邯郸县属赵国。张晏曰:邯郸山在东城下。单,尽也。城郭从邑,故旁加邑。宋白曰:邯郸本卫地,后属晋;七国时为赵都,赵敬侯自晋阳始都邯郸。余按《史记·六国年表》,周安王之十六年,赵敬侯之元年;烈王之二年,赵成侯之元年。成侯二十二年,魏克邯郸,是年显王之十六年也。二十四年,魏归邯郸。若敬侯已都邯郸,魏克其国都而赵不亡,何也?至显王二十二年,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是年肃侯之三年也。意此时赵方都邯郸,盖肃侯徙都,非敬侯也。邯,音寒。郸,音丹。〕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胡三省注〗韦昭曰:浚,煎也,读曰醮。宋祁曰:浚,苏俊翻;醮,子召翻;余谓浚读当如宋音。浚者,疏瀹也,淘也,深也。〕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其晋阳乎,先主之所属也,〔〖胡三省注〗古者诸侯之大夫,其家之臣子皆称之曰主,死则曰先主,考《左传》可见已。属,陟玉翻。〕尹铎之所宽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

  【译文】

  智瑶向韩康子要地,韩康子想不给。段规说:“智瑶贪财好利,又刚愎自用,如果不给,一定讨伐我们,不如姑且给他。他拿到地更加狂妄,一定又会向别人索要;别人不给,他必定向人动武用兵,这样我们就可以免于祸患而伺机行动了。”韩康子说:“好主意。”便派了使臣去送上有万户居民的领地。智瑶大喜,果然又向魏桓子提出索地要求,魏桓子想不给。家相任章问:“为什么不给呢?”魏桓子说:“无缘无故来要地,所以不给。”任章说:“智瑶无缘无故强索他人领地,一定会引起其他大夫官员的警惧;我们给智瑶地,他一定会骄傲。他骄傲而轻敌,我们警惧而互相亲善;用精诚团结之兵来对付狂妄轻敌的智瑶,智家的命运一定不会长久了。《周书》说:‘要打败敌人,必须暂时听从他;要夺取敌人利益,必须先给他一些好处。’主公不如先答应智瑶的要求,让他骄傲自大,然后我们可以选择盟友共同图谋,又何必单独以我们作智瑶的靶子呢!”魏桓子说:“对。”也交给智瑶一个有万户的封地。

  智瑶又向赵襄子要蔡和皋狼的地方。赵襄子拒绝不给。智瑶勃然大怒,率领韩、魏两家甲兵前去攻打赵家。赵襄子准备出逃。问:“我到哪里去呢?”随从说:“长子城最近,而且城墙坚厚又完整。”赵襄子说:“百姓精疲力尽地修完城墙,又要他们舍生入死地为我守城,谁能和我同心?”随从又说:“邯郸城里仓库充实。”赵襄子说:“搜刮民脂民膏才使仓库充实,现在又因战争让他们送命,谁会和我同心。还是投奔晋阳吧,那是先主的地盘,尹铎又待百姓宽厚,人民一定能同我们和衷共济。”于是前往晋阳。

  【原文】


  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胡三省注〗高二尺为一版;三版,六尺。〕沈灶产鼃,民无叛意。〔〖胡三省注〗沈,持林翻。颜师古《汉书音义》曰,鼃,黾也,似蝦蟆而长脚,其色青。史游《急就章》曰:蛙,蝦蟆。陆佃《埤雅》曰;鼁,似蝦蟆而长踦,瞋目如怒。鼁,与蛙同,音下娲翻。〖按〗鼁,古同“蛙”。蝦,古音读蛤。蝦蟆,今写成“蛤蟆”。古音“夏”“下”均读哈(四声)。〕智伯行水,〔〖胡三省注〗据经典释文,凡巡行之行,音下孟翻;后仿此。〕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胡三省注〗兵车,尊者居左,执弓矢;御者居中;有力者居右,持矛以备倾侧,所谓车右是也。韩、魏畏智氏之强,一为之御,一为之右。骖,与参同,参者,三也。三人同车则曰骖乘,四人同车则曰驷乘。《左传》:齐伐晋,烛庸之越驷乘。杜预注曰:四人共乘者殿车。乘,石证翻。〕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胡三省注〗跗,音夫,足趾也。班志:汾水出汾阳北山。汾阳县属太原郡,安邑县属河东郡。《史记正义》曰:安邑故城在绛州夏县东北十五里。应劭曰:绛水出河东绛县西南。平阳县亦属河东郡。安邑,魏绛始居邑。平阳,韩武子玄孙贞子始居之。桓、康二子之肘足接,盖各为都邑虑也。《水经注》曰:绛水出绛县西南,盖以故绛为言,其水出绛山东,西北流而合于浍,犹在绛县界中。智伯所谓"汾水可以灌安邑",或亦有之;“绛水可以灌平阳”,未识所由。余谓自春秋之季至于元魏,历年滋多,郡县之离合,川谷之迁改,有不可以一时所睹为据者。《史记正义》曰:韩初都平阳,今晋州也。《括地志》曰:绛水一名白,今名沸泉,源出绛山,飞泉奋涌,扬波注县,积壑三十余丈,望之极为奇观,可接引北灌平阳城。郦道元父范,历仕三齐,少长齐地,熟其山川,后入关死于道,未尝至河东也。此盖因耳学而致疑。《括地志》成于唐之魏王泰,泰者,太宗之爱子,罗致天下一时名儒以作此书,其考据宜详,当取以为据。〕絺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絺疵曰:“以人事知之。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是非反而何?”明日,智伯以絺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谗人欲为赵氏游说,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不然,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絺疵请使于齐。〔〖胡三省注〗夫,音扶;余并同。难,乃旦翻。降,下也,服也。说,输芮翻。懈,怠也。危难,如字。悛,丑缘翻,改也,止也。絺,抽迟翻,姓也。康曰:“絺”当作“郗”,《姓谱》诸书未有从丝者,疑借字。余按《姓谱》:絺姓,周苏忿生支子,封于絺,因氏焉。疵请出使以避祸也。〕

  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曰:“臣闻唇亡则齿寒。今智伯帅韩、魏以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胡三省注〗帅,读曰率。〕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未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张孟谈曰:“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二子乃潜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胡三省注〗《姓谱》:张氏本自轩辕第五子挥,始造弦,寔张网罗,世掌其职,后因氏焉。《风俗传》云:张、王、李、赵,黄帝所赐姓也。又晋有解张,字张侯,自此晋国有张氏。《唐姓氏谱》:张氏出自姬姓,黄帝子少昊青阳氏第五子挥正始制弓矢,子孙赐姓张。周宣王卿士张仲,其后裔事晋为大夫。〕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胡三省注〗将,领也。《说文》:吏人给事者衣为卒,卒衣有题识;其字从“衣”从“十”。〕大败智伯之众,〔〖胡三省注〗以此败彼曰败。败,比迈翻。〕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胡三省注〗《史记·六国年表》,三晋灭智氏在周定王十六年,上距获麟二十七年。皇甫谧曰:元王十一年癸未,三晋灭智伯。〕唯辅果在。〔〖胡三省注〗以别族也。〕

  【译文】

  智瑶、韩康子、魏桓子三家围住晋阳,引水灌城。城墙头只差三版的地方没有被淹没,锅灶都被泡塌,青蛙孳生,人民仍是没有背叛之意。智瑶巡视水势,魏桓子为他驾车,韩康子站在右边护卫。智瑶说:“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让人亡国。”魏桓子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韩康子,韩康子也踩了一下魏桓子脚。因为汾水可以灌魏国都城安邑,绛水也可以灌韩国都城平阳。智家的谋士疵对智瑶说:“韩、魏两家肯定会反叛。”智瑶问:“你何以知道?”疵说:“以人之常情而论。我们调集韩、魏两家的军队来围攻赵家,赵家覆亡,下次灾难一定是连及韩、魏两家了。现在我们约定灭掉赵家后三家分割其地,晋阳城仅差三版就被水淹没,城内宰马为食,破城已是指日可待。然而韩康子、魏桓子两人没有高兴的心情,反倒面有忧色,这不是必反又是什么?”第二天,智瑶把疵的话告诉了韩、魏二人,二人说:“这一定是离间小人想为赵家游说,让主公您怀疑我们韩、魏两家而放松对赵家的进攻。不然的话,我们两家岂不是放着早晚就分到手的赵家田土不要,而要去干那危险必不可成的事吗?”两人出去,疵进来说:“主公为什么把臣下我的话告诉他们两人呢?”智瑶惊奇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回答说:“我见他们认真看我而匆忙离去,因为他们知道我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智瑶不改。于是疵请求让他出使齐国。

  赵襄子派张孟谈秘密出城来见韩、魏二人,说:“我听说唇亡齿寒。现在智瑶率领韩、魏两家来围攻赵家,赵家灭亡就该轮到韩、魏了。”韩康子、魏桓子也说:“我们心里也知道会这样,只怕事情还未办好而计谋先泄露出去,就会马上大祸临头。”张孟谈又说:“计谋出自二位主公之口,进入我一人耳朵,有何伤害呢?”于是两人秘密地与张孟谈商议,约好起事日期后送他回城了。夜里,赵襄子派人杀掉智军守堤官吏,使大水决口反灌智瑶军营。智瑶军队为救水淹而大乱,韩、魏两家军队乘机从两翼夹击,赵襄子率士兵从正面迎头痛击,大败智家军,于是杀死智瑶,又将智家族人尽行诛灭。只有辅果得以幸免。

  【原文】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胡三省注〗《书·禹贡》:云土梦作乂。孔安国注云:云梦之泽在江南。《左传》:楚王以郑伯田江南之梦。杜预注云:楚之云梦跨江南北。班志:云梦泽在南郡华容县南。祝穆曰:据左传郧夫人弃子文于梦中,言梦而不言云,楚子避吴入于云中,言云而不言梦,则知云、梦二泽也。《汉阳志》:云在江之北,梦在江之南。又安陆有云梦泽,枝江有云梦城。盖古之云梦泽甚广,而后世悉为邑居聚落,故地之以云梦得名者非一处。竹箭之产,荆楚为良;云梦,楚之地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胡三省注〗康曰:揉曲为矫,揉所以桡曲而使之直也。羽者,箭翎。括者,箭窟受弦处。括,音聒,通作“筈”。〕棠谿之金,天下之利也;〔〖胡三省注〗《左传》:楚封吴夫概王于棠溪。战国之时,其地属韩,出金甚精利。刘昭《郡国志》:汝南郡吴房县有棠溪亭。杜佑《通典》曰:棠溪在今汝州郾城县界。《九域志》:蔡州有冶炉城,韩国铸剑之地。〕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胡三省注〗毛晃曰:镕,销也,铸也;《说文》:铸器法也。《董仲舒传》:犹金在镕。注:镕,谓铸器之模范。范,法也,式也。《礼运》:范金合土。砥,轸氏翻,柔石也。砺,力制翻,䃺也。〕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则?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如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胡三省注〗朱元晦曰:挟者,兼有而恃之之称。胜,音升。乳,儒遇翻,乳育也。乳狗,育子之狗也。〕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胡三省注〗虎而傅翼,其为害也愈甚。〕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译文】

  臣司马光曰:智瑶的灭亡,在于才胜过德。才与德是不同的两回事,而世俗之人往往分不清,一概而论之曰贤明,于是就看错了人。所谓才,是指聪明、明察、坚强、果毅;所谓德,是指正直、公道、平和待人。才,是德的辅助;德,是才的统帅。云梦地方的竹子,天下都称为刚劲,然而如果不矫正其曲,不配上羽毛,就不能作为利箭穿透坚物。棠地方出产的铜材,天下都称为精利,然而如果不经熔烧铸造,不锻打出锋,就不能作为兵器击穿硬甲。所以,德才兼备称之为圣人;无德无才称之为愚人;德胜过才称之为君子;才胜过德称之为小人。挑选人才的方法,如果找不到圣人、君子而委任,与其得到小人,不如得到愚人。原因何在?因为君子持有才干把它用到善事上;而小人持有才干用来作恶。持有才干作善事,能处处行善;而凭借才干作恶,就无恶不作了。愚人尽管想作恶,因为智慧不济,气力不胜任,好像小狗扑人,人还能制服它。而小人既有足够的阴谋诡计来发挥邪恶,又有足够的力量来逞凶施暴,就如恶虎生翼,他的危害难道不大吗!有德的人令人尊敬,有才的人使人喜爱;对喜爱的人容易宠信专任,对尊敬的人容易疏远,所以察选人才者经常被人的才干所蒙蔽而忘记了考察他的品德。自古至今,国家的乱臣奸佞,家族的败家浪子,因为才有余而德不足,导致家国覆亡的多了,又何止智瑶呢!所以治国治家者如果能审察才与德两种不同的标准,知道选择的先后,又何必担心失去人才呢!

  【原文】


  三家分智氏之田。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胡三省注〗《说文》:桼,木汁可以䰍物,下从水,象桼如水滴而下也。《汉书·张骞传》: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韦昭注曰:饮器,椑榼也。晋灼曰:饮器,虎子属也。或曰,饮酒之器也。师古曰:匈奴尝以月氏王头与汉使歃血盟,然则饮酒之器是也。韦云椑榼,晋云虎子,皆非也。椑榼,即今之偏榼,所以盛酒耳,非用饮者也。虎子,亵器,所以溲便者。椑,音鼙。榼,克合翻。氏,音支。使,疏吏翻。歃,色甲翻。盛,时征翻。亵,息列翻。溲,疏鸠翻。便,毗连翻。〕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胡三省注〗豫,姓也。让,名也。战国之时又有豫且,不知其同时否也。〕乃诈为刑人,挟匕首,入襄子宫中涂厕。〔〖胡三省注〗挟,持也。刘向曰:匕首,短剑。盐铁论曰:匕首长尺八寸;头类匕,故云匕首。匕,音比。厕,初吏翻,圊也。〕襄子如厕心动,索之,获豫让。左右欲杀之,襄子曰:“智伯死无后,而此人欲为报仇,真义士也,吾谨避之耳。”乃舍之。豫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胡三省注〗癞,落盖翻,恶疾也。哑,倚下翻,瘖也。〕行乞于市,〔〖胡三省注〗神农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此立市之始也,郑氏周礼注曰:市,杂聚之处。〕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胡三省注〗自春秋之时,赵宜子谓之宣孟,赵文子谓之赵孟,其后遂袭而呼为赵孟。孟,长也。〕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邪?何乃自苦如此?求以报仇,不亦难乎!”豫让曰:“不可既已委质为臣,〔〖胡三省注〗《经典释文》曰:质,职日翻。委质,委其体以事君也。后汉书注:委质,屈膝。〕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凡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胡三省注〗自智宣子立瑶,至豫让报仇,其事皆在威烈王二十三年之前,故先以“初”字发之。温公之意,盖以天下莫大于名分,观命三大夫为诸侯之事,则知周之所以益微,七雄之所以益盛;莫重于宗社,观智、赵立后之事,则知智宣子之所以失,赵简子之所以得;君臣之义当守节伏死而已,观豫让之事,则知策名委质者必有霣而无贰。其为后世之鉴,岂不昭昭也哉。〕

  【译文】

  赵、韩、魏三家瓜分智家的田土,赵襄子把智瑶的头骨涂上漆,作为饮具。智瑶的家臣豫让想为主公报仇,就化装为罪人,怀揣匕首,混到赵襄子的宫室中打扫厕所。赵襄子上厕所时,忽然心动不安,令人搜索,抓获了豫让。左右随从要将他杀死,赵襄子说:“智瑶已死无后人,而此人还要为他报仇,真是一个义士,我小心躲避他好了。”于是释放豫让。豫让用漆涂身,弄成一个癞疮病人,又吞下火炭,弄哑嗓音。在街市上乞讨,连结发妻子见面也认不出来。路上遇到朋友,朋友认出他,为他垂泪道:“以你的才干,如果投靠赵家,一定会成为亲信,那时你就为所欲为,不是易如反掌吗?何苦自残形体以至于此?这样来图谋报仇,不是太困难了吗!”豫让说:“我要是委身于赵家为臣,再去刺杀他,就是怀有二心。我现在这种做法,是极困难的。然而之所以还要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天下与后世做人臣子而怀有二心的人感到羞愧。”赵襄子乘车出行,豫让潜伏在桥下。赵襄子到了桥前,马突然受惊,进行搜索,捕获豫让,于是杀死他。

  【原文】


  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有子五人,不肯置后。封伯鲁之子于代,〔〖胡三省注〗代国在夏屋句注之北,赵襄子灭之。班志有代郡代县。〕曰代成君,早卒;〔〖胡三省注〗成,谥也。谥法:安民立政曰成。〕立其子浣为赵氏后。襄子卒,弟桓子逐浣而自立;〔〖胡三省注〗史记六国表,威烈王元年,襄子卒;二年,赵桓子元年,卒;明年,国人立献侯浣。“浣”,索隐作“晚”。〕一年卒。赵氏之人曰:“桓子立非襄主意。”乃共杀其子,复迎浣而立之,是为献子。〔〖胡三省注〗献子,即献侯。六国表:威烈王三年,献侯之元年。盖分晋之后,三晋僭侯久矣。谥法:知质有圣曰献。〕献子生籍,是为烈侯。〔〖胡三省注〗谥法:有功安民曰烈,秉德尊业曰烈。〕魏斯者,魏桓子之孙也,是为文侯。〔〖胡三省注〗谥法:学勤好问曰文;慈惠安民曰文。〕韩康子生武子;武子生虔,是为景侯。〔〖胡三省注〗谥法;克定祸乱曰武;布义行刚曰景。六国表:威烈王二年,魏文侯斯元年;十八年,韩景侯虔元年。盖其在国僭爵已久,不敢以通王室;威烈王遂因而命之,识者重为周惜。通鉴于此序三家之世也。〕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胡三省注〗卜,以官为氏。田本出于陈,陈敬仲以陈为田氏。徐广曰:始食采地,由是改姓田氏。索隐曰:陈、田二声相近,遂为田氏。〕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胡三省注〗唐人志氏族曰:李耳,字伯阳,一字聃;其后有李宗,魏封于段,为干木大夫,是以段为氏也。余按:通鉴赧王四十二年,魏有段干子,则段干,复姓也。书:武王式商容闾。注云:式其闾巷,以礼贤。记曲礼:国君抚式,士下之。注云:升车必正立,据式小俛,崇敬也。师古曰:式,车前横木。古者立乘;凡言式车者,谓俛首抚式,以礼敬人。孔颖达曰:式,谓俯下头也。古者车箱长四尺四寸而三分,前一后二,横一木,下去车床三尺三寸,谓之为式;又于式上二尺二寸横一木,谓之较,较去车床凡五尺五寸。于时立乘,若平常则凭较,故诗云"倚重较兮"是也。若应为敬,则落隐下式,而头得俯俛,故记云"式视马尾"是也。〕四方贤士多归之。

  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会期哉!”乃往,身自罢之。〔〖胡三省注〗周礼有山虞、泽虞,以掌山泽。注云:虞,度也,度佑山林之大小及其所生。身自罢之者,身往告之,以雨而罢猎也。乐,音洛。〕

  【译文】

  赵襄子因为赵简子没有立哥哥伯鲁为继承人,自己虽然有五个儿子,也不肯立为继承人。他封赵伯鲁的儿子于代国,称代成君,早逝;又立其子赵浣为赵家的继承人。赵襄子死后,弟弟赵桓子就驱逐赵浣,自立为国君,继位一年也死了。赵家的族人说:“赵桓子做国君本来就不是赵襄子的主意。”大家一起杀死了赵桓子的儿子,再迎回赵浣,拥立为国君,这就是赵献子。赵献子生子名赵籍,就是赵烈侯。魏斯,是魏桓子的孙子,就是魏文侯。韩康子生子名韩武子,武子又生韩虔,被封为韩景侯。

  魏文侯魏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国师,他每次经过名士段干木的住宅,都要在车上俯首行礼。四方贤才德士很多前来归附他。

  魏文侯与群臣饮酒,奏乐间,下起了大雨,魏文侯却下令备车前往山野之中。左右侍臣问:“今天饮酒正乐,外面又下着大雨,国君打算到哪里去呢?”魏文侯说:“我与山野村长约好了去打猎,虽然这里很快乐,也不能不遵守约定!”于是前去,亲自告诉停猎。

  【原文】


  韩借师于魏以伐赵,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也,不敢闻命。”赵借师于魏以伐韩,文侯应之亦然。二国皆怒而去。已而知文侯以讲于己也,〔〖胡三省注〗讲,和也。〕皆朝于魏。魏于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

  使乐羊伐中山,克之;〔〖胡三省注〗乐,姓也。本自有殷微子之后。宋戴公四世孙乐吕为大司寇。中山,春秋之鲜虞也,汉为中山郡。宋白曰:唐定州,春秋白狄鲜虞之地。隋图经曰:中山城在今唐昌县东北三十一里,中山故城是也。杜佑曰:城中有山,故曰中山。〕以封其子击。文侯问于群臣曰:“我何如主?”皆曰:“仁君。”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谓仁君!”文侯怒,任座趋出。〔〖胡三省注〗任座亦习见当时邻国之事而为是言耳。任音壬,“座”一作“痤”。〕次问翟璜,〔〖胡三省注〗翟,姓也,音直格翻,又音狄。姓谱:翟为晋所灭,子孙以国为氏。今人多读从上音。璜,户光翻。〕对曰:“仁君。”文侯曰:“何以知之?”对曰:“臣闻君仁则臣直。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文侯悦,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亲下堂迎之,以为上客。

  【译文】

  韩国邀请魏国出兵攻打赵国。魏文侯说:“我与赵国,是兄弟之邦,不敢从命。”赵国也来向魏国借兵讨伐韩国,魏文侯仍然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两国使者都怒气冲冲地离去。后来两国得知魏文侯对自己的和睦态度,都前来朝拜魏国。魏国于是开始成为魏、赵、韩三国之首,各诸侯国都不能和它争雄。

  魏文侯派乐羊攻打中山国,予以攻克,封给自己的儿子魏击。魏文侯问群臣:“我是什么样的君主?”大家都说:“您是仁德的君主!”只有任座说:“国君您得了中山国,不用来封您的弟弟,却封给自己的儿子,这算什么仁德君主!”魏文侯勃然大怒,任座快步离开。魏文侯又问翟璜,翟璜回答说:“您是仁德君主。”魏文侯问:“你何以知道?”回答说:“臣下我听说国君仁德,他的臣子就敢直言。刚才任座的话很耿直,于是我知道您是仁德君主。”魏文侯大喜,派翟璜去追任座回来,还亲自下殿堂去迎接,奉为上客。

  【原文】


  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胡三省注〗比,音毗。不比,言不和也。〕左高。”〔〖胡三省注〗此盖编钟之悬,左高,故其声不和。〕田子方笑。文侯曰:“何笑?”子方曰:“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胡三省注〗明乐官,知其才不才;明乐音,知其和不和。五声合和,然后成音。诗大序曰:声成文,谓之音。〕文侯曰:“善。”

  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胡三省注〗古文(史)考曰:黄帝作车,引重致远;少昊氏加牛,禹时奚仲加马。《释名》曰:车,居也。韦昭曰:古唯尺遮翻,自汉以来,始有“居”音。萧子显曰:三皇氏乘祗车出谷口,车之始也。祗,翘移翻。〕子方不为礼。子击怒,谓子方曰:“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贫贱哉!”子击乃谢之。

  【译文】

  魏文侯与田子方饮酒,文侯说:“编钟的乐声不协调吗?左边高。”田子方笑了,魏文侯问:“你笑什么?”田子方说:“臣下我听说,国君懂得任用乐官,不必懂得乐音。现在国君您精通音乐,我担心您会疏忽了任用官员的职责。”魏文侯说:“对。”

  魏文侯的公子魏击出行,途中遇见国师田子方,下车伏拜行礼。田子方却不作回礼。魏击怒气冲冲地对田子方说:“富贵的人能对人骄傲呢,还是贫贱的人能对人骄傲?”田子方说:“当然是贫贱的人能对人骄傲啦,富贵的人哪里敢对人骄傲呢!国君对人骄傲就将亡国,大夫对人骄傲就将失去采地。失去国家的人,没有听说有以国主对待他的;失去采地的人,也没有听说有以家主对待他的。贫贱的游士呢,话不听,行为不合意,就穿上鞋子告辞了,到哪里得不到贫贱呢!”魏击于是谢罪。

  【原文】


  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胡三省注〗李氏出自颛顼曾孙皋陶,为尧大理,以官命族为理氏。商纣时,裔孙利贞逃难,食木子得全,改为李氏。置,言置相也。相,息亮翻。难,乃旦翻。〕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胡三省注〗在阙门之外,谓疏远也。〕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克曰:“君弗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李克出,见翟璜。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克曰:“魏成。”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胡三省注〗班志;魏地,其界自高陵以东,尽河东、河内。高陵县,汉属冯翊,其地在河西,所谓"西河之外"者也。魏初使吴起守之,秦兵不敢东向。至惠王时,秦使卫鞅击虏其将公子昂,遂献西河之外于秦。吴,以国为姓。〕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胡三省注〗班志,邺县属魏郡。西门豹为邺令,凿渠以利民。王符潜夫论姓氏篇曰:如有东门、西郭、南宫、北郭,皆因居以为姓。西门盖亦此类。邺,鱼怯翻。〕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胡三省注〗傅者,傅之以德义,因以为官名。〔〖胡三省注〗屈,九勿翻,姓也。余按屈,晋地,时属魏;鲋盖魏封屈侯也。〕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胡三省注〗不胜为负。〕李克曰:“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胡三省注〗比,毗至翻。阿党为比。〕君问相于克,克之对如是。〔〖胡三省注〗李克自叙其答魏文侯之言也。〕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魏成食禄千钟,〔〖胡三省注〗孔颖达曰:禄者,谷也。故郑注司禄云:禄也言榖,年榖丰然后制禄。授神契云:禄者,录也。白虎通曰:上以收录接下,下以名录谨以事上是也。六斛四斗为一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比也!〔〖胡三省注〗恶,读曰乌,何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胡三省注〗逡,七伦翻。逡巡,却退貌。卒,子恤翻,终也。孔颖达曰:先生,师也。谓师为先生者,言彼先己而生,其德多厚也。自称为弟子者,言己自处如弟子,则尊其师如父兄也。〕

  【译文】

  魏文侯问李克:“先生曾经说过:‘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现在我选相不是魏成就是翟璜,这两人怎么样?”李克回答说:“下属不参与尊长的事,外人不过问亲戚的事。臣子我在朝外任职,不敢接受命令。”魏文侯说:“先生不要临事推让!”李克说道:“国君您没有仔细观察呀!看人,平时看他所亲近的,富贵时看他所交往的,显赫时看他所推荐的,穷困时看他所不做的,贫贱时看他所不取的。仅此五条,就足以去断定人,又何必要等我指明呢!”魏文侯说:“先生请回府吧,我的国相已经选定了。”李克离去,遇到翟璜。翟璜问:“听说今天国君召您去征求宰相人选,到底定了谁呢?”李克说:“魏成。”翟璜立刻忿忿不平地变了脸色,说:“西河守令吴起,是我推荐的。国君担心内地的邺县,我推荐西门豹。国君想征伐中山国,我推荐乐羊。中山国攻克之后,没有人去镇守,我推荐了先生您。国君的公子没有老师,我推荐了屈侯鲋。凭耳闻目睹的这些事实,我哪点儿比魏成差!”李克说:“你把我介绍给你的国君,难道是为了结党以谋求高官吗?国君问我宰相的人选,我说了刚才那一番话。我所以推断国君肯定会选中魏成为相,是因为魏成享有千钟的傣禄,十分之九都用在外面,只有十分之一留作家用,所以向东得到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这三个人,国君都奉他们为老师;而你所举荐的五人,国君都任用为臣属。你怎么能和魏成比呢!”翟璜听罢徘徊不敢进前,一再行礼说:“我翟璜,真是个粗人,失礼了,愿终身为您的弟子!”

  【原文】


  吴起者,卫人,仕于鲁。齐人伐鲁,鲁人欲以为将,起取齐女为妻,〔〖胡三省注〗将,即亮翻;下同。取,读曰娶。孔颖达曰:妻之为言齐也;以礼见问,得与夫敌体也。〖按〗“读曰”,即指某字音义同于某字。〕鲁人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大破齐师。或谮之鲁侯曰:“起始事曾参,〔〖胡三省注〗世本曰:曾姓出自郐国。陆德明曰:参,所金翻,一音七南翻。〕母死不奔丧,曾参绝之;今又杀妻以求为君将。起,残忍薄行人也!且以鲁国区区而有胜敌之名,则诸侯图鲁矣。”起恐得罪,闻魏文侯贤,乃往归之。文侯问诸李克,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弗能过也。”〔〖胡三省注〗司马,官名。穰苴本齐田姓,仕齐为是官,故以称之;齐景公之贤将也。穰,如羊翻。苴,子余翻。〕于是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胡三省注〗骑马为骑,乘车为乘,言起与士卒同其劳苦,行不用车马也。〕亲裹赢粮,〔〖胡三省注〗师古曰:赢,担也。此言起亲裹士卒所赍担之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胡三省注〗疽,七余翻,痈也。吮,徐兖翻;《说文》:嗽也,康所角切。〕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疽,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燕公薨,子僖公立。〔〖胡三省注〗燕自召公奭受封于北燕,其地则唐幽州蓟县故城是也。自召公至愍公三十二世。燕,因肩翻。愍,读与闵同。谥法:使民悲伤曰闵;小心畏忌曰僖。〕

  【译文】

  吴起,卫国人,在鲁国任官。齐国攻打鲁国,鲁国想任用吴起为将,但吴起娶的妻子是齐国人,鲁国猜疑吴起。于是,吴起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求得大将,大破齐国军队。有人在鲁国国君面前攻击他说:“吴起当初曾师事曾参,母亲死了也不回去治丧,曾参与他断绝关系。现在他又杀死妻子来求得您的大将职位。吴起,真是一个残忍缺德的人!况且,以我们小小的鲁国能有战胜齐国的名气,各个国家都要来算计鲁国了。”吴起恐怕鲁国治他的罪,又听说魏文侯贤明,于是就前去投奔。魏文侯征求李克的意见,李克说:“吴起为人贪婪而好色,然而他的用兵之道,连齐国的名将司马穰苴也超不过他。”于是魏文侯任命吴起为大将,攻击秦国,攻占五座城。

  吴起做大将,与最下等的士兵同样穿衣吃饭,睡觉不铺席子,行军也不骑马,亲自挑上士兵的粮食,与士兵们分担疾苦。有个士兵患了毒疮,吴起为他吸吮毒汁。士兵的母亲听说后却痛哭。有人奇怪地问:“你的儿子是个士兵,而吴起将军亲自为他吸吮毒疮,你为什么哭?”士兵母亲答道:“不是这样啊!当年吴将军为孩子的父亲吸过毒疮,他父亲作战从不后退,就战死在敌阵中了。吴将军现在又为我儿子吸毒疮,我不知道他该死在哪里了,所以哭他。”

  燕国燕公去世,其子燕僖公即位。

  【原文】


  周威烈王 二十四年(己卯 公元前402年)

  王崩,子安王骄立。

  盗杀楚声王,国人立其子悼王。〔〖胡三省注〗周成王封熊绎于楚,姓芈氏,居丹阳,今枝江县故丹阳城是也。《括地志》曰:归州秭归县丹阳城,熊绎之始国。其后强大,北封畛于汝,南并吴、越,地方五千里。自熊绎至声王三十世。《索隐》曰:声王,名当。悼王,名疑。谥法:不生其国曰声。注云:生于外家。年中早夭曰悼。注云:年不称志。又云:恐惧从处曰悼。注云:从处,言险圮也。〕

  【译文】

  威烈王二十四年(己卯 公元前402年)

  周威烈王驾崩,其子姬骄即位,是为周安王。

  盗匪杀死楚国楚声王,国中贵族拥立其子楚悼王即位。

  【原文】


  ◎ 周安王〔〖胡三省注〗谥法,好和不争曰安。〕

  周安王 元年(庚辰 公元前401年)

  秦伐魏,至阳孤。〔〖胡三省注〗周孝王邑非子于秦。徐广曰:今陇西县秦亭是也。《括地志》曰:秦州清水县本名秦。《十三州志》曰:秦亭,秦谷是也。至襄公取周地,穆公霸西戎,日以强大。是年,秦简公之十四年也。自非子至简公二十八世。“阳孤”,《史记》作“阳狐”。《正义》引《括地志》曰:阳狐郭在魏州元城县东北三十里。余按,此时西河之外皆为魏境,若秦兵至元城,则是越魏都安邑而东矣。《水经注》:河东垣县有阳壶城。《九域志》:绛州有阳壶城。《九域志》:绛州有阳壶城识之以广异闻,且俟知者。〕

  周安王二年(辛巳 公元前400年)

  魏、韩、赵伐楚,至桑丘。〔〖胡三省注〗《水经注》:澺水自葛陂东南迳新蔡县故城东,而东南流注于汝水;又东南迳下桑里,左迤为横塘陂。《史记》作“乘丘”。《正义》:《地理志》,乘丘故城在兖州瑕丘县西北三十五里。当从之。〕

  郑围韩阳翟。〔〖胡三省注〗周宣王封其弟友于郑。杜预《世族谱》曰:封于咸 林,今京兆郑邑是也。幽王无道,友徙其人于虢、郐间,遂有其地,今河南新郑是也。友,谥桓公。是年,郑繻公骀之二十三年。自桓公至繻公二十二世。班志:阳翟县属颍川郡。《索隐》曰:翟,音狄,温公类篇音苌伯切。繻,询趋翻。骀,堂来翻。〕

  韩景侯薨,子烈侯取立。

  赵烈侯薨,国人立其弟武侯。

  秦简公薨,子惠公立。〔〖胡三省注〗諡法:爱民好与曰惠。〕

  【译文】

  ◎ 周安王

  周安王元年(庚辰 公元前401年)

  秦国攻打魏国,直至阳孤。

  周安王二年(辛巳 公元前400年)

  韩国、魏国、赵国联合攻打楚国,直至桑丘。

  郑国围攻韩国阳翟城。

  韩国韩景侯去世,其子韩取即位,是为韩烈侯。

  赵国赵烈侯去世,国中贵族拥立其弟即位,是为赵武侯。

  秦国秦简公去世,其子即位,是为秦惠公。

  【原文】


  周安王 三年(壬午 公元前399年)

  王子定奔晋。

  虢山崩,壅河。〔〖胡三省注〗徐广曰:虢山在陕。裴駰曰:弘农陕县,故虢国。北虢在大阳,东虢在荥阳。《括地志》曰:虢山在陜州陕县,西临黄河;今临河有冈阜,似是颓山之余。《水经注》曰:陜城西北带河,水涌起方数十丈。《父老》云:石虎载铜翁仲至此沈没,水所以涌。洪河巨渎,宜不为金狄梗流,盖魏文侯时虢山崩壅河所致耳。陕,失冉翻。〕

  周安王 四年(癸未 公元前398年)

  楚围郑。郑人杀其相驷子阳。〔〖胡三省注〗郑穆公之子騑,字子驷;古者以王父之字为氏,子阳其后也。相,息亮翻。騑,芳菲翻。〕

  周安王 五年(甲申 公元前397年)

  日有食之。〔〖胡三省注〗杜预曰:日行迟,一岁一周天。月行速,一月一周天;一岁凡十二交会。然日、月,动物,虽行度有大量,不能不小有赢缩,故有虽交会而不食者,或有频交而食者。孔颖达曰:日月交会,谓朔也。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日月皆右行于天,一昼一夜,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二十九日日有余,而月行天一周,追及于日而与之会。交会而日月同道则食;月或在日道表,或在日道里,则不食矣。又历家为交食之法,大率以一百七十有三日有奇为限。然月先在里,则依限而食者多;若月在表,则依限而食者少。杜预见其参差,乃云“虽行度有大量,不能不小有赢缩,故有虽交会而不食者,或有频交而食者”,此得之矣。苏氏曰:交当朔则日食,然亦有交而不食者。交而食,阳微而阴乘之也;交而不食,阳盛而阴不能揜也。朱元晦曰:此则系乎人事之感。盖臣子背君父,妾妇乘其夫,小人陵君子,夷狄侵中国,所感如是,则阴盛阳微而日为之食矣。是以圣人于《春秋》,每食必书,而诗人亦以为丑也。今此书年而不书月与晦、朔,史失之也。《释名》曰:日、月亏曰食;稍小侵亏,如虫食草木之叶也。亦作“蚀”。〕

  【译文】

  周安王三年(壬午 公元前399年)

  周朝王子姬定出奔晋国。

  虢山崩塌,泥石壅塞黄河。

  周安王四年(癸未 公元前398年)

  楚国围攻郑国。郑国人杀死国相驷子阳。

  周安王五年(甲申 公元前397年)

  出现日食。

  【原文】


  三月,盗杀韩相侠累。侠累与濮阳严仲子有恶。仲子闻轵人聂政之勇,以黄金百溢为政母寿,欲因以报仇。〔〖胡三省注〗濮阳,春秋之帝丘,汉为濮阳县,属东郡。应劭曰:濮水南入巨野。水北为 阳。濮,博木翻。恶,如字,不善也;康乌故切,非。轵,春秋原邑,晋文公所围者;汉为轵县,属河内郡;音只。《姓谱》曰:楚大夫食采于聂,因以为氏。聂,尼辄 翻。溢,夷质翻。二十四两为溢。〕政不受,曰:“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及母卒,仲子乃使政刺侠累。侠累方坐府上,兵卫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韩人暴其尸于市,〔〖胡三省注〗暴,步木翻,又音如字,露也。〕购问,莫能识。其姊闻而往,哭之曰:“是轵深井里聂政也!〔〖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深井里在怀州济源县南三十里。〕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柰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遂死于政尸之旁。〔〖胡三省注〗皮面,以刀剺面而去其皮。悬赏以募告者曰购。购,古侯翻。嫈,乌茎翻。绝从之从,读曰踪,谓自绝其踪迹。或曰:从,读如字,谓绝其从坐之罪也。〕

  【译文】

  三月,盗匪杀死韩国国相侠累。侠累与濮阳人严仲子有仇,严仲子听说轵地人聂政很勇敢,便拿出一百镒黄金为聂政母亲祝寿,想让聂政为他报仇。聂政却不接受,说:“我的老母亲还健在,我不敢为别人去献身!”等到他的母亲去世,严仲子便派聂政去行刺侠累。侠累正端坐府中,有许多护卫兵丁,聂政一直冲上厅阶,把侠累刺死。然后划破自己的面皮,挖出双眼,割出肚肠而死。韩国人把聂政的尸体放在集市中暴尸。并悬赏查找,但无人知晓。聂政的姐姐聂听说此事前往,哭着说:“这是轵地深井里的聂政啊!他因为我还在,就自毁面容不使连累。我怎么能怕杀身之祸,最终埋没我弟弟的英名呢!”于是自尽死在聂政的尸体旁边。

  【原文】


  周安王 六年(乙酉 公元前396年)

  郑驷子阳之党弑繻公,〔〖胡三省注〗繻者,谥法所不载。《史记》注:“繻”,或作“缭”。繻,询趋翻。〕而立其弟乙,是为康公。

  宋悼公薨,子休公田立。〔〖胡三省注〗武王封微子启于宋,唐宋州之脽阳县是也。自微子二十七世至悼公,名购由。休,亦谥法所不载。〕

  周安王 八年(丁亥 公元前394年)

  齐伐鲁,取最。〔〖胡三省注〗武王封太公于齐,唐青州之临淄是也。《括地志》曰:天齐水在临淄东南十五里。《封禅书》曰:齐之所以为齐者,以天齐。是年,康公贷之十一年。自太公至康公二十九世。成王封伯禽于鲁,唐兖州之曲阜是也。是年,穆公之十六年。自伯禽至穆公凡二十八世。〕韩救鲁。

  郑负黍叛,复归韩。〔〖胡三省注〗据《史记》,繻公之十六年,败韩于负黍,盖以此时取之,而今复叛归韩也。刘昭《郡国志》:颖川郡阳城县有负黍聚。《古今地名》云;负黍山在阳城县西南二十七里,或云在西南三十五里。〕

  周安王 九年(戊子 公元前393年)

  魏伐郑。

  晋烈公薨,子孝公倾立。〔〖胡三省注〗周成王封弟叔虞于唐。《括地志》曰:故唐城在并州晋阳县北二里,尧所筑也。《都城记》曰:唐叔 虞之子燮父徙居晋水旁,今并州理故唐城,即燮父初徙之处;其城南半入州城中。《毛诗》谱曰:燮父以尧墟南有晋水,改曰晋侯。自唐叔至烈公三十七世。烈公,名 止。谥法:慈惠爱亲曰孝。〕

  【译文】

  周安王六年(乙酉 公元前396年)

  郑国宰相驷子阳的余党杀死国君郑繻公,改立他的弟弟姬乙,是为郑康公。

  宋国宋悼公去世,其子宋田即位,是为宋休公。

  周安王八年(丁亥 公元前394年)

  齐国攻打鲁国,攻占最地。

  郑国的负黍地方反叛,复归顺韩国。

  周安王九年(戊子 公元前393年)

  魏国攻打郑国。

  晋国晋烈公去世,其子姬倾即位,是为晋孝公。

  【原文】


  周安王 十一年(庚寅 公元前391年)

  秦伐韩宜阳,取六邑。〔〖胡三省注〗班志,宜阳县属弘农郡。《史记正义》曰:宜阳县故城,在河南府福昌县东十四里,故韩城是也。此邑即周礼“四井为邑”之邑。〕

  初,田常生襄子盘,盘生庄子白,白生太公和。〔〖胡三省注〗此序齐田氏之世也。田常,即左传陈成子恒也。温公避仁庙讳,改“恒”曰“常”。自陈公子完奔齐,五世至常得政。谥法:胜敌志强曰庄。〕是岁,齐田和迁齐康公于海上,使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周安王 十二年(辛卯 公元前390年)

  秦、晋战于武城。〔〖胡三省注〗此非鲁之武城。左传:晋阴饴甥会秦伯,盟于王城。杜预曰:冯翊临晋县东有王城,今名武乡。《括地志》:故武城,一名武平城,在华州郑县东北十三里。〕

  齐伐魏,取襄阳。〔〖胡三省注〗“阳”,当作“陵”。徐广曰:今之南平阳也。余据晋志,南平阳县属山阳郡。班志,陈留郡有襄邑县。师古曰:圈称云:襄邑,宋地,本承匡襄陵乡也,宋襄公所葬,故曰襄陵。秦始皇以承匡卑湿,徙县襄陵,因曰襄邑。〖按〗圈称:字幼举,生卒年不详,东汉末年陈留郡人 ,《后汉书》无传。《 隋书·经籍志》收录《陈留耆旧传》二卷,汉议郎圈称撰;又《元和姓纂》卷二引录圈称撰《陈留风俗传》。此二传今已亡佚。圈称与同时期应劭对地名渊源研究颇有建树。〕

  鲁败齐师于平陆。〔〖胡三省注〗班志:东平国有东平陆县,战国时之平陆也。《史记正义》曰:平陆,兖州县,即古厥国。宋白曰:郓州中都县,汉为平陆县,《史记》“鲁败齐师于平陆”是也。败,补迈翻。〕

  【译文】

  周安王十一年(庚寅 公元前391年)

  秦国攻打韩国宜阳地方,夺取六个村邑。

  起初,齐国田常生襄子田盘,田盘生庄子田白,田白再生太公田和。这年,田和把国君齐康公流放到海边,让他保有一个城的赋税收入,以承继祖先祭祀。

  周安王十二年(辛卯 公元前390年)

  秦国与晋国大战于武城。

  齐国攻打魏国,夺取襄阳。

  鲁国在平陆击败齐国军队。

  【原文】


  周安王 十三年(壬辰 公元前389年)

  秦侵晋。

  齐田和会魏文侯、楚人、卫人于浊泽,〔〖胡三省注〗康曰,浊,水名;《汉志》:浊水出齐郡广县妫山。余谓康说误矣。徐广《史记注》曰:长社有浊泽。《水经注》曰:皇陂水出胡城西北。胡城,颍阴之狐人亭也。皇陂,古长社之浊泽也。记:诸侯相见于郤地曰会。孔颖达曰:诸侯未及期而相见曰遇。会者,谓及期之礼,既及期,又至所期之地。〕求为诸侯。魏文侯为之请于王及诸侯,王许之。

  周安王 十五年(甲午 公元前387年)

  秦伐蜀,取南郑。〔〖胡三省注〗谱记普(疑衍)云:蜀之先,肇自人皇之际。黄帝子昌意娶蜀山氏女,生帝俈。既立,封其支庶于蜀,历虞、夏、商、周。周衰,先称王者蚕丛。余据武王伐纣,庸、蜀诸国皆会于牧野。孔安国曰:蜀,叟也,春秋之时不与中国通。班志,南郑县属汉中郡,唐为梁州治所。“俈”,通作“喾”,音括沃翻。〕

  魏文侯薨,太子击立,〔〖胡三省注〗王者以嫡长子为太子,谓之国储副君。诸侯曰世子。周衰,率上僭。孔颖达曰:太者,大中之大也。〕是为武侯。

  【译文】

  周安王十三年(壬辰 公元前389年)

  秦国入侵晋国。

  齐国田和在浊泽约会魏文侯及楚国、卫国贵族,要求作诸侯。魏文侯替他向周安王及各国诸侯申请,周安王准许。

  周安王十五年(甲午 公元前387年)

  秦国攻打蜀地,夺取南郑。

  魏国魏文侯去世,太子魏击即位,是为魏武侯。

  【原文】


  武侯浮西河而下,〔〖胡三省注〗西河,即《禹贡》之“龙门西河”。〕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胡三省注〗武陵、长沙、零、桂之水,汇为洞庭,周七百里。彭蠡泽在汉豫章郡彭泽县西。书:有苗弗率,汝徂征。三苗所居,盖今江南西道之地。蠡,里弟翻。〕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胡三省注〗济水出河东垣县王屋山,南流贯河而南,合于荥渎。《禹贡》所谓“导沇水,东流为济,溢为荥”者也。自汉筑荥阳石门,而济与河合流而注于海,不入荥渎。《禹贡》所谓“导沇水,东流为济,入于河”。桀都安邑,盖恃以为险。泰华山在京兆华阴县南。水经:伊水出南阳县西荀渠山,东北流至河南新城县,又东南过伊阙中,大禹所凿也。两山相对,望之若阙。《左传》“女宽守阙塞”,即其地。《括地志》:伊阙山在洛州南十九里。班志,上党壶关县有羊肠阪。此安邑四履所凭,山河之固也。书曰:成汤放桀于南巢。济,子礼翻。华,户化翻。〕商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胡三省注〗《水经注》:孟门在河东北屈县西,即龙门上口也。《淮南子》曰: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溢而逆流,无有丘陵,名曰洪水。太行山在河内野王县西北。常山在常山郡上曲阳县西北。河水自孟门南抵华阴,屈而东流;纣都朝歌,河经其南。北屈之孟门在朝歌西北,恐不可言"左"。《索隐》曰:孟门别一山,在朝歌东边。此特左、右二字之差而误耳。《春秋说题辞》:河之为言荷也;荷精分布,怀阴引度也。《释名》:河,下也,随地下处而通流也。《书》曰:武王胜殷,杀纣。太行之行,户刚翻。北屈,陆求忽翻,颜居勿翻。〕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武侯曰:“善。”

  魏置相,相田文。〔〖胡三省注〗相,息亮翻。此田文非齐之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秦兵不敢东鄉,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胡三省注〗鄉,读曰嚮(向)。宾从,犹言宾服也。〖按〗古常以“鄉”为“嚮”略笔,以“道”为“導”略笔,以“聼”为“廳”略笔,以“從”为“縱”略笔等。今代书中遇有这种情况时不可将“鄉”简写为“乡”,将“聼”简写为“听”。“嚮”今简写为“向”,“導”简写为“导”,“廳”简写为“厅”,“縱”简写为“纵”。〕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居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胡三省注〗少,诗照翻。属,子欲翻。〖按〗属,于此音义同“嘱”。〕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

  【译文】

  魏武侯顺黄河而下,在中游对吴起说:“稳固的山河真美啊!这是魏国的宝啊!”吴起回答说:“国宝在于德政而不在于地势险要。当初三苗氏部落,左面有洞庭湖,右面有彭蠡湖,但他们不修德义,被禹消灭了。夏朝君王桀的居住之地,左边是黄河、济水,右边是泰华山,伊阙山在其南面,羊肠阪在其北面,但因朝政不仁,也被商朝汤王驱逐了。商朝纣王的都城,左边是孟门,右边是太行山,常山在其北面,黄河经过其南面,因他施政不德,被周武王杀了。由此可见,国宝在于德政而不在于地势险要。如果君主您不修德政,恐怕就是这条船上的人,也要成为您的敌人。”魏武侯听罢说道:“对。”

  魏国设置国相,任命田文为相。吴起不高兴,对田文说:“我和你比较功劳如何?”田文说:“可以。”吴起便说:“统率三军,使士兵乐于战死,敌国不敢谋算,你比我吴起如何?”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又问:“整治百官,亲善百姓,使仓库充实,你比我吴起如何?”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再问:“镇守西河,使秦兵不敢向东侵犯,韩国、赵国依附听命,你比我吴起如何?”田文还是说:“我不如你。”吴起质问道:“这三条你都在我之下,而职位却在我之上,是什么道理?”田文说:“如今国君年幼,国多疑难,大臣们不能齐心归附,老百姓不能信服,在这个时候,是嘱托给你呢,还是嘱托给我呢?”吴起默默不语想了一会儿,说:“嘱托给你啊!”

  【原文】


  久之,魏相公叔尚主而害吴起。〔〖胡三省注〗如淳曰:天子嫁女于诸侯,必使诸侯同姓者主之,故谓之公主。帝姊妹曰长公主,诸王女曰翁主。师古曰:如说得之。天子不亲主婚,故谓之公主;诸王则自主婚,故其女曰翁主。翁者,父也,言父主其婚也;亦曰王主,言王自主其婚也。扬雄《方言》云:周、晋、秦、陇谓父曰翁。而臣瓒,王茂,或云“公者比于上爵”,或云“主者妇人尊称”,皆失之。刘贡父曰:予谓公主之称本出秦旧,男为公子,女为公主。古者大夫妻称主,故以公配之。若谓同姓主之,故谓之公主,则周之事,秦不知用也。古之嫁女,礼当如周使大夫主之,何不谓之夫主乎?然则谓之王主者,犹言王子也;谓之公主者,缘公而生耳。毛晃曰:尚,崇也,高也,贵也,饰也,加也,尊也。娶公主谓之尚,言帝王之女尊而尚之,不敢言娶也。相,息亮翻。〕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起为人刚劲自喜。子先言于君曰:‘吴起,贤人也,而君之国小,臣恐起之无留心也。君盍试延以女,起无留心,则必辞矣。’子因与起归而使公主辱子,起见公主之贱子也,必辞,则子之计中矣。”公叔从之,吴起果辞公主。魏武侯疑之而未信,起惧诛,遂奔楚。

  楚悼王素闻其贤,至则任之为相。起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游说之言从横者。〔〖胡三省注〗捐,弃也,除去也。《汉书音义》曰:以利合曰从,以威力相胁曰横。或曰:南北曰从,从者,连南北为一,西乡以摈秦。东西曰横,横者,离山东之交,使之西乡以事秦。说,式芮翻。从,即容翻。“横”,亦作“衡”,音同。〖按〗“从(從)”为“縱(纵)”略笔。〕于是南平百越,〔〖胡三省注〗韦昭曰:越有百邑。〕北却三晋,西伐秦,诸侯皆患楚之强;而楚之贵戚大臣多怨吴起者。

  秦惠公薨,子出公立。〔〖胡三省注〗出,非谥也;以其失国出死,故曰出公。〕

  赵武侯薨,国人复立烈侯之太子章,是为敬侯。〔〖胡三省注〗谥法:夙夜警戒曰敬。〕

  韩烈侯薨,子文侯立。

  【译文】

  过了很久,魏国国相公叔娶公主为妻而以吴起为忌。他的仆人献计说:“吴起容易去掉,吴起为人刚劲而沾沾自喜。您可以先对国君说:‘吴起是个杰出人才,但君主您的国家小,我担心他没有长留的心思。国君您何不试着要把女儿嫁给他,如果吴起没有久留之心,一定会辞谢的。’主人您再与吴起一起回去,让公主羞辱您,吴起看到公主如此轻视您,一定会辞谢国君的婚事,这样您的计谋就实现了。”公叔照此去做,吴起果然辞谢了与公主的婚事。魏武侯疑忌他,不敢信任,吴起害怕被诛杀,于是投奔了楚国。

  楚悼王平素听说吴起是个人才,到了便任命他为国相。吴起严明法纪号令,裁减一些不重要的闲官,废除了王族中远亲疏戚,用来安抚奖励征战之士,大力增强军队、破除合纵连横游说言论。于是楚国向南平定百越,向北抵挡住韩、魏、赵三国的扩张,向西征讨秦国,各诸侯国都害怕楚国的强大,而楚国的王亲贵戚、权臣显要中却有很多人怨恨吴起。

  秦国秦惠公去世,其子即位,是为秦出公。

  赵国赵武侯去世,国中贵族又拥立赵烈侯的太子赵章即位,是为赵敬侯。

  韩国韩烈侯去世,其子即位,是为韩文侯。

  【原文】


  周安王 十六年(乙未 公元前386年)

  初命齐大夫田和为诸侯。〔〖胡三省注〗田氏自此遂有齐国。田和是为太公。〕

  赵公子朝作乱,奔魏;与魏袭邯郸,不克。〔〖胡三省注〗邯,音寒。郸,音丹。〕

  周安王 十七年(丙申 公元前385年)

  秦庶长改逆献公于河西而立之;杀出子及其母,沈之渊旁。〔〖胡三省注〗后秦制爵,一级曰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驷车庶长,十八大庶长,十九关内侯,二十彻侯。师古曰:庶长,言众列之长。注又详见下卷显王十年前。据《史记》:威烈王十一年秦灵公卒,子献公师隰不得立,立灵公季父悼子,是为简公。出子,简公之孙也。今庶长改迎献公而杀出子。《正义》曰:西者,秦州西县,秦之旧地。时献公在西县,故迎立之。余谓此言河西,非西县也。灵公之卒,献公不得立,出居河西;河西者,黄河之西,盖汉凉州之地。“袅”,当作“褭”,乃了翻。更,工衡翻。乘,绳证翻。长,知丈翻。〕

  齐伐鲁。

  韩伐郑,取阳城;〔〖胡三省注〗汉阳城县属颍川郡;是为地中,成周于此以土圭测日景。〕伐宋,执宋公。

  齐太公薨,子桓公午立。

  【译文】

  周安王十六年(乙未 公元前386年)

  周王朝开始任命齐国大夫田和为诸侯国君。

  赵国公子赵朝作乱,出奔魏国,与魏国军队一起进袭赵国邯郸,未能攻克。

  周安王十七年(丙申 公元前385年)

  秦国名叫改的庶长在河西迎接秦献公,立为国君;把秦出公和他的母亲杀死,沉在河里。

  齐国攻打鲁国。

  韩国攻打郑国,夺取阳城。又攻打宋国,捉住宋国国君。

  齐国太公田和去世,其子田午即位,是为齐桓公。

  【原文】


  周安王 十九年(戊戌 公元前383年)

  魏败赵师于兔台。〔〖胡三省注〗《史记·赵世家》曰:魏败我兔台,筑刚平。《正义》曰:兔台、刚平,并在河北。败,补迈翻。〕

  周安王 二十年(己亥 公元前382年)

  日有食之,既。〔〖胡三省注〗既,尽也〕

  周安王 二十一年(庚子 公元前381年)

  楚悼王薨。贵戚大臣作乱,攻吴起;起走之王尸而伏之。〔〖胡三省注〗之,往也,往赴王尸而伏其侧。〕击起之徒因射刺起,并中王尸。既葬,肃王即位,〔〖胡三省注〗谥法:刚德克就曰肃;执心决断曰肃。〕使令尹尽诛为乱者;〔〖胡三省注〗令尹,楚相也。〕坐起夷宗者七十馀家。〔〖胡三省注〗夷,杀也;夷宗者,杀其同宗也。〕

  【译文】

  周安王十九年(戊戌 公元前383年)

  魏国在兔台击败赵国军队。

  周安王二十年(己亥 公元前382年)

  出现日全食。

  周安王二十一年(庚子 公元前381年)

  楚悼王去世。贵族国戚和大臣作乱,攻打吴起,吴起逃到悼王尸体边,伏在上面。攻击吴起的暴徒用箭射吴起,并射中了悼王的尸体。办完葬事,楚肃王即位,命令楚相全数翦灭作乱者,因射吴起之事而被灭族的多达七十余家。

  【原文】


  周安王 二十二年(辛丑 公元前380年)

  齐伐燕,取桑丘。魏、韩、赵伐齐,至桑丘。〔〖胡三省注〗此桑丘,非二年所书楚之桑丘。括地志曰:桑丘故城,俗名敬城,在易州遂城县,盖燕之南界也。〕

  周安王 二十三年(壬寅 公元前379年)

  赵袭卫,不克。〔〖胡三省注〗成王封康叔于卫,居河、淇之间,故殷垆也。至懿公为狄所灭,东徙度河。文公徙居楚丘,遂国于濮阳。是年,慎公颓之三十五年。自康叔至慎公凡三十二世。〕

  齐康公薨,无子,田氏遂并齐而有之。〔〖胡三省注〗姜氏至此灭矣。〕

  是岁,齐桓公亦薨,子威王因齐立。

  【译文】

  周安王二十二年(辛丑 公元前380年)

  齐国攻打燕国,夺取桑兵。魏、韩、赵三国攻打齐国,兵至桑丘。

  周安王二十三年(壬寅 公元前379年)

  赵国袭击卫国,未能攻克。

  流放的齐康公去世,没有儿子。田氏家族于是把姜氏的齐国全部兼并了。

  当年,齐桓公也去世,其子田因齐即位,是为齐威王。

  【原文】


  周安王 二十四年(癸卯 公元前378年)

  狄败魏师于浍。〔〖胡三省注〗汉之中山、上党、西河、上郡,自春秋以来,狄皆居之,此亦其种也。水经:浍水出河东绛县东浍山,西过绛县南,又西南过虒祁宫南,又西南至王桥,入汾水。《括地志》:浍山在绛州翼城县东北。〕

  魏、韩、赵伐齐,至灵丘。〔〖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灵丘,河东蔚州县。余按蔚州之灵丘,即汉代郡之灵丘,此时齐境安能至代北邪!此即孟子谓蚔鼃辞灵丘请士师之地。班志曰:齐地北有千乘、清河以南。汉清河郡有灵县,清河北接赵、魏之境,此为近之。蚳,音迟。〕

  晋孝公薨,子靖公俱酒立。〔〖胡三省注〗谥法:柔众安民曰靖;又,恭己鲜言曰靖。〕

  周安王 二十五年(甲辰 前377年)

  蜀伐楚,取兹方。〔〖胡三省注〗据《史记》:蜀伐楚,取兹方,楚为捍关以拒之。则兹方之地在捍关之西。刘昭志:巴郡鱼复县有捍关。〕

  【译文】

  周安王二十四年(癸卯 公元前378年)

  北方狄族在浍山击败魏国军队。

  魏、韩、赵三国攻打齐国,兵至灵丘。

  晋国晋孝公去世,其子姬俱酒即位,是为晋靖公。

  周安王二十五年(甲辰 公元前377年)

  蜀人攻打楚国,夺取兹方。

  【原文】


  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其才可将五百乘。”〔〖胡三省注〗古者兵车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五百乘,三万七千五百人。国语曰:苟本自黄帝之子。将,即亮翻;下同。乘,绳证翻。〕公曰:“吾知其可将;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故弗用也。”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胡三省注〗《诗》: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毛氏传曰:干,扞也;扞,音户旦翻。郑氏笺曰:干也,城也,皆所以御难也。干,读如字。〕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公再拜曰:“谨受教矣!”

  卫侯言计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胡三省注〗和,户卧翻。〕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胡三省注〗“君不君,臣不臣”,《论语》载齐景公之言。〕公丘懿子曰:“何乃若是?”〔〖胡三省注〗公丘,复姓。谥法:温柔贤善曰懿。〕子思曰:“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胡三省注〗臧,善也。〕事是而臧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已,暗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君暗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若此不已,国无类矣!”

  【译文】

  孔,字子思,向卫国国君提起苟变说:“他的才能可统领五百辆车。”卫侯说:“我知道他是个将才,然而苟变做官吏的时候,有次征税吃了老百姓两个鸡蛋,所以我不用他。”孔说:“圣人选人任官,就好比木匠使用木料,取其所长,弃其所短;因此一根合抱的良木,只有几尺朽烂处,高明的工匠是不会扔掉它的。现在国君您处在战国纷争之世,正要收罗锋爪利牙的人才,却因为两个鸡蛋而舍弃了一员可守一城的大将,这事可不能让邻国知道啊!”卫侯一再拜谢说:“我接受你的指教。”

  卫侯提出了一项不正确的计划,而大臣们却附和如出一口。孔说:“我看卫国,真是‘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呀!”公丘懿子问道:“为什么竟会这样?”孔说:“君主自以为是,大家便不提出自己的意见。即使事情处理对了没有听取众议,也是排斥了众人的意见,更何况现在众人都附和错误见解而助长邪恶之风呢!不考察事情的是非而乐于让别人赞扬,是无比的昏暗;不判断事情是否有道理而一味阿谀奉承,是无比的谄媚。君主昏暗而臣下谄媚,这样居于百姓之上,老百姓是不会同意的。长期这样不改,国家就不象国家了。”

  【原文】


  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公曰:“何故?”对曰:“有由然焉。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君臣既自贤矣,〔〖胡三省注〗《白虎通》曰:君,群也,群下之所归心也。臣,坚也,厉志自坚也。〕而群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如此则善安从生!《诗》曰:‘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胡三省注〗《诗》正月之辞。《毛氏传》曰:君臣俱自谓圣也。郑氏笺曰:时君臣贤愚适同,如乌之雌雄相似,谁能别异之乎?又曰:乌〔鸟〕之雌雄不可别者,以翼(知之),右掩左,雄,左掩右,雌,阴阳相下之义也。〕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鲁穆公薨,子共公奋立。〔〖胡三省注〗谥法:布德就义曰穆,中情见貌曰穆,尊贤敬让曰共,既过能改曰共,执事坚固曰共。共,读曰恭。《考异》曰:司马迁《史记·六国表》:周威烈王十九年甲戌,鲁穆公元年。烈王元年丙午,共公元年。显王十七年己巳,康公元年。二十六年戊寅,景公元年。赧王元年丁未,平公元年。二十年丙寅,文公元年。四十三年己丑,顷公元年。五十九年乙巳,周亡。秦庄襄王元年壬子,楚灭鲁。按《鲁世家》,穆公三十三年卒,若元甲戌,终乙巳,则是三十二年也。共公二十二年卒,若元丙午,终戊辰,则是二十三年也。康公九年卒,景公二十五年卒,平公二十二年卒,若元丁未,终乙丑,则是十九年也。文公二十三年卒,顷公二十四年楚灭鲁。班固《汉书·律历志》“文公”作“缗公”;其在位之年与世家异者,惟平公二十年耳。本志自鲁僖公五年正月辛亥朔旦冬至推之,至成公十二年正月庚寅朔旦冬至,定公七年正月己巳朔旦冬至,元公四年正月戊申朔旦冬至,康公四年正月丁亥朔旦冬至,缗公二十二年正月丙寅朔旦冬至,汉高祖八年十一月乙巳朔旦冬至,武帝元朔六年十一月甲申朔旦冬至,元帝初元二年十一月癸亥朔旦冬至,其间相距皆七十六年,此最为得实,又与《鲁世家》注、皇甫谧所纪岁次皆合,今从之。六国表差谬,难可尽据也。余按:《考异》“自鲁僖公五年至汉元帝初元二年六百余年间,十二月朔旦冬至,相距皆七十六年,此最为得实,又与《鲁世家》注、皇甫谧所纪岁次皆合”,盖谓刘彝叟长历也。且言“《史记》六国表差谬,难可尽据”。又按,通鉴目录编年用刘彝叟长历。汉武帝太初元年,初用夏正定历,《史记》历书是年书“阏逢摄提格”,目录书“强圉赤奋若”。“阏逢摄提格”,甲寅也,“强圉赤奋若”,丁丑也,有二十四年之差,温公用彝叟历,邵康节《皇极经世书》亦用彝叟历。康节少自雄其才,既学,力慕高远,一见李之才,遂从而受学,庐于共城百源,冬不炉,夏不扇,夜不就席者数年,覃思于《易经》也。《皇极经世书》不能违彝叟历。及其来居于洛,而温公亦奉祠以书局在洛,相过从稔,又夙所敬者也。余意其讲明之间必尝及此,而决于用彝叟历。读《考异》此一段,辞意可见。〕

  韩文侯薨,子哀侯立。

  【译文】

  孔伋对卫侯说:“你的国家将要一天不如一天了。”卫侯问:“为什么?”回答说:“事出有因。国君你说话自以为是,卿大夫等官员没有人敢改正你的错误;于是他们也说话自以为是,士人百姓也不敢改正其误。君臣都自以为贤能,下属又同声称贤,称赞贤能则和顺而有福,指出错误则忤逆而有祸,这样,怎么会有好的结果!《诗经》说:‘都称道自己是圣贤,乌鸦雌雄谁能辨?’不也像你们这些君臣吗?”

  鲁国鲁穆公去世,其子姬奋即位,是为鲁共公。

  韩国韩文侯去世,其子即位,是为韩哀侯。

  【原文】


  周安王 二十六年(乙巳 公元前376年)

  王崩,子烈王喜立。

  魏、韩、赵共废晋靖公为家人而分其地。〔〖胡三省注〗唐叔不祀矣。〕

  【译文】

  周安王二十六年(乙巳 公元前376年)

  周安王去世,其子姬喜即位,是为周烈王。

  魏、韩、赵三国一同把晋靖公废黜为平民,瓜分了他的残余领地。

  【原文】


  ◎ 周烈王〔〖胡三省注〗名喜,安王之子。〕

  周烈王 元年(丙午 公元前375年)

  日有食之。

  韩灭郑,因徙都之。〔〖胡三省注〗韩本都平阳,其地属汉之河东郡;中间徙都阳翟。郑都新郑,其地属汉之河南郡。郑桓公始封于郑,其地属汉之京兆;后灭虢、郐而国于溱,洧之间,故曰新郑,左传郑庄公所谓"吾先君新邑于此"是也。今韩既灭郑,自阳翟徙都之。韩既都郑,故时人亦谓韩王为郑王,考之《战国策》、《韩非子》可见。〕

  赵敬侯薨,子成侯种立。

  周烈王 三年(戊申 公元前373年)

  燕败齐师于林狐。

  鲁伐齐,入阳关。〔〖胡三省注〗徐广曰:阳关在巨平。班志,巨平县属泰山郡。《括地志》:阳关故城在兖州博城县南二十九里,其城之西临汶水。汶,音问。〕

  魏伐齐,至博陵。〔〖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博陵在济州西界。宋白曰:《史记》,齐威王伐晋至博陵。徐广曰:东郡之博平,汉为县。〕

  燕僖公薨,子桓公立。

  宋休公薨,子辟公立。〔〖胡三省注〗辟亦谥法之所不戴。〕

  卫慎公薨,子声公训立。〔〖胡三省注〗谥法:敏以敬曰慎。载记:思虑深远曰慎。〕

  【译文】

  ◎ 周烈王

  周烈王元年(丙午 公元前375年)

  出现日食。

  韩国灭掉郑国,于是把国都迁到新郑。

  赵国赵敬侯去世,其子赵种即位,是为赵成侯。

  周烈王三年(戊申 公元前373年)

  燕国在林狐击败齐国军队。

  鲁国攻打齐国,进入阳关。

  魏国攻打齐国,抵达博陵。

  燕国燕僖公去世,其子即位,是为燕桓公。

  宋国宋休公去世,其子即位,是为宋辟公。

  卫国卫慎公去世,其子卫训即位,是为卫声公。

  【原文】


  周烈王 四年(己酉 公元前372年)

  赵伐卫,取都鄙七十三。〔〖胡三省注〗《周礼》:太宰以八则治都鄙。注云:都之所居曰鄙。都鄙,卿大夫之采邑。盖周之制,四县为都,方四十里,一千六百井,积一万四千四百夫;五酇为鄙,鄙五百家也。此时卫国褊小,若都鄙七十三,以成周之制率之,其地广矣,尽卫之提封,未必能及此数也。更俟博考。〕

  魏败赵师于北蔺。〔〖胡三省注〗班志,西河郡有蔺县。《史记正义》曰:在石州。其地于赵为西北,故曰北蔺。蔺,离进翻。〕

  周烈王 五年(庚戌 公元前371年)

  魏伐楚,取鲁阳。〔〖胡三省注〗《左传》所谓“刘累迁于鲁县”,即鲁阳也。班志,鲁阳县属南阳郡。《史记正义》曰:今汝州鲁山县。〕

  韩严遂弑哀侯,国人立其子懿侯。初,哀侯以韩廆为相而爱严遂,二人甚相害也。严遂令人刺韩于朝,走哀侯,哀侯抱之;人刺韩,兼及哀侯。〔〖胡三省注〗《战国策》以聂政刺韩相事及并中哀侯为一事;此从《史记》。蜀本注曰:按太史公年表及韩世家,于韩烈侯三年皆书“聂政杀韩相侠累”,于哀侯六年又皆书“严遂弑哀侯”。以《刺客传》考之,聂政杀侠累事在哀侯时;以《战国策》考之亦然。从传与《战国策》,则是年表,世家于烈侯三年书“盗杀侠累”误矣。通鉴于烈侯三年载聂政杀侠累事,又于哀侯六年载严遂杀其君哀侯,是从年表、世家所书。盖刺客传初不言并杀哀侯,止《战国策》言之,通鉴岂以此疑之欤?故载并刺哀侯,不书聂政,止曰“使人”。以此求之,则通鉴之意不以严仲子为严遂,亦不以侠累为韩廆,止从年表、世家而不信其传也。余按温公与刘道原书,亦疑此事。廆,户贿翻。相,息亮翻。刺,七亦翻。朝,直遥翻。走,音奏。〕

  魏武侯薨,不立太子,子罃与公中缓争立,国内乱。〔〖胡三省注〗罃,于耕翻。中,读曰仲。〕

  【译文】

  周烈王四年(己酉 公元前372年)

  赵国攻打卫国,夺取七十三个村镇。

  魏国在北蔺击败赵国军队。

  周烈王五年(庚戌 公元前371年)

  魏国攻打楚国,夺取鲁阳。

  韩国严遂杀死韩哀侯,国中贵族立哀侯之子,是为韩懿侯。当初,韩哀侯曾任命韩廆为国相却宠爱严遂,两人互相仇恨至深。严遂派人在朝廷行刺韩廆,韩廆逃到韩哀侯身边,韩哀侯抱住他,刺客刺韩廆,连带韩哀侯也被刺死。

  魏国魏武侯去世,没有立太子,他的儿子魏罃与公中缓争位,国内大乱。

  【原文】


  周烈王 六年(辛亥 公元前370年)

  齐威王来朝。是时周室微弱,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天下以此益贤威王。

  赵伐齐,至鄄。〔〖胡三省注〗班志,济阴郡有鄄城县。鄄,工掾翻。〖按〗鄄,今读卷。〕

  魏败赵师于怀。〔〖胡三省注〗班志,河内郡有怀县。魏收《地形志》:怀州武德郡有怀县,县管内有怀城。败,补迈翻。〕

  齐威王召即墨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胡三省注〗班志,即墨县属胶东国。《括地志》:即墨故城,在莱州胶水县南六十里。宋白曰:城临墨水,故曰即墨。〕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胡三省注〗辟,读曰闢;下同。〕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之曰:“自子守阿,誉言日至。〔〖胡三省注〗阿,即东阿县;班志属东郡。誉,音余,称其美也。〕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民贫馁。昔日赵攻鄄,子不救;卫取薛陵,子不知;〔〖胡三省注〗薛陵,春秋薛国之墟也。班志,薛县属鲁国,而卫国在汉东郡陈留界。薛陵属齐而近于卫,故为所取。齐后封田婴于此。〕是子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于是群臣耸惧,莫敢饰诈,务尽其情,齐国大治,强于天下。

  楚肃王薨,无子,立其弟良夫,是为宣王。

  宋辟公薨,子剔成立。

  【译文】

  周烈王六年(辛亥 公元前370年)

  齐威王朝拜周烈王。当时周王室已十分衰弱,各诸侯国都不来朝拜,唯独齐王仍来朝拜,因此天下人愈发称赞齐威王贤德。

  赵国攻打齐国,直至鄄地。

  魏国在怀地击败赵国军队。

  齐威王召见即墨大夫,对他说:“自从你到即墨任官,每天都有指责你的话传来。然而我派人去即墨察看,却是田土开辟整治,百姓丰足,官府无事,东方因而十分安定。于是我知道这是你不巴结我的左右内臣谋求内援的缘故。”便封赐即墨大夫享用一万户的俸禄。齐威王又召见阿地大夫,对他说:“自从你到阿地镇守,每天都有称赞你的好话传来。但我派人前去察看阿地,只见田地荒芜,百姓贫困饥饿。当初赵国攻打鄄地,你不救;卫国夺取薛陵,你不知道;于是我知道你用重金来买通我的左右近臣以求替你说好话!”当天,齐威王下令烹死阿地大夫及替他说好话的左右近臣。于是臣僚们毛骨耸然,不敢再弄虚假,都尽力做实事,齐国因此大治,成为天下最强盛的国家。

  楚国楚肃王去世,他没有儿子,弟弟良夫即位,是为楚宣王。

  宋国宋辟公去世,其子宋剔成即位。

  【原文】


  周烈王 七年(壬子 公元前369年)

  日有食之。

  王崩,弟扁立,〔〖胡三省注〗据班书古今人表师古注:扁,音篇。〕是为显王。

  魏大夫王错出奔韩。〔〖胡三省注〗《姓谱》:王氏之所自出非一。出太原、琅邪者,周灵王太子晋之后。北海、陈留,齐王田和之后。东海出自姬姓。高平、京兆,魏信陵君之后。天水、东平、新蔡、新野、山阳、中山、章武、东莱、河东者,殷王子比干为纣所害,子孙以王者之后,号曰王氏。余谓此皆后世以诸郡著姓言之耳。春秋之时自有王姓,莫能审其所自出。〕公孙颀谓韩懿侯曰:“魏乱,可取也。”〔〖胡三省注〗公孙,姓也。黄帝,公孙氏。颀,渠希翻。〕懿侯乃与赵成侯合兵伐魏,战于浊泽,大破之,遂围魏。〔〖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徐广以为长社浊泽,非也。《括地志》云:浊水源出蒲州解县东北平地,尔时魏都安邑,韩、赵伐魏,岂至河南长社邪!解县浊水近于魏都,当是也。〕成侯曰:“杀罃,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二国之利也。”懿侯曰:“不可。杀魏君,暴也;割地而退,贪也。不如两分之。魏分为两,不强于宋、卫,则我终无魏患矣。”赵人不听。懿侯不悦,以其兵夜去。赵成侯亦去。罃遂杀公中缓而立,〔〖胡三省注〗中,读曰仲。〕是为惠王。

  太史公曰:魏惠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国之谋不和也。若从一家之谋,魏必分矣。故曰:“君终,无適子,其国可破也。”〔〖胡三省注〗《索隐》曰:盖古人之言及俗说,故云“故曰”。適,读曰嫡。〖按〗“读曰”,常见于古书中对假借字的注释,即“音义同于(某字)”的意思。適,于此与嫡同音同义。《集韵》《韵会》:“適,丁历切,音的。与嫡同。”適子,今常以简体写成“适子”,但“适”不读“适应”的“适”,读“嫡”。〕

  【译文】

  周烈王七年(壬子 公元前369年)

  出现日食。

  周烈王去世,弟弟姬扁即位,是为周显王。

  魏国大夫王错逃奔韩国。公孙颀对韩懿侯说:“魏国内乱,可以乘机攻取。”韩懿侯于是与赵成侯联合出兵攻打魏国,在浊泽地方交战,大败魏军,包围了魏国都城。赵成侯说:“杀掉魏罃,立公中缓为魏国国君,然后割地退兵,这对我们两国是有利的作法。”韩懿侯说:“不妥。杀死魏国国君,是强暴;割地后才退兵,是贪婪。不如让两人分别治理魏国,魏国分为两半,比宋国、卫国还不如,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魏国的威胁了。”赵成侯不同意。韩懿侯不高兴,率领他的军队乘夜离去。赵成侯也只好退兵归国。魏罃于是杀死公中缓即位,是为魏惠王。

  太史公司马迁曰:魏惠王之所以能自身不死,国家不被瓜分,是由于韩、赵两国意见不和。如果按照其中一家的办法去做,魏国一定会被瓜分。所以说:“国君死时,无继承人,国家就会被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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