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典籍·


漢 書

  

〔东汉〕班固·撰 Ban Gu
  

《汉书》凡一百卷共一百二十一篇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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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一·货殖传第六十一


  昔先王之制,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于皂隷抱关击柝者,〔师古曰:“皂,养马者也。隷之言著也,属著于人也。抱关,守门者也。击柝,守夜击木以警众也。柝,音土各反。”〕其爵禄奉养宫室车服棺椁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僭大,贱不得踰贵。夫然,故上下序而民志定。于是辩其土地川泽丘陵衍沃原隰之宜,〔师古曰:“衍谓地平延者也。沃,水之所灌沃也。广平曰原,下湿曰隰。”〕敎民种树畜养;〔师古曰:“树,殖也。”〕五谷六畜及至鱼鳖鸟兽雚蒲材干器械之资,〔师古曰:“雚,薍也,即今之荻也。械者,器之总名也。雚,音桓。薍,音五宦反。荻,音敌。”〕所以养生送终之具,靡不皆育。育之以时,而用之有节。屮木未落,斧斤不入于山林;〔师古曰:“《礼记·月令》云:‘季秋之月,草木黄落,乃伐薪为炭。’”〕豺獭未祭,罝网不布于壄泽;〔师古曰:“《礼记·王制》云:‘獭祭鱼,然后虞人入泽梁;豺祭兽,然后田猎。’月令:‘孟春之月,獭祭鱼。’‘季秋之月,豺乃祭兽戮禽。’罝,兔网也,音嗟。”〕鹰隼未击,矰弋不施于徯隧。〔师古曰:“隼亦鸷鸟,即今所呼为鹘者也。月令:‘孟秋之月,鹰乃祭鸟,用始行戮。’弋,缴射也。矰者,弋之矢也。徯隧,径道也。矰,音曾。徯,音奚。隧,音遂。鹘,音胡骨反。”〕既顺时而取物,然犹山不茬蘗,泽不伐夭,〔师古曰:“茬,古槎字也。槎,邪斫木也。蘗,髡斩之也。此夭谓草木之方长未成者也。槎,音士牙反。蘗,音五葛反。夭,音乌老反。”〕蝝鱼麛卵,咸有常禁。〔师古曰:“蝝,小虫也。麛,鹿子也。卵,鸟卵也。月令:‘孟春之月,毋杀孩虫,毋麛毋卵。’蝝,音弋全反。麛,音草奚反。”〕所以顺时宣气,蕃阜庶物,〔师古曰:“蕃,多也。阜,盛也。蕃,音扶元反。”〕稸足功用,如此之备也。〔师古曰:“稸即蓄字。”〕然后四民因其土宜,各任智力,夙兴夜寐,以治其业,相与通功易事,交利而俱赡,〔师古曰:“言以其所有,交易所无,而不匮乏。”〕非有征发期会,而远近咸足。故易曰“后以财成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师古曰:“泰卦象辞也。后,君也。左右,助也。言王者资财用以成敎,赞天地之化育,以救助其众庶也。左右,读曰佐佑。”〕“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师古曰:“上系之辞也。备物致用,谓备取百物而极其功用。”〕此之谓也。管子云:古之四民不得杂处。〔师古曰:“管仲之书也。”〕士相与言仁谊于闲宴,工相与议技巧于官府,商相与语财利于市井,〔师古曰:“凡言市井者,市交易之处,井共汲之所,故揔而言之也。说者云:因井而为市,其义非也。”〕农相与谋稼穑于田壄,朝夕从事,不见异物而迁焉。〔师古曰:“言非其本业则弗观视,故能各精其事,不移易。”〕故其父兄之敎不肃而成,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虽见奇丽纷华,非其所习,辟犹戎翟之与于越,〔孟康曰:“于越,南方越名也。”师古曰:“于,发语声也。戎蛮之语则然。于越犹句吴耳。辟,读曰譬。”〕不相入矣。是以欲寡而事节,财足而不争。于是在民上者,道之以德,〔师古曰:“道,读曰导。”按:道,導之简略,今简化作导。〕齐之以礼,故民有耻而且敬,贵谊而贱利。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师古曰:“直道而行,谓以德礼率下,不饰伪也。”〕不严而治之大略也。

  及周室衰,礼法堕,〔师古曰:“堕,毁也,音火规反。”〕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节藻棁,〔师古曰:“桷,椽也。楹,柱也。节,栭也。山,刻为山形也。棁,侏儒柱也。藻谓刻镂为水藻之文也。刻桷丹楹,鲁桓宫也。山节藻棁,臧文仲也。”〕八佾舞于庭,雍彻于堂。〔师古曰:“八列舞于庭,谓季氏也。以雍乐彻食,三家则然,事见《论语》。”〕其流至乎士庶人,莫不离制而弃本,稼穑之民少,商旅之民多,谷不足而货有余。

  陵夷至乎桓、文之后,〔师古曰:“齐桓、晋文也。”〕礼谊大坏,上下相冒,国异政,家殊俗,耆欲不制,僭差亡极。〔师古曰:“耆,读曰嗜,其下并同。极,止也。”〕于是商通难得之货,工作亡用之器,士设反道之行,以追时好而取世资。〔师古曰:“追,逐也。”〕伪民背实而要名,奸夫犯害而求利,篡弒取国者为王公,圉夺成家者为雄桀。〔师古曰:“圉谓禁守其人也。”〕礼谊不足以拘君子,刑戮不足以威小人。富者木土被文锦,犬马余肉粟,而贫者裋褐不完,唅菽饮水。〔师古曰:“裋,布长襦也。褐,编枲衣也。裋,音竖。唅亦含字也。菽,豆也。”〕其为编户齐民,同列而以财力相君,虽为仆虏,犹亡慍色。故夫饰变诈为奸轨者,自足乎一世之间;守道循理者,不免于饥寒之患。其敎自上兴,繇法度之无限也。〔师古曰:“繇,读与由同。”〕故列其行事,以传世变云。

  昔粤王句践困于会稽之上,乃用范蠡、计然。〔孟康曰:“姓计名然,越臣也。”蔡谟曰:“计然者,范蠡所著书篇名耳,非人也。谓之计然者,所计而然也。群书所称句践之贤佐,种、蠡为首,岂闻复有姓计名然者乎?若有此人,越但用半策便以致霸,是功重于范蠡,蠡之师也,焉有如此而越国不记其事,书籍不见其名,史迁不述其传乎?”师古曰:“蔡说谬矣。据古今人表,计然列在第四等,岂是范蠡书篇乎?计然一号计研,故宾戏曰‘研、桑心计于无垠’,即谓此耳。计然者,濮上人也,博学无所不通,尤善计算,尝南游越,范蠡卑身事之。其书则有万物录,著五方所出,皆直述之。事见皇览及晋中经簿。又《吴越春秋》及《越绝书》并作计倪,此则倪、研及然声皆相近,实一人耳。何云书籍不见哉?”〕计然曰:“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见矣。〔师古曰:“形,显见。”〕故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师古曰:“旱极则水,水极则旱,故于旱时而预蓄舟,水时预蓄车,以待其贵,收其利也。”〕推此类而修之,十年国富,厚赂战士,遂报彊吴,刷会稽之耻。〔师古曰:“刷谓拭除之也,音所劣反。”〕范蠡叹曰:“计然之策,十用其五而得意。既以施国,吾欲施之家。”乃乘扁舟,〔孟康曰:“特舟也。”师古曰:“音匹延反。”〕浮江湖,变姓名,适齐为鸱夷子皮,〔师古曰:“自号鸱夷者,言若盛酒之鸱夷,多所容受,而可卷怀,与时张弛也。鸱夷,皮之所为,故曰子皮。”〕之陶为朱公。〔孟康曰:“陶即今定陶也。”〕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乃治产积居与时逐,〔孟康曰:“逐时而居买也。”师古曰:“此说非也。言豫居货物随时而逐利。”〕而不责于人。故善治产者,能择人而任时。十九年之间三致千金,再散分与贫友昆弟。后年衰老,听子孙修业而息之,〔师古曰:“息,生也。”〕遂至钜万。故言富者称陶朱。

  子赣既学于仲尼,退而仕卫,〔师古曰:“孔子弟子,姓端木,名赐也。”〕发贮鬻财曹、鲁之间。〔师古曰:“多有积贮,趣时而发。鬻,卖之也。鬻,音弋六反。”〕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师古曰:“言于弟子之中最为富。”〕而颜渊箪食瓢饮,在于陋巷。〔师古曰:“箪,笥也。食,饭也。瓢,瓠勺也。一箪之饭,一瓢之饮,至贫也。箪,音丁安反。食,音似。瓢,音频遥反。”〕子赣结驷连骑,束帛之币聘享储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师古曰:“为宾主之礼。”〕然孔子贤颜渊而讥子赣,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意则屡中。”〔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颜回庶几圣道,虽数空匮,而乐在其中。子赣不受敎命,唯财是殖,亿度是非,幸而中耳。意,读曰亿。中,音竹仲反。”〕

  白圭,周人也。当魏文侯时,李克务尽地力,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予。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故曰:“吾治生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故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彊不能以有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也。”盖天下言治生者祖白圭。〔师古曰:“祖,始也,以其法为本始也。”〕

  猗顿用盬盐起,〔师古曰:“猗顿,鲁之穷士也。盬,盐池也。于盬造盐,故曰盬盐。盬,音古。”〕邯郸郭纵以铸冶成业,与王者埒富。〔师古曰:“埒,等也。”〕

  乌氏蠃畜牧,〔师古曰:“氏,音支,乌氏,姓也。蠃,名也。其人为畜牧之业也。”〕及众,斥卖,〔师古曰:“畜牧蕃盛,其数多则出而卖之也。”〕求奇缯物,间献戎王。〔师古曰:“避时之禁,故伺闲隙私遗戎王。”〕戎王十倍其偿,予畜,畜至用谷量牛马。〔师古曰:“言其数饶不可计算,故以山谷多少言之。”〕秦始皇令蠃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师古曰:“与,读曰豫。请,音才性反。”〕

  巴寡妇清,〔师古曰:“以其行絜,故号曰清也。”〕其先得丹穴,〔师古曰:“丹,丹砂也。穴者,山谷之穴出丹也。”〕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师古曰:“言资财众多无限数。訾,音子移反。”〕清寡妇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人不敢犯。始皇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

  秦汉之制,列侯封君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百万之家即二十万,而更繇租赋出其中,〔师古曰:“更,音工衡反,繇,读曰徭。”〕衣食好美矣。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蹏,〔孟康曰:“五十匹也。”师古曰:“蹏,古蹄字。”〕牛千蹏角,〔孟康曰:“百六十七头也。马贵而牛贱,以此为率也。”师古曰:“百六十七头牛,则为蹄与角凡一千二也。言千者,举成数也。”〕千足羊,〔师古曰:“凡言千足者,二百五十头也。”〕泽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鱼波,〔师古曰:“波,读曰陂。言有大陂养鱼,一岁收千石鱼也。说者不晓,及改其波字为皮,又读为披,皆失之矣。”〕山居千章之萩。〔孟康曰:“萩任方章者千枚也。”师古曰:“大材曰章,解在《百官公卿表》。萩,即楸树字也。其下并同也。”〕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荥南河济之闲千树萩;〔师古曰:“荥亦水名,济水所溢作也,即今所谓荥泽也。”〕陈、夏千亩桼;〔师古曰:“陈,陈县也,夏,夏县也,皆属淮阳。种桼树而取其汁。夏,音嘏。”〕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钟之田,〔孟康曰:“一钟受六斛四斗。”师古曰:“一亩收钟者凡千亩也。”〕若千亩巵茜,〔孟康曰:“茜草、巵子可用染也。”师古曰:“茜,音千见反。”〕千畦薑韭:〔师古曰:“畦,音携。”〕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

  谚曰:“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师古曰:“言其易以得利也。”〕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师古曰:“千瓮以酿酒。”〕醯酱千瓨,〔师古曰:“瓨,长颈甖也,受十升。瓨,音胡双反。”〕浆千儋,〔孟康曰:“儋,甖也。”师古曰:“儋,人儋之也,一儋两甖。儋,音丁滥反。”〕屠牛羊彘千皮,谷籴千钟,〔师古曰:“谓常籴取而居之。”〕薪槀千车,舩长千丈,〔师古曰:“总积船之丈数也。”〕木千章,竹竿万个,〔孟康曰:“个者,一个两个。”师古曰:“个,读曰个。个,枚也。”〕轺车百乘,〔师古曰:“轺车,轻小之车也。轺,音弋昭反。”〕牛车千两;〔师古曰:“车一乘曰一两。谓之两者,言其辕轮两两而耦。”〕木器桼者千枚,铜器千钧,〔孟康曰:“三十斤为一钧。”〕素木铁器若巵茜千石,〔孟康曰:“百二十斤为石。素木,素器也。”〕马蹏噭千,〔师古曰:“噭,口也。蹄与口共千,则为马二百也。噭,音江钓反,又音口钓反。”〕牛千足,羊彘千双,〔师古曰:“彘即豕。”〕童手指千,〔孟康曰:“童,奴婢也。古者无空手游口,皆有作务,作务须手指,故曰手指,以别马牛蹄角也。”师古曰:“手指谓有巧伎者。指千则人百。”〕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钧,文采千匹,〔师古曰:“文,文缯也。帛之有色者曰采。”〕答布皮革千石,〔孟康曰:“答布,白叠也。”师古曰:“粗厚之布也,其价贱,故与皮革同其量耳,非白叠也。答者,厚重之貌,而读者妄为榻音,非也。”〕桼千大斗,〔师古曰:“大斗者,异于量米粟之斗也。今俗犹有大量。”〕糱麴盐豉千合,〔师古曰:“麴糱以斤石称之,轻重齐则为合。盐豉则斗斛量之,多少等亦为合。合者,相配偶之言耳。今西楚荆沔之俗卖盐豉者,盐豉各一升则各为裹而相随焉,此则合也。说者不晓,乃读为升合之合,又改作台,竞为解说,失之远矣。”〕鲐鮆千斤,〔师古曰:“鲐,海鱼也。鮆,刀鱼也,饮而不食者。鲐,音胎,又音菭。鮆,音荠,又音才尔反。而说者妄读鲐为夷,非唯失于训物,亦不知音矣。”〕鮿鲍千钧,〔师古曰:“鮿,膊鱼也,即今不著盐而乾者也。鲍,今之鱼也。鮿鱼辄。膊,音普各反。,音于业反。而说者乃读鲍为鮠鱼之鮠,音五回反,失义远矣。郑康成以为于蝠室乾之,亦非也。蝠室乾之,即鮿耳。盖今巴荆人所呼鰎鱼者是也。音居偃反。秦始皇载鲍乱臭,则是鱼耳。而蝠室乾者,本不臭也。蝠,音蒲北反。”〕枣栗千石者三之,〔师古曰:“三千石。”〕狐貂裘千皮,羔羊裘千石,〔师古曰:“狐貂贵,故计其数;羔羊贱,故称其量也。”〕旃席千具,它果采千种,〔师古曰:“果采,谓于山野采取果实也。”〕子贷金钱千贯,节駔侩,〔孟康曰:“节,节物贵贱也。谓除估侩,其余利比于千乘之家也。”师古曰:“侩者,合会二家交易者也。駔者,其首率也。駔,音子朗反。侩,音工外反。”〕贪贾三之,廉贾五之,〔孟康曰:“贪贾,未当卖而卖,未当买而买,故得利少,而十得其三。廉贾,贵乃卖,贱乃买,故十得五也。”〕亦比千乘之家,此其大率也。

  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之蜀,夫妻推辇行。〔师古曰:“步车曰辇。”〕诸迁虏少有余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师古曰:“县名也,地理志属广汉。葭,音家。”〕唯卓氏曰:“此地陿薄。吾闻崏山之下沃壄,下有踆鸱,至死不饥。〔孟康曰:“踆,音蹲。水乡多鸱,其山下有沃野灌溉。”师古曰:“孟说非也。踆鸱谓芋也,其根可食,以充粮,故无饥年。华阳国志曰汶山郡都安县有大芋如蹲鸱也。”〕民工作布,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大憙,即铁山鼓铸,〔师古曰:“即,就也。”〕运筹算,贾滇、蜀民,〔师古曰:“行贩卖于滇、蜀之间也。滇,音丁贤反。”〕富至童八百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

  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魋结民,富埒卓氏。〔师古曰:“魋结,西南夷也。言程郑行贾,求利于其人也。埒,等也。魋,音直追反。结,读曰髻。”〕

  程、卓既衰,至成、哀闲,成都罗裒訾至钜万。初,裒贾京师,随身数十百万,〔师古曰:“言其自有数十万,且至百万。”〕为平陵石氏持钱。其人彊力。石氏訾次如、苴,〔孟康曰:“平陵如氏,苴氏也。石氏勤力,故訾次二人也。”师古曰:“孟说非也。其人彊力,谓罗裒耳。訾次如、苴,自谓石氏之饶财也。苴,音侧于反。”〕亲信,厚资遣之,令往来巴蜀,数年闲致千余万。裒举其半赂遗曲阳、定陵侯,〔师古曰:“谓王根、淳于长也。”〕依其权力,赊贷郡国,〔师古曰:“贷,音吐戴反。”〕人莫敢负。擅盐井之利,期年所得自倍,〔师古曰:“期,音基。”〕遂殖其货。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灭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田,连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有游闲公子之名。〔师古曰:“闲,言其志宽大,不在急促。公子者,公侯贵人之子也,言其举动性行有似之也,若今言诸郎矣。”〕然其赢得过当,瘉于纤嗇,〔师古曰:“瘉,读为愈。愈,胜也。纤,细也。嗇,爱也。言其于利虽不汲汲苟得,然所获赢余多于细吝者也。纤与纤同。下云周人既纤,义亦类此。”〕家致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

  鲁人俗俭嗇,而丙氏尤甚,以铁冶起,富至钜万。然家自父兄子弟约,頫有拾,卬有取,〔师古曰:“頫,古俯字也。俯仰必有所取拾,无钜细好恶也。”〕貰贷行贾遍郡国。邹、鲁以其故,多去文学而趋利。

  齐俗贱奴虏,而刀闲独爱贵之。〔师古曰:“刀姓,闲名也。刀,音貂。”〕桀黠奴,人之所患,唯刀闲收取,使之逐鱼盐商贾之利,或连车骑交守相,然愈益任之,终得其力,起数千万。故曰“宁爵无刀”,〔孟康曰:“刀闲能畜豪奴,奴或有连车骑交守相。如自谓:‘宁欲免去作民有爵邪?无将止为刀氏作奴乎?’无,发声助也。”〕言能使豪奴自饶,而尽其力也。刀闲既衰,至成、哀间,临淄姓伟訾五千万。〔师古曰:“姓姓,名伟。”〕

  周人既纤,而师史尤甚,转毂百数,〔师古曰:“转毂,谓以车载物而逐利者。”〕贾郡国,无所不至。雒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富家相矜以久贾,〔孟康曰:“谓街巷居民无田地,皆相矜久贾在此诸国也。”师古曰:“此说非也。言雒阳之地居在诸国之中,要冲之所,若大街衢,故其贾人无所不至而多得利,不惮久行也。中,音竹仲反。”〕过邑不入门。设用此等,故师史能致十千万。〔师古曰:“十千万,即万万也。言其财至万万也。一曰至千万者十焉。”〕

  师史既衰,至成、哀、王莽时,雒阳张长叔、薛子仲訾亦十千万。莽皆以为纳言士,欲法武帝,然不能得其利。〔师古曰:“法武帝者,言用卜式、东郭、咸阳、孔仅等为官也。”〕

  宣曲任氏,其先为督道仓吏。〔孟康曰:“若今吏督租谷使上道输在所也。”师古曰:“于京师四方诸道督其租耳。道者,非谓上道也。”〕秦之败也,豪桀争取金玉,任氏独窖仓粟。〔师古曰:“取仓粟而窖臧之也。窖,音工孝反。”〕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桀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奢侈,而任氏折节为力田畜。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师古曰:“言其居买之物,不计贵贱,唯在良美也。贾,读曰价。”〕善富者数世。〔师古曰:“折节力田,务于本业,先公后私,率道闾里,故云善富。”〕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生不衣食,公事不毕则不得饮酒食肉。〔师古曰:“任公,任氏之父也。言家为此私约制也。晋灼以为任用公家之约,此说非也。”〕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

  塞之斥也,唯桥桃以致马千匹,牛倍之,羊万,粟以万钟计。〔孟康曰:“边塞主斥候卒也。唯此一人能致富若此。”师古曰:“此说非也。塞斥者,言国家斥开边塞,更令宽广,故桥桃得恣其畜牧也。姓桥名桃。以万钟计者,不论斗斛千万之数,每率举万钟而计之者,其饶多也。”〕

  吴楚兵之起,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赍貣子钱家,〔师古曰:“行者须赍粮而出,于子钱家貣出也。貣谓求假之也,音吐得反。”〕子钱家以为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予。唯毋盐氏出捐千金贷,〔师古曰:“贷谓假与之,音吐载反。〕其息十之。三月,吴楚平。一岁之中,则毋盐氏息十倍,用此富关中。

  关中富商大贾,大氐尽诸田,〔师古曰:“氏,读曰抵。抵,归也。”〕田墙、田兰。韦家栗氏、安陵杜氏亦钜万。前富者既衰,自元、成讫王莽,京师富人杜陵樊嘉,茂陵挚网,平陵如氏、苴氏,长安丹王君房,豉樊少翁、王孙大卿,为天下高訾。〔师古曰:“王君房卖丹,樊少翁及王孙大卿卖豉,亦致高訾。訾,读与资同。高訾谓多资财。”〕樊嘉五千万,其余皆钜万矣。王孙卿以财养士,与雄桀交,王莽以为京司市师,汉司东市令也。

  此其章章尤著者也。其余郡国富民兼业顓利,〔师古曰:“顓与专同。”〕以货赂自行,取重于乡里者,不可胜数。故秦杨以田农而甲一州,〔孟康曰:“以田地过限,从此而富,为州中第一也。”〕翁伯以贩脂而倾县邑,张氏以卖酱而隃侈,质氏以洒削而鼎食,〔服虔曰:“治刀剑者也。”如淳曰:“作刀剑削者。”师古曰:“二说皆非也。洒,濯也。削谓刀剑室也。谓人有刀剑削故恶者,主为洒刷之,去其垢秽,更饰令新也。洒,音先礼反。削,音先召反。”〕浊氏以胃脯而连骑,〔晋灼曰:“今太官常以十月作沸汤燖羊胃,以末椒薑坋之,暴使燥是也。”师古曰:“燖,音似兼反。坋,音蒲顿反。”〕张里以马医而击钟,皆越法矣。然常循守事业,积累赢利,渐有所起。至于蜀卓,宛孔,齐之刀闲,公擅山川铜铁鱼盐市井之入,运其筹策,上争王者之利,下锢齐民之业,〔师古曰:“锢亦谓专取之也。”〕皆陷不轨奢僭之恶。又况掘冢搏掩,犯奸成富,〔师古曰:“搏掩谓搏击掩袭,取人物者也。搏字或作博。一说搏,六博也,掩,意钱之属也,皆戏而赌取财物。”〕曲叔、稽发、雍乐成之徒,〔师古曰:“姓曲名叔,姓稽名发,姓雍名乐成也。稽,音工奚反。”〕犹复齿列,〔师古曰:“身为罪恶,尚复与良善之人齐齿并列。”〕伤化败俗,大乱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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