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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北宋】司马光 编著


《资治通鉴》凡二百九十四卷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校

  

  

〔共294頁〕上一卷 下一卷

 

资治通鉴·卷二二八 唐纪四十四


 
  ● 唐纪四十四 〔起昭阳大渊献(癸亥)正月,尽十月,不满一年。〕

  ◎ 唐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三

  【原文】

  唐德宗神武圣文皇帝 建中四年(癸亥 公元783年)

  春,正月,丁亥,陇右节度使张镒与吐蕃尚结赞盟于清水。〔〖胡三省注〗清水,汉古县,唐属秦州。《九域志》:在州东九十里〕

  庚寅,李希烈遣其将李克诚袭陷汝州,执别驾李元平。〔〖胡三省注〗汝州,治梁县,汉承休侯封邑也。〕元平,本湖南判官,薄有才艺,性疏傲,敢大言,好论兵。中书侍郎关播奇之,荐于上,以为将相之器,以汝州距许州最近,〔〖胡三省注〗《九域志》:汝州,东南至许州二百七十里。史言关播所用非才。〕擢元平为汝州别驾,知州事。元平至汝州,即募工徒治城。希烈阴使壮士往应募执役,入数百人,元平不之觉。希烈遣克诚将数百骑突至城下,应募者应之于内,缚元平驰去。元平为人眇小,无须,〔〖胡三省注〗须,古字取象,以“彡”类耏毛也。后人从而加“髟”为“鬚”字,此俗书取。〕见希烈恐懼,便液污地。〔〖胡三省注〗便液,谓屎溺也。〕希烈骂之曰:“盲宰相以汝当我,何相轻也!”以判官周晃为汝州刺史,又遣别将董待名等四出抄掠,取尉氏,〔〖胡三省注〗尉氏县,属汴州。《九域志》:在州南九十里。〕围郑州,官军数为所败。逻骑西至彭婆,〔〖胡三省注〗逻骑,巡逻游弈之骑。《九域志》:河南府河南县有彭婆镇。《金人疆域图》:洛阳县有彭婆槙。〕东都士民震骇,窜匿山谷。留守郑叔则入保西苑。〔〖胡三省注〗东都西苑,在东都城西。郑叔则盖备有急易于西奔也。〕

  上问计于卢杞,对曰:“希烈年少骁将,恃功骄慢,将佐莫敢谏止。诚得儒雅重臣,奉宣圣泽,为陈逆顺祸福,希烈必革心悔过,可不劳军旅而服。颜真卿三朝旧臣,〔〖胡三省注〗真卿历事玄、肃、代三寘。〕忠直刚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真其人也!”上以为然。甲午,命真卿诣许州宣慰希烈。诏下,举朝失色。

  真卿乘驿至东都,郑叔则曰:“往必不免,宜少留,须后命。”真卿曰:“君命也,将焉避之!”遂行。李勉表言:“失一元老,为国家羞,请留之。”又使人邀真卿于道,不及。真卿与其子书,但敕以“奉家庙,抚诸孤”而已。至许州,欲宣诏旨,希烈使其养子千馀人环绕慢骂,〔〖胡三省注〗李希烈养壮士为子,谓之侰子。〕拔刃拟之,为将剸啖之势。〔〖胡三省注〗剸,旨兗翻,细割也。〕真卿足不移,色不变。希烈遽以身蔽之,麾众令退,馆真卿而礼之。希烈欲遣真卿还,会李元平在座,真卿责之,元平惭而起,以密启白希烈。希烈意遂变,留真卿不遣。

  【译文】

  ● 唐纪四十四

  ◎ 唐德宗·三

  唐德宗建中四年(癸亥 公元783年)

  春季,正月,丁亥(初十),陇右节度使张镒与吐蕃尚结赞在清水结盟。

  庚寅(十三日),李希烈派遣他的将领李克诚袭击并攻陷了汝州,捉住别驾李元平。李元平原来是湖南判官,稍有才学技艺,生性疏散傲慢,敢说大话,喜欢谈论用兵,中书侍郎关播将他视为奇才,便向德宗推荐,说他有出将入相的才能。由于汝州距离许州最近,便提升李元平为汝州别驾,并且代理州中事务。李元平来到汝州,立即招募工匠和劳力整治州城。李希烈暗地里让军中勇士前去应募服役,入城有数百人之多,李元平没有觉察。李希烈派遣李克诚带领骑兵数百人突击到汝州城下,应募的人在城里响应,捆绑着李元平急奔而去。李元平个子矮小,不长胡须,见到李希烈,惊恐畏惧,粪尿齐下,污臭满地。李希烈骂他说:“瞎了眼的宰相用你来抵挡我,真是太小看我了!”李希烈任命判官周晃为汝州刺史,又派遣别将董待名等人四下里抢劫财物,攻取尉氏县,围困郑州城,官军好几次都被董待名等人打败。李希烈巡逻游弋的骑兵向西到了彭婆镇,东都洛阳的士绅百姓为之震惊恐骇,纷纷逃避到山谷,留守郑叔则也入城西守卫西苑。

  德宗向卢杞询问计策,卢杞回答说:“李希烈是一员年轻骁勇的将领,仗恃着立了军功,骄横简慢,身边的随从官吏都不敢规劝和阻止他。假如能够选出一位温文尔雅的朝廷重臣,奉旨前去宣示圣上的恩泽,向李希烈讲清逆为祸、顺为福的道理,李希烈一定能够革心洗面,翻然悔过,可以不用兴师动众而使他归服。颜真卿是玄宗、肃宗、代宗三朝老臣,为人忠厚耿直,刚正果决,名声为海内所推重,人人都信服他,真是出使的最好人选!”德宗认为有理。甲午(十七日),德宗命令颜真卿到许州安抚李希烈,诏书颁下,举朝大惊失色。

  颜真卿乘驿车来到东都洛阳,郑叔则说:“若是前往,一定不能幸免。最好是稍作逗留,等待尔后发来的命令。”颜真卿说:“这是皇上的命令啊,我能躲避到哪里去呢!”于是出发了。李勉上表说:“丧失一位元老,乃是朝廷的羞辱,请将颜真卿留下来吧。”李勉又让人于道上拦截颜真卿,但没有赶上他。颜真卿给他儿子去信,只命他“供奉家庙,抚育孤子”罢了。来到许州,颜真卿准备宣布诏旨,李希烈让他的养子千余人环绕着他谩骂,还拔出刀剑向他比划着,作出要将他细割吞食的架势。颜真卿脚不移动,脸不变色。李希烈急忙用身体遮挡他,挥手命令众人退下,将颜真卿安置在馆舍,礼貌地对待他。李希烈打算将颜真卿放回去,正值李元平在座,颜真卿责备了他。李元平惭愧地站起来,以密信向李希烈提出建议。于是李希烈改变了主意,把颜真卿留下,不让他回去。

  【原文】


  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各遣使诣希烈,上表称臣,劝进。使者拜舞于希烈前,说希烈曰:“朝廷诛灭功臣,失信天下。都统英武自天,功烈盖世,已为朝廷所猜忌,将有韩、白之祸,〔〖胡三省注〗韩、白之祸,谓韩信斩于钟室,白起死于杜邮也。〕愿亟称尊号,使四海臣民知有所归。”希烈召颜真卿示之曰:“今四王遣使见推,不谋而同,〔〖胡三省注〗以朱滔称冀王,王武俊称赵王,田悦称魏王,李纳称齐王,故希烈谓之四王。〕太师观此事势,岂吾独为朝廷所忌无所自容邪!”真卿曰:“此乃四凶,何谓四王?相公不自保功业,为唐忠臣,乃与乱臣贼子相从,求与之同覆灭邪?”希烈不悦,扶真卿出。他日,又与四使同宴,四使曰:“久闻太师重望,今都统将称大号而太师适至,是天以宰相赐都统也。”〔〖胡三省注〗颜真卿为太子太师,故皆以其官称之。〕真卿叱之曰:“何谓宰相!汝知有骂安禄山而死者颜杲卿乎?乃吾兄也。吾年八十,知守节而死耳,岂受汝曹诱胁乎!”〔〖胡三省注〗史炤曰:以利动之曰诱,以威迫之曰胁。〕四使不敢复言。希烈乃使甲士十人守真卿于馆舍,掘坎于庭,云欲坑之。真卿怡然,见希烈曰:〔〖胡三省注〗怡然,安和之貌。〕“死生已定,何必多端!亟以一剑相与,岂不快公心事邪!”希烈乃谢之。〔〖胡三省注〗《考异》曰:《颜氏行状》以为:“公至许州,希烈前后诈为公表,奏请州者数十,上知而寝之。”旧真卿传以为:“希烈逼为章表,令雪己,愿罢兵马,累遣真卿兄子岘与从吏凡数辈来京师。上皆不报。希烈大宴逆党,倡优斥黩朝政,真卿拂衣起。后张伯仪败绩,令以首级夸示,真卿号恸。周曾奉真卿,遂送真卿于龙兴寺。”朱滔等推尊希烈在去年,真卿使许在今年正月,盖滔等始劝希烈称帝,希烈但称都元帅、建兴王,故今年滔再遣樊播等劝进称为都统也。真卿刚烈,守之以死,希烈岂能逼之使为章表雪己。行状云“诈为表奏”,是也。〕

  戊戌,以左龙武大将军哥舒曜为东都、汝州节度使,将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畤行营兵万馀人讨希烈,〔〖胡三省注〗凤翔、邠宁、泾原,三节之兵。奉天、好畤,神策,屯兵也。〕又诏诸道共讨之。曜行至郏城,〔〖胡三省注〗郟,音夹。郟城县,属汝州,东魏之龙山县也,隋开皇初,改曰汝南,十八年,改曰辅城,大业初,改曰郟城。《九域志》:郟城县,在汝州东南九十里。宋白曰:春秋楚令尹子瑕城郟,即此。〕遇希烈前锋将陈利贞,击破之。希烈势小沮。曜,翰之子也。

  希烈使其将封有麟据邓州,南路遂绝,贡献、商旅皆不通。壬寅,诏治上津山路,置邮驿。〔〖胡三省注〗上津县,属商州。〕

  【译文】

  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各自派遣使者到李希烈处,上表称臣,劝他称帝。使者们在李希烈面前行拜舞礼,劝李希烈说:“朝廷杀害有功之臣,对天下言而无信。都统英明威武,得自天授,功业压倒当世,已经遭到朝廷的嫌猜疑忌,将有如韩信、白起被害的大祸。希望都统早称皇帝尊号,使全国的臣民知道有所归依。”李希烈叫来颜真卿,让他看四镇派来的使者,并说:“现在冀、魏、赵、齐四王派遣使者推戴我,不谋而合,太师看看这事态时势,哪是仅我一人因被朝廷猜忌而无处容身啊?”颜真卿说:“这四人乃是四凶,怎么叫四王!你不肯自保所建树的功劳业绩,做唐朝的忠臣,反而与乱臣贼子相互追随,是要和他们一齐覆灭吗?”李希烈心中不快,将颜真卿扶了出去。另一天,颜真卿又与四镇的使者一起参加宴会,四镇的使者说:“早就听说太师崇高威望,现在都统就要称帝号,而太师恰好到来,这是上天把宰相赐给都统啊。”颜真卿大声呵斥四镇使者说:“说什么宰相!你们知道有个痛骂安禄山而死的颜杲卿吗?他便是我的哥哥。我已经八十岁了,只知道恪守臣节而死,难道受你们的引诱胁迫吗!”四镇使者不敢再说话了。于是李希烈让甲士十人在馆舍中看守颜真卿,在庭院中挖了一个坑穴,说是准备活埋他。颜真卿神色安然,见李希烈说:“既然我的生死已经决定,何必玩弄花样!赶快一剑砍死我,岂不使你心中更痛快些吗?”于是李希烈向他道歉。

  戊戌(二十一日),德宗任命左龙武大将军哥舒曜为东都、汝州节度使,率领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畤行营兵马一万余人讨伐李希烈,又颁诏命各道共同讨伐。哥舒曜来到郏城时,与李希烈的前锋将领陈利贞遭遇,并打败了他,李希烈军的声势稍挫。哥舒曜,是哥舒翰的儿子。

  李希烈让他的将领封有麟占据邓州,南方的通路于是断绝了,运送贡物以及商人旅客都不能通过。壬寅(二十五日),德宗颁诏修治上津县的山路,并设置了通邮的驿站。

  【原文】


  二月,戊申朔,命鸿胪卿崔汉衡送区颊赞还吐蕃。〔〖胡三省注〗区颊赞入见事始见上卷上年。胪,陵如翻。〕

  丙寅,以河阳三城、怀、卫州为河阳军。

  丁卯,哥舒曜克汝州,擒周晃。

  三月,戊寅,江西节度使曹王皋败李希烈将韩霜露于黄梅,斩之。辛卯,拔黄州。时希烈兵栅蔡山,〔〖胡三省注〗《九域志》:黄梅县,属蕲州,距州一百二十里。蔡山,在黄梅界,即江左新蔡郡治所,鲁悉达保聚之地。宋白曰:宋分江夏郡置南新蔡郡;隋开皇十八年,改为黄梅县,以界内黄梅山名之。祝穆曰:蔡山出大龟。《春秋左氏传》所谓大蔡,盖以山得名也。〖按〗《读史方舆纪要·卷七十六·湖广二》:蔡山县南五十里,出大龟。《春秋传》大蔡,盖以山得名。梁末时,鲁悉达保聚于此。唐建中四年,江西节度使曹王皋败李希烈将韩霜露于黄梅,欲进拔蕲州。时希烈兵栅蔡山,险不可攻。皋声言西取蕲州,引舟师氵斥江而上,希烈兵循江随战,去蔡山三百余里。皋乃放舟顺流而下,急攻蔡山,拔之,进复蕲州。〕险不可攻。皋声言西取蕲州,〔〖胡三省注〗蕲,音祈。蕲州,后汉为蕲春侯国,吴置蕲春郡,北齐置齐昌郡及罗州,后周改蕲州。州北有蕲水,南入于江。《地名》解云:蕲春,以隈多蕲菜,因名。〕引舟师溯江而上,希烈之将引兵循江随战。去蔡山三百馀里,皋乃复放舟顺流而下,急攻蔡山,拔之。希烈兵还救之,不及而败。皋遂进拔蕲州,表伊慎为蕲州刺史,王锷为江州刺史。

  淮宁都虞侯周曾、镇遏兵马使王玢、押牙姚憺、韦清密输款于李勉。〔〖胡三省注〗玢,府巾翻。憺,徒滥翻,又徒敢翻。〕李希烈遣曾与十将康秀琳将兵三万攻哥舒曜,至襄城,〔〖胡三省注〗襄城县,汉属颍川郡,晋属襄城郡;后周置汝州,唐贞观元年,废州,以襄城县属许州;贞观八年,以伊州为汝州,襄城仍属许州,天宝七载,复属汝州。《九域志》:襄城县,在汝州东南一百五十里。〕曾等密谋还军袭希烈,奉颜真卿为节度使,使玢、憺、清为内应。希烈知之,遣别将李克诚将骡军三千人〔〖胡三省注〗淮西地少马,乘骡以战,号骡子军,尤为骁锐。〕袭曾等,杀之,并杀玢、憺及其党。甲午,诏赠曾等官。始。韦清与曾等约,事泄不相引,故独得免。清恐终及祸,说希烈请诣朱滔乞师,希烈遣之,行至襄邑,逃奔刘洽。〔〖胡三省注〗襄邑县,属宋州。刘洽时以宣武节度镇宋州。〕希烈闻周曾等有变,闭壁数日。其党寇尉氏、郑州者闻之,亦遁归。希烈乃上表归咎于周曾等,引兵还蔡州,〔〖胡三省注〗蔡州,治汝阳县,淮宁本镇也。希烈时自许州退还。〕外示悔过从顺,实待朱滔等之援也。置颜真卿于龙兴寺。

  丁酉,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与淮宁兵战于安州,〔〖胡三省注〗安州,汉安陆地。〕官军大败,伯仪仅以身免,亡其所持节。希烈使人以其节及俘馘示颜真卿。真卿号恸投地,绝而复苏,自是不复与人言。

  【译文】

  二月,戊申朔(初一),德宗命令鸿胪卿崔汉衡送区颊赞返回吐蕃。

  丙寅(十九日),朝廷以河阳三城、怀州、卫州设置河阳军。

  丁卯(二十日),哥舒曜攻克汝州,擒获周晃。

  三月,戊寅(初一),江西节度使曹王李皋在黄梅打败李希烈的将领韩霜露,并斩杀了他。辛卯(十四日),曹王李皋攻克黄州。当时,李希烈的兵马在蔡山树起栅垒,形势险要,难以攻打。李皋声称西取蕲州,带领水军溯长江而上,李希烈的将领带兵沿着长江尾随而战。当离开蔡山三百余里的时候,李皋便又放开船只,顺流而下,急攻蔡山,并将蔡山攻克。李希烈回军救援不及而失败。李皋接着进军攻克蕲州,上表请求任命伊慎为蕲州刺史,王锷为江州刺史。

  淮宁都虞候周曾、镇遏兵马使王玢、押牙姚憺、韦清暗中向李勉表示归诚之意。李希烈派遣周曾与十将康秀琳带领兵马三万人攻打哥舒曜,来到襄城以后,周曾等人秘密策划回军袭击李希烈,拥戴颜真卿为节度使,让王玢、姚憺、韦清担任内应。李希烈得知此事以后,派遣别将李克诚带领骡军三千人袭击周曾等人,杀掉了周曾,并且杀掉王玢、姚憺及其同党。甲午(十七日),朝廷颁诏追赠周曾等人官位。开始的时候,韦清与周曾等人约定,一旦事情泄露,不可相互牵连,所以他独自得以幸免。韦清担心终究还会招致祸患,便劝说李希烈请让他到朱滔那里请求援兵,李希烈派他去了,他来到襄邑县的时候,便逃奔到刘洽那里去了。李希烈听说周曾等人已有变故,便将营垒关闭了好几天,他的那些前去侵犯尉氏、郑州的党羽闻知此事,也逃了回来。于是,李希烈向朝廷上表,将一切罪名都推到周曾等人身上,自己领兵返回蔡州,表面上表示悔过,顺从朝廷,实际上却是等候朱滔等人的援兵。他把颜真卿安置在龙兴寺。

  丁酉(二十日),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与淮宁兵在安州交战,官军大败,张伯仪仅自身幸免于难,还失去了所持旌节。李希烈叫人把张伯仪的旌节以及被俘士兵的左耳给颜真卿看,颜真卿痛哭扑地,气绝而复苏,从此不再与人讲话。

  【原文】


  夏,四月,上以神策军使白志贞为京城召募使,募禁兵以讨李希烈。志贞请诸尝为节度、观察、都团练使者,不问存没,并勒其子弟帅奴马自备资装从军,授以五品官。贫者甚苦之,人心始摇。〔〖胡三省注〗史言德宗穷兵,乱将作矣。〕

  上命宰相、尚书与吐蕃区颊赞盟于丰邑里,区颊赞以清水之盟,疆场未定,不果盟。〔〖胡三省注〗是年春,张镒与吐蕃盟于清水。宋白曰:张镒与吐蕃盟文曰:“今国家所守界,泾州,西至弹筝崃西口;陇州,西至清水县;凤州,西至同谷县;暨剑南西山大渡河东,为汉界。蕃国,守备在兰、渭、原、会,西至临洮,又东至成州,抵剑南西界磨些诸蛮、大渡水西南,为蕃界。”相,息亮翻。尚,辰羊翻。吐,从入声。埸,音亦。〕己未,命崔汉衡入吐蕃,决于赞普。〔〖胡三省注〗是年二月,命崔汉衡送区颊赞,盖欲与之盟而遣之,久而盟未定。又命汉衡入吐蕃,决于赞普。此时中国疲于兵,彼固有以窥唐矣,盟无益也。〕

  庚申,加永平、宣武、河阳都统李勉淮西招讨使,东都、汝州节度使哥舒曜为之副,以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为淮西应援招讨使,山南东道节度使贾耽、江西节度使曹王皋为之副。上督哥舒曜进兵,曜至颍桥,〔〖胡三省注〗《九域志》:襄城县有颍桥镇。〕遇大雨,还保襄城。李希烈遣其将李光辉攻襄城,曜击却之。

  【译文】

  夏季,四月,德宗任命神策军使白志贞为京城召募使,招募禁兵以讨伐李希烈。白志贞请求让各个曾经担任过节度使、观察使、都团练使的官员,不论在世的或殁世的,都勒令他们的子弟带着奴仆与马匹,自己备办衣物参军,授给他们五品官职。家境贫寒的人深以为苦,民心开始动摇。

  德宗命令宰相、尚书与吐蕃区颊赞在丰邑里会盟,区颊赞因清水会盟未将边疆确定,便没来会盟。己未(十三日),德宗命令崔汉衡前往吐蕃,由吐蕃赞普作出决断。

  庚申(十四日),德宗加任永平、宣武、河阳都统李勉为淮西招讨使,以东都、汝州节度使哥舒曜作他的副职,任命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为淮西应援招讨使,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贾耽、江西节度使曹王李皋作为他的副职。德宗督促哥舒曜到颖桥时,遇到大雨,便回军防守襄城。李希烈派遣他的将领李光辉攻打襄城,哥舒曜将他击退。

  【原文】


  五月,乙酉,颍王璬薨。〔〖胡三省注〗璬,玄宗子。〕

  乙未,以宣武节度使刘洽兼淄青招讨使。

  李晟谋取涿、莫二州,以绝幽、魏往来之路,与张孝忠之子升云围朱滔所署易州刺史郑景济于清苑,〔〖胡三省注〗《水经注》:徐水出北平,东迳清苑城,东至高阳,入于河。刘昫曰:清苑县,汉之乐乡县,属信都国。隋为清苑县,属瀛州;唐景云元年,属冀州;至宋,以清苑县为保州治所。宋白曰:汉高宗访乐毅之后,得乐叔,封于乐乡。高齐省,仍自今易州满城县界移永宁县,理北城。隋改为清苑县,因满城县界清苑河为名。〕累月不下。滔以其司武尚书马寔为留守,〔〖胡三省注〗司武尚书,犹天朝兵部尚书。〕将步骑万馀守魏营,自将步骑万五千救清苑。李晟军大败,退保易州。滔还军瀛州,张升云奔满城。〔〖胡三省注〗刘昫曰:满城县,汉北平县地,后魏置永乐县,天宝元年,改为满城,属易州。〕会晟病甚,引军还保定州。〔〖胡三省注〗《考异》曰:《燕南记》曰:“晟与张升云等围郑景济于清苑,自二月至四月。滔自统马步万五千人救清苑,四月二日,发馆陶砦,五月内到。晟出战不利,城中又出攻晟,晟败去。滔乘胜逐晟等,大破之。晟奔易州,染病,不复更出。”《实录》曰:“庚子,李晟自清苑退保易州。”旧晟传曰:“自正月至于五月,会晟病甚,不知人者数焉。军吏合谋,乃以马舆还定州。”今从之。《实录》所云庚子,盖奏到之也。〕

  王武俊以滔既破李晟,留屯瀛州,未还魏桥,遣其给事中宋端趣之。端见滔,言颇不逊,滔怒,使谓武俊曰:“滔以热疾,暂未南还,大王二兄遽有云云。滔以救魏博之故,叛君弃兄,如脱屣耳。〔〖胡三省注〗履不蹑跟曰屣,脱之易耳。〕二兄必相疑,惟二兄所为!”端还报,武俊自辨于马寔,寔以状白滔,言:“赵王知宋端无礼于大王,深加责让,实无他志。”武俊亦遣承令官郑和随寔使者见滔,谢之。〔〖胡三省注〗时武俊等改要藉官为承令官。〕滔乃悦,相待如初。然武俊以是益恨滔矣。

  【译文】

  五月,乙酉(初九),颍王李璬去世。

  乙未(十九日),德宗让宣武节度使刘洽兼任淄青招讨使。

  李晟策划攻取涿、莫二州,以便截断幽州与魏州往来的通路,与张孝忠的儿子张升云在清苑围困朱滔所署任的易州刺史郑景济,但好几个月未能攻打下。朱滔任命他的司武尚书马寔为留守,带领步兵骑兵一万余人防守魏州营垒,自己带领步兵、骑兵一万五千人援救清苑。李晟军被打得大败,退守易州。朱滔回军瀛州,张升云逃奔满城。适逢李晟患病甚重,便带领军队回保定州。

  由于朱滔打败李晟,留在瀛州屯驻,没有返回魏桥,王武俊便派遣他的给事中宋端前去催促朱滔。宋端见到朱滔,说话颇欠谦恭,朱滔很生气,让他告诉王武俊说:“我因身患热病,暂时未能南回,大王二哥便骤然有如此说法。我因救援魏博的原故,背叛国君,抛弃兄弟,就象脱去无跟的鞋子一样。二哥如果一定要怀疑我,那就但凭二哥为所欲为吧!”宋端回报王武俊,王武俊向马寔为自己分辩,马寔将此情状禀告朱滔说:“赵王知道宋端对大王无礼,狠狠地责备了他,赵王实在并无他意。”王武俊也派遣承令官郑和跟随马寔的使者去见朱滔,向他表示歉意。于是朱滔高兴起来,对待王武俊一如既往。然而,王武俊因此事却益发怨恨朱滔了。

  【原文】


  六月,李抱真使参谋贾林诣武俊壁诈降。〔〖胡三省注〗节度参谋,关预军中机密。〕武俊见之。林曰:“林来奉诏,非降也。”武俊色动,问其故,林曰:“天子知大夫宿著诚效,〔〖胡三省注〗谓诛李惟岳也。〕及登坛之日,〔〖胡三省注〗谓称王时也。〕抚膺顾左右曰:‘我本徇忠义,天子不察。’诸将亦尝共表大夫之志。天子语使者曰:‘朕前事诚误,悔之无及。朋友失意,尚可谢,况朕为四海之主乎。’〔〖胡三省注〗贾林先言武俊心事,后述天子诏旨,铺陈悔过之意,可谓善说矣。〕”武俊曰:“仆胡人也,为将尚知爱百姓,况天子,岂专以杀人为事乎!今山东连兵,暴骨如莽,〔〖胡三省注〗杜预曰:草之生于广野莽莽然,故曰草莽。莽,莫朗翻。暴,步卜翻,又薄报翻。〕就使克捷,与谁守之!仆不惮归国,但已与诸镇结盟。胡人性直,不欲使曲在己。天子诚能下诏赦诸镇之罪,仆当首唱从化。诸镇有不从者,请奉辞伐之。如此,则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同列,不过五旬,河朔定矣。”使林还报抱真,阴相约结。〔〖胡三省注〗为武俊与抱真破走朱滔张本。〕

  庚戌,初行税间架、除陌钱法。时河东、泽潞、河阳、朔方四军屯魏县,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荆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剑南、岭南诸军环淮宁之境。〔〖胡三省注〗江,谓江南西道,“四”当作“西”。黔,音琴。环,音宦。〕旧制,诸道军出境,则仰给度支。上优恤士卒,每出境,加给酒肉,本道粮仍给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给,故将士利之。各出军才逾境而止,〔〖胡三省注〗书有之:“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德宗盖未知此者。〕月费钱百三十馀万缗,常赋不能供。判度支赵赞乃奏行二法:〔〖胡三省注〗二法,即所谓税间架及除陌钱也。〕所谓税间架者,每屋两架为间,上屋税钱二千,中税千,下税五百,吏执笔握算,入人室庐计其数。〔〖胡三省注〗史炤曰:算,所以筹算也。其法用竹,径一分,长六寸,二百七十一枚而成。金觚为一握。〕或有宅屋多而无它资者,出钱动数百缗。敢匿一间,杖六十,赏告者钱五十缗。所谓除陌钱者,公私给与及卖买,每缗官留五十钱,给它物及相贸易者,约钱为率。敢隐钱百,杖六十,罚钱二千,赏告者钱十缗,其赏钱皆出坐事之家。于是愁怨之声,盈于远近。

  丁卯,徙郴王逾为丹王,鄜王遘为简王。〔〖胡三省注〗二王,皆上弟也。〕

  庚午,答蕃判官监察御史于頔〔〖胡三省注〗答蕃判官,因当时出使署置,以为官名。頔,徒历翻。〖按〗頔,今音敌。〕与吐蕃使者论剌没藏至自青海,〔〖胡三省注〗剌,卢达翻。〕言疆场已定,请遣区颊赞归国。秋,七月,甲申,以礼部尚书李揆为入蕃会盟使。〔〖胡三省注〗入蕃命官,犹答蕃也。〕壬辰,诏诸将相与区颊赞盟于城西。李揆有才望,卢杞恶之,故使之入吐蕃。揆言于上曰:“巨不惮远行,恐死于道路,不能达诏命!”上为之恻然,谓杞曰:“揆无乃太老!”对曰:“使远夷,非谙练朝廷故事者不可。且揆行,则自今年少于揆者,不敢辞远使矣。”

  【译文】

  六月,李抱真让参谋贾林到王武俊的营垒诈称归降,王武俊接见了贾林。贾林说:“我是奉诏而来的,并不是投降的。”王武俊脸色变了,问其中原故,贾林说:“皇上知道大夫对朝廷一向归诚效命,及至登上坛场称王时,还捶着胸口环顾随从说:‘我本来是要献身忠义的,奈何皇上不能详察。’诸将领也曾经共同上表讲过大夫的志向,皇上对使者说:‘以前的事,诚然是朕的失误,后悔也来不及了。朋友之间意见不合,还可以道歉,何况我是四海之主呢!’”王武俊说:“我是个胡人,作为将领,还知道爱护百姓,何况身为皇上,哪能专门从事杀人呢!现在崤山以东接连用兵,白骨暴露,有如草莽,即使朝廷能够获胜,将与何人来共守呢!我并不害怕归顺国家,只是我已经与各镇结下盟约。胡人生性耿直,不愿让自己委曲。倘若皇上能够下诏赦免各镇的罪过,我自当第一个倡议归顺王化,各镇如有不服从的,请让我遵奉正义之辞讨伐他们。果能如此,我便上不辜负皇上,下不辜负与我同列之人,不超过五十天,河朔地区便可安定了。”王武俊让贾林回报李抱真,暗中相互联络。

  庚戌(初五),开始施行税间架法和除陌钱法。当时,河东、泽潞、河阳、朔方四军屯驻在魏县,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荆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剑南、岭南各军环绕在淮宁周围。根据原有制度,各道军队开出本道,一概由度支提供给养。德宗优待体恤士兵,每当出境时,增加酒肉供给,士兵在本道的口粮仍然拨给他们的家庭,一人可以得到三人的给养,所以将士愿从中获利,于是各自出军,才越过本道便停下来,每月消耗钱一百三十余万缗,通常的赋税无法保证供给。判度支赵赞于是上奏施行税间架和除陌钱二法。所谓税间架法,每房屋两架为一间,上等房屋征税二千钱,中等的征税一千,下等的征税五百。吏人拿着笔,握着计算工具算,进入百姓家中,计算应征税额。有些住宅房屋多而没有其他资财的人家,交出的税钱动不动就是数百缗。敢于隐藏房屋一间的,杖责六十,奖赏告发人钱五十缗。所谓除陌钱法,就是凡公家私人所给与和买卖所得的钱,官家每缗钱中留取五十钱,对于给与其他物品和以物易物所得到的,约计成钱,进行计算。敢于瞒钱一百的,杖责六十,罚钱二千,奖赏告发人钱十缗,这奖赏钱一律出在获罪的人家。于是,愁苦怨恨之声,充满了远近各地。

  丁卯(二十二日),德宗改封郴王李逾为丹王,鄜王李遘为简王。

  庚午(二十五日),答蕃判官、监察御史于頔与吐蕃使者论剌没藏从青海回朝,说是双方边界已经确定,请让区颊赞回国。秋季,七月,甲申(初九),德宗任命礼部尚书李揆为入蕃会盟使。壬辰(十七日),德宗颁诏命令诸将相与区颊赞在城西会盟。李揆素有才干与威望,卢杞憎恶他,所以让他出使吐蕃。李揆对德宗说:“我不害怕走远路,只是担心死在路途之中,不能将诏命送到。”德宗为李揆的话而悲伤,便对卢杞说:“李揆恐怕过于老迈了吧!”卢杞说:“到远方的夷人出使,不熟悉朝廷旧典的人是不行的。而且,李揆去了,今后年纪小于李揆的人,便不敢推辞去远方出使了。”

  【原文】


  八月,丁未,李希烈将兵三万围哥舒曜于襄城,诏李勉及神策将刘德信将兵救之。乙卯,希烈将曹季昌以随州降,寻复为其将康叔夜所杀。

  初,上在东宫,闻监察御史嘉兴陆贽名,〔〖胡三省注〗嘉兴,汉由拳县地,吴大帝黄龙三年,以其地嘉禾生,改为禾兴县,后避太子和名,改为嘉兴县。隋废县,唐初复置,属苏州。〕即位,召为翰林学士,〔〖胡三省注〗韦执谊《翰林志》曰:自太宗时,名儒学士;时召草制,然犹未有名号。乾封以后,始号“北门学士”。玄宗初,置翰林待诏,掌四方表疏批答,应和文章。继以诏敕文告悉由中书,多壅滞,始选朝官有词艺学识者入居翰林,供奉别旨,然亦未定名;制诏书敕犹或分在集贤。开元二十六年,翰林供奉始改称学士,别建学士院于翰林院之南,俾专内命。其后又置东翰林院于金銮殿之西,随上所在。〕数问以得失。时两河用兵久不决,〔〖胡三省注〗两河,谓河南、河北。〕赋役日滋,贽以兵穷民困,恐别生内变,乃上奏,其略曰:“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驭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将非其人者,兵虽众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将虽材不为用。”又曰:“将不能使兵,国不能驭将,非止费财玩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灾。”〔〖胡三省注〗《左氏传》曰: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又曰:“今两河、淮西为叛乱之帅者,独四五凶人而已。〔〖胡三省注〗四五凶人,谓河北则朱滔、王武俊、田悦,河南则李纳,淮西则李希烈也。〕尚恐其中或傍遭诖误,内蓄危疑。苍黄失图,势不得止。况其馀众,盖并胁从,〔〖胡三省注〗史炤曰:书云胁从罔治,孔颖达疏云:谓被胁从而距王命者。余谓胁从者,为威力所迫胁,不得已而从于逆,非同心为逆者也。〕苟知全生,岂愿为恶!”又曰:“无纾目前之虞,或兴意外之患。人者,邦之本也。财者,人之心也。其心伤则其本伤,其本伤则枝干颠瘁矣。”又曰:“人摇不宁,事变难测,是以兵贵拙速,不尚巧迟。若不靖于本而务救于末,则救之所为,乃祸之所起也。”又论关中形势,以为:“王者蓄威以昭德,偏废则危;居重以驭轻,倒持则悖。王畿者,四方之本也。太宗列置府兵,分隶禁卫,大凡诸府八百馀所,而在关中者殆五百焉。举天下不敌关中之半,则居重驭轻之意明矣。承平渐久,武备浸微,虽府卫具存而卒乘罕习。故禄山窃倒持之柄,乘外重之资,一举滔天,两京不守。〔〖胡三省注〗事见玄宗天宝十四载、肃宗至德元载。〕尚赖西边有兵,诸牧有马,每州有粮,故肃宗得以中兴。乾元之后,继有外虞,悉师东讨,边备既弛,禁戒亦空,吐蕃乘虚,深入为寇,故先皇帝莫与为御,避之东游。〔〖胡三省注〗事见二百二十三卷代完广德元年。〕是皆失居重驭轻之权,忘深根固柢之虑。内寇则汧、函失险,外侵则汧、渭为戎。于斯之时,虽有四方之师,宁救一朝之患?陛下追想及此,岂不为之寒心哉!今朔方、太原之众,远在山东;〔〖胡三省注〗谓李怀光以朔方军马,燧以太原军讨田悦,兵不解也。〕神策六军之兵,继出关外。〔〖胡三省注〗左右羽林、左右龙武、左右神策为六军。又曰:左右羽林、龙武、神武为六军。神策军最盛,在六军之右。时李晟、哥舒曜、刘德信皆以禁兵出关讨贼。〕傥有贼臣啖寇,黠虏觑边,〔〖胡三省注〗觑,七虑翻,伺视也。〕伺隙乘虚,微犯亭障,此愚臣所窃忧也。未审陛下其何以御之!侧闻伐叛之初,议者多易其事,〔〖胡三省注〗以其事为易也。〕佥谓有征无战,役不逾时,计兵未甚多,度费未甚广,于事为无扰,于人为不劳;曾不料兵连祸拏,变故难测,日引月长,渐乖始图。〔〖胡三省注〗拏,女加翻,相牵引也。图,谋也。〕往岁为天下所患,咸谓除之则可致升平者,李正己、李宝臣、梁崇义、田悦是也。往岁谓国家所信,咸谓任之则可除祸乱者,朱滔、李希烈是也。既而正己死,李纳继之;宝臣死,惟岳继之;崇义卒,希烈叛;惟岳戮,朱滔携。〔〖胡三省注〗携,离也,贰也。〕然则往岁之所患者,四去其三矣,而患竟不衰;往岁之所信者,今则自叛矣,而馀又难保。是知立国之安危在势,任事之济否在人。势苟安,则异类同心也;势苟危,则舟中敌国也。陛下岂可不追鉴往事,惟新令图,修偏废之柄以靖人,复倒持之权以固国!〔〖胡三省注〗汉人曰,秦倒持太阿,授楚其柄。〕而乃孜孜汲汲,报思劳神,徇无已之求,望难必之效乎!今关辅之间,征发已甚,宫苑之内,备卫不全。〔〖胡三省注〗北军皆屯苑中,时悉在行营。〕万一将帅之中,又如朱滔、希烈,或负固边垒,诱致豺狼,或窃发郊畿,惊犯城阙,此亦愚臣所窃为忧者也,未审陛下复何以备之!〔〖胡三省注〗姚令言、朱泚之变,卒如陆贽所料始。〕陛下傥过听愚计,所遣神策六军李晟等及节将子弟,悉可追还。〔〖胡三省注〗节将子弟,白志贞所奏遣东征者。〕明敕泾、陇、邠,宁,但令严备封守,仍云更不征发,使知各保安居。又降德音,罢京城及畿县间架等杂税,则冀已输者弭怨,见处者获宁,人心不摇,邦本自固。”上不能用。

  壬戌,以汴西运使崔纵兼魏州四节度都粮料使。〔〖胡三省注〗汴东、西运使事始见上卷上年。河东节度使马燧、泽潞节度使李抱真、河阳节度使李芁、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四军,时并在魏州行营。宋白曰:建中用兵,诸道行营出境者,皆仰给度支,谓之食出界粮。又于诸军各以台省官一人司其供亿,谓之粮料使。余按代宗广德初,郭子仪自商州进收京师,请第五琦为粮料使。〕纵,涣之子也。〔〖胡三省注〗崔涣者,玄暐之孙,玄宗幸蜀,以为相。〕

  【译文】

  八月,丁未(初二),李希烈领兵三万人在襄城包围哥舒曜,诏令李勉以及神策军将领刘德信领兵援救哥舒曜。乙卯(初十),李希烈的将领曹季昌率随州归降,不久又被他的将领康叔夜杀死。

  当初,德宗在东宫当太子时,听说监察御史嘉兴人陆贽的名声。德宗即位以后,便召陆贽担任翰林学士,屡次向他询问朝政得失。当时河南、河北地区用兵长久不能结束,赋税劳役日益增多,陆贽因兵源穷竭,百姓困顿,恐怕内部生出别的变故,便进上奏章,大略是说:“打败敌人的关键,在于任用将领能够得当;驾驭将领的办法,在于掌握用人的权柄。任用将领不得当,兵马虽然众多,也是不足依恃的;失去用人的权柄,将领虽然有才干,还是不能为朝廷所用。”陆贽又说:“将领不能指挥士兵,国家不能驾驭将领,这不仅有耗费资财、玩忽寇盗的弊端,而且也会有兵火不息而终至自焚的灾祸。”又说:“现在河北、河南、淮西发起叛乱的主将,只是四五个凶人罢了。尚且恐怕其中有的人是遭受连累而受到损害,心中积蓄着自危的疑虑,匆忙之间,考虑不周,为情势所趋,不能停止。何况其余众人,恐怕全是因受人胁迫而跟随反叛的,如果知道还有生路,哪里还愿意作恶呢!”又说:“如果不解除眼前的忧虑,也许还会引起意外的变故。百姓是国家的根本,财利是百姓的核心。核心受到伤害,根本也就会受到伤害;根本受到伤害,枝干也就因过度疲劳跌落。”又说:“人心动摇,不得安宁,事故变幻,难以测度,所以用兵以拙而速为可贵,不以巧而迟为可贵。假如不能安定根本而去致力于救助末梢,那么,救助末梢所做的事情,也正是祸患所起的原因。”陆贽又论说关中的形势,他认为:“做天子的应该以昭示恩德来从中积蓄威严,若是偏废哪一边,便有危险;应该立身于重地,居高临下地掌控次位的物事,如果颠倒过来就有悖常理。皇上所在的京都周围地区,是四方的根本。太宗布置府兵,分别隶属于禁卫军,大概军府共有八百余所,而安排在关中的军府便约有五百所,而全国敌不住关中一半,那么,居于重地而掌控次位的道理就很明白了。国家安定的日子长了,军备逐渐衰败,虽然军府、卫所都依然存在,但是兵马演练却很罕见了。所以安禄山窃取了颠倒过来的刀柄,乘着外重内轻的机会,一下子发动了如洪水滔天般的叛乱,两京相继失守。还是靠着西部边疆有军队,诸牧监有马,各州有粮食,所以肃宗才得以复兴。乾元以后,外患又相继发生,整个军队向东讨伐,边疆的军备既已废驰,禁兵复又空虚,吐蕃乘国家虚弱,深入内地侵扰,所以先帝无法抵御,便避开吐蕃东游。这都是因为失去了占据重地的主动权,没有作打下牢固基础的考虑。内有寇盗,崤山、函谷关便失去险要地位作用;外有攻侵,汧州、渭州便都成了外族的天下。在这样的时候,虽有各地的军队,难道能救助一朝发生的祸患吗?陛下回顾往事至此,难道不为此而寒心吗?现在朔方、太原的军队远在崤山以东,神策等六军又相继开出关外。倘若在贼臣勾引敌寇,狡猾的敌虏窥伺边疆,看准缝隙,乘虚而入,悄悄侵犯边防的亭障,这是愚臣在私下里所担忧的啊,不知陛下将如何抵御?我从侧面得知,开始讨伐叛军时,议事的人大多把用兵看得轻而易举,都说只有调兵出征而实无战事,兵役不会超越时限,算起来需要兵员不会太多,估计费用也不会太大,国事并无骚扰,百姓并无辛劳。谁曾料到后来战事相继,灾祸频仍,变故难以测度,随着时间延长,逐渐背离了初始的谋划。以往被天下视为灾祸,都说铲而除之便可再回到太平之世的,是李正己、李宝臣、梁崇义、田悦诸人;以往被朝廷所信任,都说任而用之便可除去祸乱的,是朱滔、李希烈等人。不久前,李正己死了,李纳接续了他;李宝臣死了,李惟岳接续了他;梁崇义被平定了,李希烈又反叛了;李惟岳被杀掉了,朱滔又叛离了。这样说来,以往年被视为祸患的人,四个已经去掉三个了,但祸患终竟未曾减弱;以住被信任的人,现在却自行反叛了,而剩下来的人也难保不叛。由此可知,立国的安定与否在于形势,办事的成功与否在于用人。如果形势安定,那么异族也会与朝廷一条心的;如果形势危殆,那么同船之人也会成为敌人的。陛下岂能不以往事为借鉴,革新法度,修复被偏废的权柄,以便安定人心,恢复被倒持的权力,以巩固国家,却反而这样孜孜不倦,汲汲以求,费尽思索,劳尽心神,屈从于没完没了的欲求,而期待难以必成的功效呢!如今关中畿辅地区征发兵员已经太多,宫廷苑囿之中警备不全。万一将帅中有人又步朱滔、李希烈的后尘,或者依仗边塞壁垒险固,引诱招致异族入侵,或者偷偷发兵京郊畿辅,震动京城,干犯宫阙,这也是我私下里所担忧的啊,不知陛下又如何防备这种情况呢?倘使陛下肯屈尊听我的计策,那么,应该全部追回朝廷派遣的神策六军李晟等人以及诸使节、将领的子弟,明文敕令泾、陇、邠、宁各州,只要严密防守四境,还要说明再不征调兵员,使人们知道各保安定生活。又须颁降德音,罢除京城与畿辅各县的间架等杂税,此则可望使已经交税的人消弭怨恨,使现在居住在京城与畿辅各县的人们获得安宁,人心不再动摇,国家的根本自然就强固了。”德宗未能采用这些建议。

  壬戌(十七日),德宗让汴西运使崔纵兼任魏州四节度都粮料使。崔纵是崔涣的儿子。

  【原文】


  九月,丙戌,神策将刘德言、宣武将唐汉臣与淮宁将李克诚战,败于沪涧。〔〖胡三省注〗《考异》曰:徐岱《奉天记》曰:“大将唐汉臣、刘德信、高秉哲自大梁合统兵一万,屯于汝州。三帅各领本军,城小卒众,致饮不一。军进至薛店,更无他路,又不设支军。贼谍知之,乘雾而进;三帅望敌溃。戈楯资实山积,马万余蹄,皆没焉。汝州遂陷。摄刺史李元平为寇所获,贼逻兵北至彭婆。今从《实录》。〕时李勉遣汉臣将兵万人救襄城,上遣德信帅诸将家应募者三千人助之。勉奏:“李希烈精兵皆在襄城,许州空虚,若袭许州,则襄城围自解。”〔〖胡三省注〗去年希烈徙镇许州,盖欲乘虚捣其巢穴,则希烈必释襄城之围以自涘。〕遣二蒋趣许州,未至数十里,上遣中使责其违诏,二将狼狈而返,无复斥候。克诚伏兵邀之,杀伤大半。汉臣奔大梁,德信奔汝州。希烈游兵剽掠至伊阙。〔〖胡三省注〗伊阙,禹所凿,春秋为戎蛮子之国,汉为新城县,隋为伊阙县,唐属河南府。〕勉复遣其将李坚帅四千人助守东都;〔〖胡三省注〗《考异》曰:新传作“李坚华”,今从《实录》。〕希烈以兵绝其后,坚军不得还。汴军由是不振,襄城益危。〔〖胡三省注〗汴,皮变翻。汴军,宣武兵也。此时则李勉帅永平军。《方镇表》:大历十四年,永平军增领汴、颍二州,徙治汴州,故使史有汴军之称。〕

  上以诸军讨淮宁者不相统一,庚子,以舒王谟为荆襄等道行营都元帅,更名谊;以户部尚书萧复为长史,右庶子孔巢父为左司马,谏议大夫樊泽为右司马,自余将佐皆选中外之望。未行,会泾师作乱而止。复,嵩之孙也;〔〖胡三省注〗萧嵩,开元中为相。〕巢父,孔子三十七世孙也。

  【译文】

  九月,丙戌(十二日),神策军将领刘德信、宣武军将领唐汉臣与淮宁军将领李克诚接战,在沪涧被打败。当时,李勉派遣唐汉臣领兵一万人援救襄城,德宗派遣刘德信率领在诸将领家应募的三千人协助唐汉臣。李勉上奏说:“李希烈的精兵都在襄城,许州空虚,如果袭击许州,襄城的围兵便自然解除了。”李勉派遣刘德信、唐汉臣两位将领进趋许州。还没有走出几十里地,德宗派遣中使责备刘德信、唐汉臣违抗诏旨,两位将领狼狈而归,不再侦察敌情。李克诚埋伏兵马,拦击两位大将领,杀伤两位将领的兵马有一大半。唐汉臣逃往大梁,刘德信逃往汝州,李希烈流动巡哨的兵马已经劫掠到了伊阙。李勉再派遣他的将领李坚率四千人协助守东都,李希烈派兵截断李坚军的后路,李坚军无法返还。由此,汴军不能振作,襄城愈加危殆。

  因讨伐淮宁各军相互之间不能统一,庚子(二十六日),德宗任命舒王李谟为荆襄等道行营都元帅,改名为李谊,任命户部尚书萧复为长史,右庶子孔巢父为左司马,谏议大夫樊泽为右司马,其余将佐,也都是选任朝廷内外有名望的人物。这些人还未启程,适逢泾原军发生叛乱,只好作罢。萧复是萧嵩的孙子。孔巢父,是孔子的三十七世孙。

  【原文】


  上发泾原等诸道兵救襄城。冬,十月,丙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将兵五千至京师。〔〖胡三省注〗《考异》曰:旧传云:“令言率本镇兵五万赴授。”按《奉天记》曰:“哥舒曜表请加师,上使泾州节度使姚令言赴援。令言本领三千,请加至五千。”今从之。〕军士冒雨,寒甚,多携子弟而来,冀得厚赐遗其家,既至,一无所赐。丁未,发至浐水,诏京兆尹王翃犒师,惟粝食菜餤。众怒,蹴而覆之,〔〖胡三省注〗粝,卢达翻。餤,弋廉翻,又徒甘翻。蹴,子六翻。〕因扬言曰:“吾辈将死于敌,而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闻琼林、大盈二库,〔〖胡三省注〗玄宗时,王鉷为户口色役使,征剥财货,每岁进钱百亿,宝货称是人百宝大盈库,以供人主宴私赏赐之用。则玄宗时已有大盈库。陆贽谏帝曰:“琼林、大盈,自古悉无其制,传诸耆旧之说,皆云创自开元,聚敛之臣,贪权饰巧求媚,乃‘郡国贡献,所合区分。赋税当委于有司,以给经用;贡献宜归于天子,以奉私求。’玄宗悦之,新置是二库,荡心侈欲,萌祸于兹。迨乎失邦,终以饵寇。”则库始于玄宗明矣。宋白曰:大盈库,内库也,以中人主之。至德中,第五琦始悉以租赋进入大盈,天子以出纳为便,故不复。〕金帛盈溢,不如相与取之。”乃擐甲张旗鼓噪,还趣京城。令言入辞,尚在禁中,闻之,驰至长乐阪,遇之。〔〖胡三省注〗长乐阪,在浐水西,本浐坂也。隋文帝恶其名,取其北对长乐,改曰长乐坂,亦曰长乐坡。乐,音洛。〕军士射令言,令言抱马鬣突入乱兵,呼曰:“诸君失计!东征立功,何患不富贵,乃为族灭之计乎!”军士不听,以兵拥令言而西。〔〖胡三省注〗自长乐坂西入京城。〕上遽命赐帛,人二匹。众益怒,射中使。又命中使宣慰,贼已至通化门外,〔〖胡三省注〗通化门,京城东面北来第一门。程大昌曰:通化门,北去丹凤门,止两坊。〕中使出门,贼杀之。又命出金帛二十车赐之。贼已入城,喧声浩浩,不复可遏。百姓狼狈骇走,贼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夺汝商货僦质矣!不税汝间架陌钱矣!”上遣普王谊、翰林学士姜公辅出慰谕之。贼已陈于丹凤门外,〔〖胡三省注〗陈,读曰阵。〕小民聚观者以万计。

  初,神策军使白志贞掌召募禁兵,东征死亡者志贞皆隐不以闻,但受市井富儿赂而补之,名在军籍受给赐,而身居市廛为贩鬻。司农卿段秀实上言:“禁兵不精,其数全少,卒有患难,将何待之!”不听。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贼,竟无一人至者。贼已斩关而入,上乃与王贵妃、韦淑妃、太子、诸王、唐安公主自苑北门出,王贵妃以传国宝系衣中以从。后宫诸王、公主不及从者什七八。

  初,鱼朝恩既诛,宦官不复典兵,〔〖胡三省注〗事见二百二十四卷代宗大历五年。〕有窦文场、霍仙鸣者,尝事上于东宫,至是,帅宦官左右仅百人以从,使普王谊前驱,太子执兵以殿。司农卿郭曙以部曲数十人猎苑中,〔〖胡三省注〗禁苑,在京城之北,东至灞水,西连故长安城,南连京城,北枕渭水。〕闻跸,谒道左,遂以其众从。曙,暧之弟也。〔〖胡三省注〗暖、曙,皆郭子仪之子。〕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方教射于军中,闻之,帅麾下四百人从,乃使建居后为殿。

  【译文】

  德宗征发泾原等各道兵马援助襄城。冬季,十月,丙午(初二),泾原节度使姚令言领兵五千人来到京城。士兵冒雨而行,甚是寒冷,他们多数携带着自家子弟前来,希望得到丰厚的赏赐送给自己家中的人,来到以后,却没有得到任何赏赐。丁未(初三),泾原军出发来到浐水,诏命京兆尹王翃犒劳军队,送去的只有粗米饭和菜饼。众人愤怒了,便踢翻了犒劳品,并借机扬言说:“我们将要赴敌而死,却连口饱饭都吃不上,怎么能够拿自己的小命去往雪白的刀刃上撞呢!听说皇上琼林、大盈两个内库里金银锦帛装得满满的,我们不如一块儿去取吧。”于是众人穿上铠甲,举起旗帜,擂鼓呐喊,回军开向京城。姚令言入朝辞行,还在宫中,听说此事,乘马急驰来到长乐坂,与众人相遇。士兵用箭射姚令言,姚令言伏在马背上冲进哗乱的士兵之中,呼喊道:“诸位打错了主意!这次东征,前去立功,还愁不能富贵吗,怎么竟作这种满族抄斩的打算呢!”士兵不听劝告,用兵器簇拥着姚令言西进京城。德宗急忙命令赐给锦帛,每人两匹。众人更加愤怒,用箭射击中使。德宗又命令中使前去安抚,而乱兵已经来到通化门外。中使才出了通化门,乱兵便将他杀死。德宗又命令拿出金银锦帛二十车赐给乱兵,但是乱兵已经进入城内,喧哗之声浩大,再不能够遏止。百姓惊惶狼狈而逃,乱兵大声喊叫着告诉他们:“你们不必恐慌,不会夺取你们的商货典当的利钱了,不会向你们征缴间架税和除陌钱了!”德宗派遣普王李谊与翰林学士姜公辅出来劝慰乱兵,而乱兵已经在丹凤门外结成阵列,聚来观看的百姓数以万计。

  当初,神策军使白志贞主持招募禁兵,对东征死亡的兵员一概隐瞒不报,但凡收受到市井商贾富人的贿赂,便将他补为兵员。这些人名字写在军籍里,享受供给与赏赐,而自身仍然住在商肆之中贩卖货物。司农卿段秀实上言:“禁兵不精良,员额全都缺少,倘若猝然发生祸难,那将如何防御呢!”德宗不听段秀实的进言。至此,德宗召集禁兵去抵御乱兵,竟然没有一人到来。乱兵已经杀开关门而入,德宗这才与王贵妃、韦淑妃、太子、诸王、唐安公主等人从宫苑的北门出走,王贵妃把传国之宝系在衣服中从行,后宫中的诸王、公主来不及跟从德宗出走的人有十分之七八。

  当初,鱼朝恩既已诛除,宦官不再掌管军事。有名叫窦文场、霍仙鸣的,曾经在德宗居东宫时事奉过他,至此,他们带领宦官侍从仅一百人跟随德宗出走。德宗让普王李谊在前面开路,太子手握兵器殿后。司农卿郭曙带着家兵数十人在禁苑中打猎,听说德宗车驾出行,便在道东谒见,并带着他的家兵随行。郭曙是郭暧的弟弟。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正在军中教练射箭,得知消息后,便率领部下四百人从行,于是德宗让令狐建在后面作为殿军。

  【原文】


  姜公辅叩马言曰:“朱泚尝为泾帅,〔〖胡三省注〗见二百二十六卷元年。〕坐弟滔之故,废处京师,〔〖胡三省注〗事见上卷上年。〕心尝怏怏。臣尝谓陛下既不能推心待之,则不如杀之,毋贻后患。今乱兵若奉以为主,则难制矣。请召使从行。”上仓猝不暇用其言,曰:“无及矣!”遂行。夜至咸阳,饭数匕而过。时事出非意,群臣皆不知乘舆所之。〔〖胡三省注〗之,往也。〕卢杞、关播逾中书垣而出。白志贞、王翃及御史大夫于颀、中丞刘从一、户部侍郎赵赞、翰林学士陆贽、吴通微等追及上于咸阳。颀,頔之从父兄弟;从一,齐贤之从孙也。〔〖胡三省注〗刘齐贤,祥道之子,以方正为高宗所重。〕

  贼入宫,登含元殿,大呼曰:“天子已出,宜人自求富!”遂欢噪,争入府库,运金帛,极力而止。小民因之,亦入宫盗库物,出而复入,通夕不已。其不能入者,剽夺于路。诸坊居民各相帅自守。姚令言与乱兵谋曰:“今众无主,不能持久,朱太尉闲居私第,请相与奉之。”众许诺。乃遣数百骑迎泚于晋昌里第。〔〖胡三省注〗按长图,自京城启夏门北入东街第二坊曰进昌坊。《考异》曰:旧泚传作“招国里”,今从《实录》。〕夜半,泚按辔列炬,传呼入宫,居含元殿,设警严,〔〖胡三省注〗设鼓角以警严。一曰,设卒以警备严卫。〕自称权知六军。

  戊申旦,泚徙居白华殿,〔〖胡三省注〗考李晟收复京城次第,白华殿盖近光泰门内,大明宫东北隅。程大昌曰:晟收长安,亦自白华门入,诸家不载何地。以晟兵所届言之,当在大明东苑之。〕出榜于外,称:“泾原将士久处边陲,不闲朝礼,辄入宫阙,致惊乘舆,西出巡幸。太尉已权临六军,应神策等军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禄食者,悉诣行在。不能往者,即诣本司。若出三日,检勘彼此无名者,皆斩!”于是百官出见泚。或劝迎乘舆,泚不悦,百官稍稍遁去。

  源休以使回纥还,赏薄,怨朝廷,〔〖胡三省注〗赏薄事见上卷上年。〕入见泚,屏人密语移时,为泚陈成败,引符命,劝之僭逆。泚喜,然犹未决。宿卫诸军举白幡降者,列于阙前甚众。泚夜于苑门出兵,旦自通化门入,骆驿不绝,张弓露刃,欲以威众。

  上思桑道茂之言,〔〖胡三省注〗道茂言见二百二十六卷元年。〕自咸阳幸奉天。县僚闻车驾猝至,欲逃匿山谷,主簿苏弁止之。弁,良嗣之兄孙也。文武之臣稍稍继至。己酉,左金吾大将军浑瑊至奉天。瑊素有威望,众心恃之稍安。

  【译文】

  姜公辅挽住德宗的马缰进言说:“朱泚曾经担任过泾原的节帅,由于受到弟弟朱滔牵连的原故,遭到废黜,闲居京城,内心一度郁郁不乐。我认为陛下既然不能推心置腹地对待他,便不如将他杀掉,不要留下后患。现在哗乱的士兵如果拥戴他为首领,那就难于控制了。请将朱泚召来,让他随从出走。”德宗在仓猝间无暇照着姜公辅的话去办,说:“来不及了!”便出发了。夜里来到咸阳,大家只吃了几勺饭便过去了。当时,事情出于意料之外,群臣都不知道德宗的去向。卢杞、关播从中书省逾墙而出。白志贞、王翃以及御史大夫于颀、中丞刘从一、户部侍郎赵赞、翰林学士陆贽、吴通微等人在咸阳追上了德宗。于颀,是于頔的叔伯兄弟。刘从一,是刘齐贤的从孙。

  乱兵进入宫中,登上含元殿,大声喊叫着说:“皇上已经出走,应该让人各自想法发财了!”于是乱兵欢呼鼓噪,争着进入府库,运走金银锦帛,直到运不动了,才停止下来。乘此时机,百姓也进入宫中,盗窍库房中的物品,出来进去,彻夜不止。那些未能进入宫中库房的人们,便在路上抢劫。诸坊的居民都各自聚在一起自行守卫。姚令言和哗乱士兵商议说:“现在大家没有主子,不可能长久。朱太尉正在私人府第中闲居,请一起拥戴他吧。”大家答应,便派出几百人骑马到晋昌里府第迎接朱泚。半夜时分,朱泚紧扣马缰缓行,张列火炬,前后传呼着进入宫中,在含元殿住下,设置了严密的警戒,自称暂且统辖六军。

  戊申(十六日),早晨,朱泚移居白华殿,在宫外张出告示,声称:“泾原的将士长期身居边疆,不熟悉朝廷的礼仪,便进入宫中,使圣上受到惊动,西出巡幸。朱太尉已经暂且统辖六军。神策军士兵以及文武百官凡是靠俸禄过活的,应当全部前往圣上出巡的地方,不能前往的,可到本官官署来。如果超过三天,查出两处都未具名的人,一概斩首。”于是百官只好出来见朱泚。有的人劝说朱泚前去迎接德宗,朱泚不高兴,于是百官逐渐逃走。

  源休出使回纥归来,由于赏赐菲薄而埋怨朝廷,这时他入宫去见朱泚,屏退在场的人,秘密交谈了一段时间。他为朱泚陈述古今成败之理,征引符命之说,劝朱泚称帝。朱泚大喜,但还犹豫未决。在宫中为皇上值宿警卫的各支军队举起白旗归降朱泚的人,排列在宫门前面,为数很多。朱泚在夜间由宫苑大门放出士兵,到天亮再由通化门进来,络绎不绝,弩张剑拔,打算以此向群众示威。

  德宗想起桑道茂的话,便从咸阳前往奉天。县中的官员听说皇上的车驾突然来到,打算逃到山谷中躲藏起来,主薄苏弁制止了他们。苏弁是苏良嗣之兄的孙子。这时,文武臣僚逐渐地相继到来。己酉(初五),左金吾大将军浑瑊到达奉天。浑瑊素来便有威望,大家倚恃浑瑊,心情稍微安定。

  【原文】


  庚戌,源休劝朱泚禁十城门,〔〖胡三省注〗唐都长安,京城东面通化、春明、延兴三门,南面启夏、明德、安化三门,西延秋、金光、开远三门,北光化一门,凡十门。〕毋得出朝士,朝士往往易服为佣仆潜出。休又为泚说诱文武之士,使之附泚。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久失兵柄,太仆卿张光晟自负其才,皆郁郁不得志,〔〖胡三省注〗李忠臣失兵柄见二百二十五卷代宗大历十四年。张光晟事见二百三十六卷元年。〕泚悉起而用之。工部侍郎蒋镇出亡,坠马伤足,为泚所得。先是,休以才能,光晟以节义,镇以清素,都官员外郎彭偃以文学,太常卿敬釭以勇略,皆为时人所重,至是皆为泚用。

  凤翔、泾原将张廷芝、段诚谏将数千人救襄城,未出潼关,闻朱泚据长安,杀其大将陇右兵马使戴兰,溃归于泚。〔〖胡三省注〗泚先帅凤翔、泾原,故二镇之兵闻乱皆归之。潼,音同。〕泚于是自谓众心所归,反谋遂定,以源休为京兆尹、判度支,〔〖胡三省注〗度,徒洛翻。〕李忠为皇城使。〔〖胡三省注〗《唐六典》:皇城在京城之中,东西五里,百百一十五步,南北三里,一百四十步。南面三门,中曰朱雀,左曰安上,右曰含光。东面二门,北曰延喜,南曰景风。西面二门北曰安福,南日顺义。其中,右社稷,左宗庙,百僚廨署列乎其间。唐自开元以前,以城门郎掌皇城诸门开阖之节,中世以后,置皇城使。〕李忠臣为皇城使。百司供亿,六军宿门,咸拟乘舆。

  辛亥,以浑瑊为京畿、渭北节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贞为都知兵马使,令狐建为中军鼓角使,以神策都虞候侯仲庄为左卫将军兼奉天防城使。

  朱泚以司农卿段秀实久失兵柄,〔〖胡三省注〗段秀实失兵柄见二百二十六卷元年。〕意其必怏怏,遣数十骑召之。秀实闭门拒之,骑士逾垣入,劫之以兵。秀实自度不免,乃谓子弟曰:“国家有患,吾于何避之,当以死徇社稷;汝曹宜人自求生。”乃往见泚。泚喜曰:“段公来,吾事济矣。”延坐问计。秀实说之曰:“公本以忠义著闻天下,〔〖胡三省注〗谓泚能释镇入朝及与弟滔绝也。〕今泾军以犒赐不丰,遽有披猩,使乘舆播越。夫犒赐不丰,有司之过也,天子安得知之!公宜以此开谕将士,示以祸福,奉迎乘舆,复归宫阙,此莫大之功也!”泚默然不悦,然以秀实与己皆为朝廷所废,遂推心委之。左骁卫将军刘海滨、泾原都虞候何明礼、孔目官岐灵岳,皆秀实素所厚也,〔〖胡三省注〗段秀实镇泾原时,厚遇此三人。唐藩镇吏职,使院有孔目官,军府事无细大皆经其手,言一孔一目,无不综理也。史炤日:“岐,姓也。黄帝时有岐伯。《考异》曰:旧传曰“判官岐灵岳”。今从段公别传。〕秀实密与之谋诛泚,迎乘舆。

  【译文】

  庚戌(初六),源休劝说朱泚关闭长安的十个城门,不许将朝廷官员放出城外。朝廷官员往往改换服装,扮作雇工或仆人,暗中出城。源休又为朱泚劝诱文武官员,让他们依附朱泚。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长期失去兵权,太仆卿张光晟以才干自负,都郁郁不得志,朱泚全都起用了他们。工部侍郎蒋镇出逃时,掉下马来,脚部摔伤,也被朱泚得到。在此之前,由于源休才能出众,张光晟能守节义,蒋镇清正俭朴,都官员外郎彭偃有文采学识,太常卿敬釭勇敢而有谋略,都为当时人所推重,至此,他们都被朱泚所起用。

  凤翔、泾原将领张廷芝、段诚谏带领数千人援助襄城,还未走出潼关,听说朱泚占据长安,便杀死大将陇右兵马使戴兰,乱哄哄地归降了朱泚。朱泚因此自认为人心所向,便决定谋反。他任命源休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为皇城使。各部门的供给,六军宿卫宫禁,都仿照皇帝的设置。

  辛亥(初七),德宗任命浑瑊为京畿、渭北节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贞为都知兵马使,令狐建为中军鼓角使,神策都虞候侯仲庄为左卫将军兼任奉天防城使。

  朱泚因司农卿段秀实长期失去兵权,猜想他必定会郁郁不乐,便派遣数十人骑马传召他。段秀实闭门拒绝来使,骑兵跳墙而入,用兵器劫持了他。段秀实估计自己不能幸免,便对子弟说:“国家蒙受灾难,我能够躲避到何处去!我自当为国家殉难,你们应去自求生路。”于是段秀实去见朱泚。朱泚高兴地说:“段公一来,我的大事可望成功了。”朱泚请段秀实入坐,向他询问计谋,段秀实劝说他道:“你本来以忠义著称于天下,现在泾原军因犒劳赏赐不丰厚,骤然猖獗而起,致使圣上流离失所。若说犒劳赏赐不够丰厚,那是有关部门的过错,圣上哪里能够知道此事!你最好用这个道理开导将士,讲清祸福,迎接圣上,再回宫中,这是没有比这更大的功劳了!”朱泚默不作声,心中不快,但是认为段秀实与自己都是被朝廷所废黜的,所以还是推心置腹地委任他。左骁卫将军刘海宾、泾原都虞候何明礼、孔目官岐灵岳,都是段秀实平素所厚待的人,段秀实暗中与他们计议诛杀朱泚,迎接德宗。

  【原文】


  上初至奉天,诏征近道兵入援。有上言:“朱泚为乱兵所立,且来攻城,宜早修守备。”卢杞切齿言曰:“朱泚忠贞,群臣莫及,奈何言其从乱,伤大臣心!臣请以百口保其不反。”上亦以为然。又闻群臣劝泚奉迎,乃诏诸道援兵至者皆营于三十里外。姜公辅谏曰:“今宿卫单寡,防虑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惮于兵多;如其不然,有备无患。”上乃悉召援兵入城。卢杞及白志贞言于上曰:“臣观朱泚心迹,必不至为逆,愿择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上以问从臣皆畏惮,莫敢行。金吾将军吴溆独请行,上悦。溆退而告人曰:“食其禄而违其难,何以为臣!吾幸托肺附,〔〖胡三省注〗漵,章敬皇后弟也。漵,音徐吕翻。难,乃旦翻;下同。〕非不知往必死,但举朝无蹈难之臣,使圣情慊慊耳!〔〖胡三省注〗慊慊,嫌恨不足之意。〕”遂奉诏诣泚。泚反谋已决,虽阳为受命,馆溆于客省,寻杀之。溆,湊之兄也。

  【译文】

  德宗来到奉天之初,下诏征调邻近各道兵马前来援救。有人上言说:“朱泚被哗乱的士兵所拥立,将来攻打奉天城,应早做防守的准备。”卢杞咬牙切齿地说:“朱泚的忠贞,是群臣所赶不上的,怎么能说他随从作乱,而伤大臣的心呢!我请求以举家一百口人担保朱泚不会造反。”德宗也认为是这样,又听说群臣劝说朱泚迎接自己,便下诏已经到来的各道援兵都在距离奉天三十里外扎营。姜公辅规劝说:“现在宫中值宿警卫的兵力非常薄弱,防范和顾虑不能不缜密一些。如果朱泚竭尽忠心迎接陛下,他对援兵多有什么忌惮的?倘若朱泚并不是这样,那也是有备无患。”于是德宗传召援兵全部入城。卢杞及白志贞对德宗说:“我看朱泚内心的真情,必定不至于叛逆。希望陛下选择大臣前往京城安抚他,以便观察他的态度。”德宗因诸随从出走的朝臣都心怀畏惧,不敢前去,只有金吾将军吴溆请求前去,心中很高兴。吴溆退朝后告诉别人说:“接受国家的俸禄而逃避国家的危难,怎么能够做人臣呢!我有幸做为帝室的微末之亲,不是不知道前往必定会死,但是举朝没有赴难的臣下,也太让圣上遗憾了!”于是,吴溆带着诏书去见朱泚。朱泚已经决定谋反,虽然佯装接受诏命,把吴溆安置在客省,但不久便将他杀了。吴溆是吴湊的哥哥。

  【原文】


  泚遣泾原兵马使韩旻将锐兵三千,声言迎大驾,实袭奉天。时奉天守备单弱,段秀实谓岐灵岳曰:“事急矣!”使灵岳诈为姚令言符,令旻且还,当与大军俱发。窃令言印未至,秀实倒用司农印印符,募善走者追之。旻至骆驿,〔〖胡三省注〗骆驿,地名,史炤曰,骆谷关之驿也。余按韩旻若至骆谷关之驿,则己过奉天而西南矣,炤说非也。但未知骆驿在何地。〕得符而还。秀实谓同谋曰:“旻来,吾属无类矣!我当直搏泚杀之,不克则死,终不能为之臣也!”乃令刘海宾、何明礼阴结军中之士,欲使应之于外。旻兵至,泚、令言大惊。岐灵岳独承其罪而死,不以及秀实等。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实等议称帝事。秀实勃然起,夺休象笏,〔〖胡三省注〗武德初,因隋旧制,五品已上执象笏,三品已下前挫后直,五品已上后屈。自时厥 后,一例上圆下方,会不分别。〕前唾泚面,大骂曰:“狂贼!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汝反邪!”因以笏击泚,泚举手扞之,才中其额,溅血洒地。泚与秀实相搏忷忷,〔〖胡三省注〗忷忷,喧扰之状。〕左右猝愕,不知所为。海宾不敢进,乘乱而逸。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脱走。秀实知事不成,谓泚党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杀我!”众争前杀之。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众曰:“义士也,勿杀。”秀实已死,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礼葬之,〔〖胡三省注〗唐制:司农卿,从三品。〕海宾缞服而逃,〔〖胡三省注〗刘海宾不能助段秀实,与之同死,逃将焉往!缞,仓回翻。〕后二日,捕得,杀之。〔〖胡三省注〗《考异》曰:《段公别传》曰:“五日夜,泚使泾原将李忠臣、高昂等统锐兵五千以袭奉天,六日,贼泚又令兵马使韩旻领马步二千以继之。”《奉天记》曰:“秀实与海宾密谋诛泚,佯入,请间计事,而海宾置匕首于靴,欲以相应,为阍者见觉。秀实遽夺源休笏,挺而击之。”旧泚传曰:“秀实与刘海宾谋诛泚,且虞叛卒之震惊法驾,乃潜为贼符,追所发兵。至六日,兵及骆驿而回。因与海宾同入见泚,为陈逆顺之理,而海宾于靴中取匕首,为其所觉,遂不得前。秀实知不可以义动,遽夺源休象笏,挺而击泚。”秀实传曰:“与海宾约,事为继,而令明礼应于外。及秀击泚,而海宾等不至。”按李忠臣等若已将五千人袭奉天,则秀实虽追还旻兵,无益矣。又海宾若于靴中取匕首为贼所觉,则登时死矣,焉能复逃!若为阍者所笕觉,亦应时被擒,事迹喧著,贼为之备,秀实亦不得发矣!此数者,皆恐难信。今但取《段公行状》、《幸奉天录》及旧传可信者存之。〕亦不引何明礼。明礼从泚攻奉天,复谋杀泚,亦死。〔〖胡三省注〗史终言之。〕上闻秀实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译文】

  朱泚派遣泾原兵马使韩旻带领精锐兵马三千人,声称迎接德宗,实际上是袭击奉天。当时奉天的防守非常薄弱,段秀实对岐灵岳说:“事情危急了!”他让岐灵岳盗用姚令言的印符,命令韩旻暂且回军,与大队人马同时出发。由于姚令言的印信未能盗来,段秀实便倒用司农印的印符,招募了擅长奔走的人去追赶韩旻。韩旻行至骆驿,得到印符便回军了。段秀实与共同策划的人们说:“韩旻一回来,我辈是要无一幸免的了。我自当直接与朱泚搏斗,将他杀死,若不能成功,便一死了之,终究不能作朱泚的臣属的!”于是段秀实让刘海宾、何明礼暗中联络军中的将士,准备使他们从外部响应。韩旻军队回来后,朱泚和姚令言极为震惊,岐灵岳独自承担了罪名而死,没有牵连段秀实等人。

  这一天,朱泚传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以及段秀实等人商议称帝事宜,段秀实猛然站起来,夺去源休的象牙朝笏,走上前去,唾朱泚的脸,大骂道:“狂妄的叛贼!我恨不能将你斩为万段,岂肯随从你造反呢!”于是用朝笏击打朱泚,朱泚举起手来抵挡笏击,朝笏只击中了朱泚的额头,血花溅到地上。朱泚与段秀实呼喝着相互搏斗,他的侍从由于事出仓猝,惊慌不知如何是好。刘海宾不敢上前,乘着混乱逃走。李忠臣前去帮助朱泚,朱泚得以匍匐着脱身逃走。段秀实知道事情不能成功,便对朱泚的党羽说:“我不和你们一起造反,为什么不杀死我!”众人争着上前去杀段秀实,朱泚一手给自己止着血,一手制止众人说:“他是义士啊!不要杀他。”段秀实死去以后,朱泚哭他甚是悲哀,还以三品官的丧礼埋葬了他。刘海宾穿着丧服逃走,过了两天,朱泚逮捕了他,将他杀了,而他也不曾牵连何明礼。何明礼跟随朱泚攻打奉天,再次策划诛杀朱泚,也死去了。德宗听到段秀实的死讯,悔恨当初没有任用他,涕泪交流地哭了许久。

  【原文】


  壬子,以少府监李昌巙为京畿、渭南节度使。

  凤翔节度使、同平章事张镒,性儒缓,好修饰边幅,不习军事,闻上在奉天,欲迎大驾,具服用货财,献于行在。后营将李楚琳,为人剽悍,军中畏之,尝事朱泚,为泚所厚。行军司马齐映与同幕齐抗言于镒曰:“不去楚琳,必为乱首。”镒命楚琳出屯陇州。〔〖胡三省注〗《九域志》:凤翔府西至陇州一百五十里。〕楚琳托事不时发。镒方以迎驾为忧,谓楚琳已去矣。楚琳夜与其党作乱,镒缒城而走,贼追及,杀之,判官王沼等皆死。映自水窦出,抗为佣保负荷而逃,皆免。〔〖胡三省注〗《考异》曰:旧映传:“镒不从映言,乃示宽大,召楚琳语之曰:‘欲令公使于外。’楚琳恐,是夜作乱,杀镒以应泚。”今从镒传。〕

  始,上以奉天迫隘,欲幸凤翔。户部尚书萧复闻之,遽请见曰:“陛下大误,凤翔将卒皆朱泚故部曲,其中必有与之同恶者。臣尚忧张镒不能久,岂得以銮舆蹈不测之渊乎!”上曰:“吾行计已决,试为卿留一日。”明日,闻凤翔乱,乃止。

  齐映、齐抗皆诣奉天,以映为御史中丞,抗为侍御史。楚琳自为节度使,降于朱泚。陇州刺史郝通奔于楚琳。

  商州团练兵杀其刺史谢良辅。

  【译文】

  壬子(初八),德宗任命少府监李昌巙为京畿、渭南节度使。

  凤翔节度使、同平章事张镒,性情儒雅迂徐,喜欢修饰边幅,并不熟悉军事。张镒听说德宗出走奉天,准备迎驾,备办衣服用具、货物资财,献到行在。后营将领李楚琳为人矫捷勇猛,军中将士都畏惧他。他曾事奉过朱泚,朱泚待他不薄。行军司马齐映与幕僚齐抗对张镒说:“若不将李楚琳除去,他必定会成为变乱的祸首。”张镒命令李楚琳出去戍守陇州,李楚琳借口有事,没有按时出发。张镒正在因迎接大驾而忧心,自以为李楚琳已经去陇州了。李楚琳与他的同党在夜间发起变乱,张镒系绳越城逃走,李楚琳追上了他,将他杀死。判官王沼等人全都死去。齐映从水洞中出城,齐抗扮成雇工背负肩挑地逃了出去,均得不死。

  开始时,德宗嫌奉天过于狭小,打算前往凤翔,户部尚书萧复闻讯,急忙求见德宗说:“陛下大大地错了。凤翔将士都是朱泚过去的家兵,其中必定有人与朱泚共同作恶。对张镒我尚且担心他不能长久,岂能让陛下的车驾陷入不可测度的深渊呢!”德宗说:“我去凤翔,主意已定,权且为你逗留一天吧!”次日,德宗听说凤翔已经发生变乱,便不再到凤翔去。

  齐映、齐抗都到达奉天,德宗任命齐映为御史中丞,齐抗为侍御史。李楚琳自称节度使,投降朱泚;陇州刺史郝通投奔了李楚琳。

  商州团练的士兵杀死了他们的刺史谢良辅。

  【原文】


  朱泚自白华殿入宣政殿,〔〖胡三省注〗东内含元殿之北为宣政殿。〕自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癸丑,泚以姚令言为侍中、关内元帅,李忠臣为司空兼侍中,源休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蒋镇为吏部侍郎,樊系为礼部侍郎,彭偃为中书舍人,自馀张光晟等各拜官有差。立弟滔为皇大弟。姚令言与源休共掌朝政,凡泚之谋画、迁除、军旅、资粮,皆禀于休。休劝泚诛翦宗室在京城者以绝人望,杀郡王、王子、王孙凡七十七人。寻又以蒋镇为门下侍郎,李子平为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镇忧懼,每怀刀欲自杀,又欲亡窜,然性怯,竟不果。源休劝泚诛朝士之窜匿者以胁其馀,镇力救之,赖以全者甚众。樊系为泚撰册文,既成,仰药而死。〔〖胡三省注〗樊系距朱泚之命,不为譔册,不过死耳。譔册而死,于义何居。〕大理卿胶水蒋沇诣行在,为贼所得,逼以官,沇绝食称病,潜窜得免。

  哥舒曜食尽,弃襄城奔洛阳。李希烈陷襄城。

  右龙武将军李观将卫兵千馀人从上于奉天,上委之召募,数日,得五千馀人,列之通衢,旗鼓严整,城人为之增气。

  姚令言之东出也,〔〖胡三省注〗泾州在西,故以救襄城为东出。〕以兵马使京兆冯河清为泾原留后,判官河中姚况知泾州事。河清、况闻上幸奉天,集将士大哭,激以忠义,发甲兵、器械百馀车,通夕输行在。〔〖胡三省注〗通夕而行,自晚至旦也。〕城中方苦无甲兵,得之,士气大振。诏以河清为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况为行军司马。

  【译文】

  朱泚从白华殿进入宣政殿,自称大秦皇帝,更改年号为应天。癸丑(初九),朱泚任命姚令言为侍中、关内元帅,李忠臣为司空兼侍中,源休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蒋镇为吏部侍郎,樊系为礼部侍郎,彭偃为中书舍人,其余张光晟等人也都分别封拜官职,大小不等。又立弟弟朱滔为皇太弟。姚令言与源休共同执掌朝政,凡是朱泚的谋划、任官、军事和物资粮草等事,都要向源休禀报。源休劝说朱泚消灭留在京城的宗室,以便根绝人们的期望,杀郡王、王子、王孙共七十七人。不久,朱泚又任命蒋镇为门下侍郎,李子平为谏议大夫,二人并同平章事。蒋镇又愁又怕,每每怀揣刀子,准备自杀,又打算逃亡,然而生性怯懦,终究未能实施。源休劝说朱泚诛杀逃亡隐匿的朝臣,以便胁迫其余的朝臣,蒋镇尽力营救他们,赖蒋镇得以全身的人甚多。樊系为朱泚撰写册文,写完以后,便服毒自杀。大理卿胶水人蒋沇前往行在,被叛军捉住,逼迫就任官职。蒋沇拒绝进食,佯称染病,暗中逃去,幸免于难。

  哥舒曜军粮吃光,放弃襄城,逃奔洛阳,李希烈攻陷了襄城。

  右龙武将军李观带领卫兵一千余人到奉天跟随德宗,德宗委托他招募兵员。数天之后,李观募得五千余人,将他们排列在大道上,军容布列严整,奉天城中的人们因此而勇气大增。

  姚令言东出泾原时,让兵马使京兆人冯河清担任泾原留后,让判官河中人姚担任知泾州事。冯河清和姚况听说德宗出走奉天,集合将士,当场大哭,以忠义激发将士,发出铠甲、兵器、器械等一百余车,彻夜运往行在。奉天城中正苦于没有铠甲兵器,得到这些供给,士气大振。德宗颁诏任命冯河清为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姚况为行军司马。

  【原文】


  上至奉天数日,右仆射、同平章事崔宁始至,上喜甚,抚劳有加。〔〖胡三省注〗崔宁镇西川,有威名,危难之中见其至,可以镇安人心,故喜甚而抚劳加于他人。〕宁退,谓所亲曰:“主上聪明英武,从善如流,但为卢杞所惑,以至于此!”因潸然出涕。杞闻之,与王翃谋陷之。翃言于上曰:“臣与宁俱出京城,宁数下马便液,久之不至,有顾望意。”会朱泚下诏,以左丞柳浑同平章事,宁为中书令。浑,襄阳人也,时亡在山谷。翃使盩厔尉康湛诈为宁遗朱泚书,献之。杞因谮宁与朱泚结盟,约为内应,故独后至。乙卯,上遣中使引宁就幕下,云宣密旨,二力士自后缢杀之,中外皆称其冤。上闻之,乃赦其家。

  朱泚遣使遗朱滔书,称:“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大河之北,委卿除殄,当与卿会于洛阳。”滔得书,西向舞蹈宣示军府,移牒诸道,以自夸大。

  上遣中使告难于魏县行营,〔〖胡三省注〗魏县行营,马燧诸军之讨田悦者。〕诸将相与恸哭。李怀光帅众赴长安,〔〖胡三省注〗为李怀光救奉天、破朱泚张本。〕马燧、李芁各引兵归镇,〔〖胡三省注〗马燧归太原,李芁归河阳。〖按〗芁,同艽,音求。〕李抱真退屯临洺。

  【译文】

  德宗来到奉天数日,右仆射、同平章事崔宁方始来到,德宗甚为高兴,对他大加抚慰。崔宁退下来后,对亲近的人说:“皇上聪慧明达,英俊威武,从善如流,只是被卢杞所迷惑,以至落到这般地步!”于是扑簌簌地流下了眼泪。卢杞闻知此事,便与王翃图谋陷害他。王翃对德宗说:“我与崔宁一块儿从京城出来,崔宁好几次下马便溺,以至好长时,这是存心观望。”适逢朱泚颁下诏旨,任命左丞柳浑为同平章事,崔宁为中书令。柳浑是襄阳人,当时正逃亡在山谷。王翃指使盩厔县尉康湛伪造崔宁给朱泚的书信,并将书信献给朝廷。卢杞因此诬陷崔宁与朱泚结有盟约,约定做朱泚的内应,所以只有崔宁后到奉天。乙卯(十一日),德宗派遣中使将崔宁领到帐幔下面,说是传达密旨,让两个力士从背后将他缢杀。朝廷内外都说崔宁冤枉,德宗听说以后,便将崔宁全家赦免了。

  朱泚派遣使者给朱滔送信,内称:“三秦一带,在屈指可数的日子里使可平定。大河以北,委托你来消灭敌军,我自当与你在洛阳见面。”朱滔接到书信,面西作拜,向军府宣布,并传阅诸道,借以自夸自大。

  德宗派遣中使向魏县行营通告蒙难,各位大将在一块儿放声大哭。李怀光率领部众开赴长安,马燧、李芁各自领兵回归本镇,李抱真退兵屯扎临洺。

  【原文】


  丁巳,以户部尚书萧复为吏部尚书,吏部郎中刘从一为刑部侍郎,翰林学士姜公辅为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

  朱泚自将逼奉天,军势甚盛。以姚令言为元帅,〔〖胡三省注〗《考异》曰:《奉天记》:“十月十日,贼泚自统众攻奉天,以姚令言为都统。”今从《实录》、旧泚传。〕张光晟副之,以李忠臣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为同、华等州节度使、拓东王,以扞关东之师,李日月为西道先锋经略使。

  邠宁留后韩游瓌,庆州刺史论惟明,监军翟文秀,受诏将兵三千拒泚于便桥,与泚遇于醴泉。游瓌欲还趣奉天,文秀曰:“我向奉天,贼亦随至,是引贼以迫天子也。不若留壁于此,贼必不敢越我向奉天。若不顾而过,则与奉天夹攻之。”游瓌曰:“贼强我弱,若贼分军以缀我,直趣奉天,奉天兵亦弱,何夹攻之有!我今急趣奉天,所以卫天子也。且吾士卒饥寒而贼多财,彼以利诱吾卒,吾不能禁也。”〔〖胡三省注〗翟文秀欲留拒贼,诏旨也。夹攻之说,兵家常论也。挟诏旨而依兵家常论以制将帅,未有不折而从之者也。微韩游瓌持之,奉天殆矣。〕遂引兵入奉天,泚亦随至。官军出战,不利,泚兵争门,欲入。浑瑊与游瓌血战竟日。门内有草车数乘,瑊使虞候高固帅甲士以长刀斫贼,皆一当百,曳车塞门,纵火焚之。众军乘火击贼,贼乃退。会夜,泚营于城东三里,击柝张火,布满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坚造攻具,毁佛寺以为梯冲。〔〖胡三省注〗西明寺,在长安城中延康坊,本隋杨素宅也。梯,云梯。冲,冲车。代宗饭僧以护国,今朱泚乃用僧造攻具以攻奉天。〕韩游瓌曰:“寺材皆乾薪,〔〖胡三省注〗乾,音干。〕但具火以待之。”固,侃之玄孙也。〔〖胡三省注〗高侃事太宗、高宗,为将有功。〕泚自是日来攻城,瑊、游瓌等昼夜力战。幽州兵救襄城者闻泚反,突入潼关,归泚于奉天,〔〖胡三省注〗幽州兵,即代宗时朱泚入朝诣京西防秋兵也。〕普润戍卒亦归之,〔〖胡三省注〗普润戍卒,神策兵也。〕有众数万。

  【译文】

  丁巳(十三日),德宗任命户部尚书萧复为吏部尚书,吏部郎中刘从一为刑部侍郎,翰林学士姜公辅为谏议大夫,三人并同平章事。

  朱泚亲自领兵进逼奉天,军队的声势甚为盛大。他任命姚令言为元帅,张光晟为其副职,任命李忠臣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为同、华等州节度使、拓东王,以抵御关东的军队,还任命李日月为西道先锋经略使。

  邠宁留后韩游瓌、庆州刺史论惟明、监军翟文秀,接受诏旨,带领兵马三千人在便桥抵御朱泚,与朱泚在醴泉遭遇,韩游瓌打算回军直趋奉天,翟文秀说:“我军开向奉天,敌军也会随后而来,这是招引敌军来逼迫圣上啊。不如留下来,在此扎营,敌军必定不敢越过我军,开向奉天。如果敌军不顾我军便开过去,那我军便与奉天军两面夹攻敌军。”韩游瓌说:“敌强我弱,如果敌军分出一支军队拖住我军,大军直趋奉天,奉天的兵马也很薄弱,还谈什么两面夹攻!现在我军赶忙开往奉天,这正是为了保卫圣上啊。而且,我军士兵饥饿寒冷,而敌军的财物很多,敌军若用财物诱惑我军士兵,我是无法禁止的。”于是韩游瓌领兵开入奉天。朱泚随在韩游瓌后面也赶到了,官军出城交战失利。朱泚军队争夺城门,打算进城,浑瑊与韩游瓌血战了一整天。城门里面有几辆草车,浑瑊让虞候高固率领身穿铠甲的战士用长刀砍杀敌人,个个以一当百,又把草车拖过来堵塞在城门口,放火烧车,各军乘着火势出击敌人,敌军只好后退。到了夜晚,朱泚在奉天城东三里扎营,击木梆报时的声音和燃起的火堆布满了原野。朱泚让西明寺僧人法坚制造攻城用具,毁掉佛寺,取其木材,制作云梯和冲车。韩游瓌说:“西明寺的木材都是干燥柴禾,只要准备好火种,等着敌人攻城。”高固是高侃的玄孙。此后朱泚每天都来攻城,浑瑊、韩游瓌等昼夜奋力作战。派去援救襄城的幽州兵听说朱泚造反,便冲入潼关,在奉天归附了朱泚,戍守普润的士兵也归附了他,朱泚的兵马达到数万人。

  【原文】


  上与陆贽语及乱故,深自克责。贽曰:“致今日之患,皆群臣之罪也。”上曰:“此亦天命,非由人事。”贽退,上疏,以为:“陛下志壹区宇,四征不庭,〔〖胡三省注〗杜预曰不庭,谓不朝也。下之事上,皆成礼于庭中。一说:庭,直也;不庭,不直也。〕凶渠稽诛,逆将继乱,〔〖胡三省注〗凶渠,谓田悦、李纳也。逆将,谓朱滔、李希烈等也。渠,大也。〕兵连祸结,行及三年,〔〖胡三省注〗建中二年,兵端始启,至是及三年。〕征师日滋,赋敛日重,内自京邑,外洎边陲,行者有锋刃之忧,居者有诛求之困。是以叛乱继起,怨讟并兴,非常之虞,亿兆同虑,唯陛下穆然凝邃,独不得闻,至使凶卒鼓行,白昼犯阙,岂不以乘我间隙,因人携离哉!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谏诤之列,有备卫之司,见危不能竭其诚,临难不能效其死。臣所谓致今日之患,群臣之罪者,岂徒言欤!圣旨又以国家兴衰,皆有天命。臣闻天所视听,皆因于人。〔〖胡三省注〗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故祖伊责纣之辞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按〗此处意思为,祖伊责备了纣王的说法,即纣王所说的“我生不有命在天?”〕武王数纣之罪曰:‘乃曰吾有命,罔惩其侮。’〔〖胡三省注〗并见尚书。〕此又舍人事而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易》曰:‘视履考祥。’〔〖胡三省注〗履卦上九爻辞。王弼日:祸之祥,生于所履。处履之极,履道成矣,故可以视履而考祥。〕又曰:‘吉凶者,失得之象。’〔〖胡三省注〗《易》大传之辞。〕此乃天命由人,其义明矣。然则圣哲之意,《六经》会通,皆谓祸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盖人事理而天命降乱者,未之有也;人事乱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胡三省注〗郑玄曰:降康者,下平安之福。〕自顷征讨颇频,刑网稍密,物力耗竭,人心惊疑,如居风涛,汹汹靡定。上自朝列,下达蒸黎,日夕族党聚谋,咸忧必有变故,旋属泾原叛卒,果如众庶所虞。京师之人,动逾亿计,固非悉知算术,皆晓占书,则明致寇之由,未必尽关天命。臣闻理或生乱,乱或资理,〔〖胡三省注〗理,治也。唐人避高宗讳,皆以治为理。〕有以无难而失守,有因多难而兴邦。今生乱失守之事,则既往而不可复追矣;其资理兴邦之业,在陛下克励而谨修之。何忧乎乱人,何畏于厄运!勤励不息,足致升平,岂止荡涤祆氛,旋复宫阙而已!”

  【译文】

  德宗与陆贽谈到变乱的原故,深深自责。陆贽说:“招致今日的祸患都是群臣的罪过。”德宗说:“这也是天命,并不关乎人事。”陆贽退朝后,奏上章疏,他认为:“陛下志在统一疆域,四次征伐不朝之徒,凶恶的魁首终至受戮,叛逆的将领却又相继作乱,战争的灾祸接连不断,已经有三个年头。征发军队日渐增多,征收赋税日渐繁重,内起京城,外至边疆,行路之人有刀兵的忧虑,居家之人有苛刻索求的困苦。所以叛乱相继发生,痛恨与怨言一同兴起,非同寻常的忧患,为民众所共同担心。只有陛下蒙在鼓里,不得而知,以致使凶兵击鼓噪进,在大白天里干犯宫门,这难道不就是由于朝廷出现漏洞,人心已经背离,给他们造成了可乘之机吗!陛下有辅政得力的大臣,有亲信,有谏官,有防卫部门,他们见到危险而不能够竭尽诚心,面临灾难而不能够效力赴死,我所说的招致今日的祸患,是群臣的罪过的话,难道只是空言吗!陛下又认为国家的兴盛与衰落,都是有天命的。我听说上天的所见所闻,都是本着人们的所见所闻的。所以祖伊斥责了殷纣的说辞‘我的生死,不是有天命安排吗?’周武王数落殷纣的罪行说:‘竟然说我有天命的在身,不肯以自己所受的侮辱为戒。’这又是在说明抛开人事来推求天命是定然不可的道理啊。《易经》说:‘观此履卦,考究吉祥。’又说:‘吉凶是得失的表象。’这便是说天命是由人掌握的,天命的意义是讲得很明了的了。这样说来,圣人贤哲的本意,在《六经》中会合贯通,都说祸福是由人掌握的,没有说过盛衰是由天命支配的。一般地说来,把人事治理好了而天命却降下变乱的事,是没有的;把人事处理乱了而天命却降下安康的事,也是没有的。自不久以前,征讨颇为频繁,刑法稍嫌过密,物力消耗已尽,民心惊恐疑虑,就象置身于风波之上,总是动荡不安。上自朝臣,下至百姓,宗族邻里日夜相聚商量,都担心必定要发生变故,不久恰有泾原叛兵事件,果真便如大家所曾预料。京城的百姓,往往超过十万,固然不会人人尽知推算之术,个个都懂占卜之书,这正说明招致敌寇的原由,未必全都与天命有关。我听说治理有时会生出变乱,变乱有时会有助于治理;有因没有危难而失去成业的,有因诸多磨难而振兴邦国的。现在,生出变乱和失去成业的事情,已经成为既往,是不能再追回来的;而那有助于治理和振兴邦国的业绩,就看陛下是否能够深自勉励而慎重地修明其事了。叛乱之人有什么可担心的,苦难的命运有什么可怕的!勤勉自励不止,足以再致太平之世,岂是只扫荡叛敌,光复朝廷罢了!”

  【原文】


  田悦说王武俊,使与马寔共击李抱真于临洺,〔〖胡三省注〗魏县行营既散,李抱真退屯临洛。〕抱真复遣贾林说武俊曰:“临洺兵精而有备,未易轻也。今战胜得地,则利归魏博;不胜,则恒冀大伤。易、定、沧、赵,皆大夫之故地也,〔〖胡三省注〗时张孝忠据易、定、沧,唐日知据赵州。〕不如先取之。”武俊乃辞悦,与马寔北归,壬戌,悦送武俊于馆陶,〔〖胡三省注〗《九域志》:馆陶在元城北四十五里。〕执手泣别,下至将士,赠遗甚厚。

  先是,武俊召回纥兵,使绝李怀光等粮道,怀光等已西去,而回纥达干将回纥千人、杂虏二千人适至幽州北境。朱滔因说之,欲与俱诣河南取东都,应接朱泚,许以河南子女金帛赂之。滔娶回纥女为侧室,回纥谓之朱郎,且利其俘掠,许之。

  贾林复说武俊曰:“自古国家有患,未必不因之更兴。况主上九叶天子,〔〖胡三省注〗自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玄宗、肃宗、代宗至帝,凡九世。〕聪明英武,天下谁肯舍之共事朱泚乎!滔自为盟主以来,轻蔑同列,河朔古无冀国,冀乃大夫之封域也。〔〖胡三省注〗滔称冀王,盖奄禹迹冀州之域以自大。而王武俊巡属有冀州,故林以是间之。〕今滔称冀王,又西倚其兄,北引回纥,其志欲尽吞河朔而王之,大夫虽欲为之臣,不可得矣。〔〖胡三省注〗田悦之间王武俊、朱滔,与贾林之说王武俊者同利害耳。人惟趋利而避害,故说行,非有他也。〕且大夫雄勇善战,非滔之比。又本以忠义手诛叛臣,〔〖胡三省注〗谓杀李惟岳也。〕当时宰相处置失宜,为滔所诳诱,故蹉跌至此,不若与昭义并力取滔,其势必获。滔既亡,则泚自破矣。此不世之功,转祸为福之道也。今诸道辐凑攻泚,不日当平。天下已定,大夫乃悔而归国,则已晚矣!”时武俊已与滔有隙,因攘袂作色曰:“二百年天子吾不能臣,岂能臣此田舍儿乎!”遂密与抱真及马燧相结,约为兄弟。然犹外事滔,礼甚谨,与田悦各遣使见滔于河间,〔〖胡三省注〗瀛州,治河间县。〕贺朱泚称尊号,且请马寔之兵共攻康日知于赵州。

  【译文】

  田悦劝说王武俊,让他与马寔在临洺共同进击李抱真。李抱真又派遣贾林规劝王武俊说:“临洺士卒精锐,并有防备,是不应该轻视的。如今您战胜了,得到地盘,而利益却归于魏博;如果不能取胜,恒冀便大遭伤害。易、定、沧、赵各州,都是大夫您原来就有的辖地,不如先攻取这些地方。”于是王武俊推辞了田悦的请求,与马寔回军北归。壬戌(十八日),田悦在馆陶给王武俊送行,拉着王武俊的手洒泪而别,对王武俊的将士,他所赠送的物品都甚为丰厚。

  在此之前,王武俊招来回纥兵马,让回纥人断绝李怀光等人的运粮通道。李怀光等人已经西去,而回纥达干带领回纥一千人和杂编各族兵马两千人却恰好来到幽州北部边境。朱滔因而劝说回纥人,打算与回纥人一起到河南地区去攻取东都洛阳,接应朱泚,并答应将那里的男女、金帛用来贿赂回纥。朱滔娶了回纥女子作为偏房,回纥人把朱滔称为朱郎,而且贪图对河南地区的俘获虏掠,便应承了朱滔。

  贾林再次劝王武俊说:“自古以来,国家蒙受祸患,未必不因祸患而再次兴起,何况圣上已是九世天子,聪慧明达,英俊威武,天下之人有谁肯于舍弃圣上而共同事奉朱泚呢!朱滔自从当了盟主以来,看不起共同发难的人们,河朔自古以来便没有冀国,冀乃是大夫的封地。如今朱滔号称冀王,又在西边依赖他的哥哥,从北边招引回纥,他的意图是想将河朔全部吞并,自称为王,尽管大夫想做他的臣属,也是不可能的。况且,大夫雄强勇武,善于作战,不是朱滔所能比拟的。加之,大夫原是本着忠义亲手诛杀叛臣李惟岳的,当时宰相处理失当,又被朱滔所诳骗诱惑,所以才失误到这个地步。不如与昭义合力攻取朱滔,势必成功。朱滔既已灭亡,朱泚便自然会被打败。这是并非每个世代都有的功绩,是转祸为福的途径啊。现在,各道兵马象辐条集中于车毂般地合力攻打朱泚,过不了多久,自当将朱泚平定。到天下已经安定,大夫才去悔悟过错,归顺国家,那就为时太晚了!”当时,王武俊与朱滔已经有了嫌隙,因而捋起袖子,奋然作色地说:“对于享有二百年国祚的天子,我都不能给他做臣属,我又怎么能给这个乡下穷小子做臣属呢!”王武俊于是与李抱真以及马燧相结纳,约定互为兄弟,但表面上仍然事奉朱滔,执礼甚是小心。他与田悦各自派遣使者在河间拜见朱滔,祝贺朱泚加称皇帝尊号,而且邀请马寔的兵马与他共同在赵州攻打康日知。

  【原文】


  汝、郑应援使刘德信将子弟军在汝州,〔〖胡三省注〗是年四月,募诸尝为节度、观察、都团练使子弟,帅奴马从军,使刘德信将之以救襄城。〕闻难,引兵入援,与泚众战于见子陵,破之。〔〖胡三省注〗新书本纪作“思子陵”《水经注》:閺乡县西皇天原上,有汉武帝思子台。又汉薄太后陵在霸陵之南,近文帝陵、故薄太后曰:“南望吾子,北望吾夫”。故俗呼为见陵也。〕以东渭桥有转输积粟,癸亥,进屯东渭桥。〔〖胡三省注〗程大昌曰:东渭桥,在万年县北五十里,灞水合渭之地。〕

  朱泚夜攻奉天东、西、南三面。甲子,浑瑊力战却之。左龙武大将军吕希倩战死。乙丑,泚复攻城,将军高重捷与泚将李日月战于梁山之隅,破之。〔〖胡三省注〗梁山,在奉天城北五里,乾陵在焉。〕乘胜逐北,身先士卒,贼伏兵擒之。其麾下十馀人奋不顾死,追夺之。贼不能拒,乃斩其首,弃其身而去。麾下收之入城,上亲抚而哭之尽哀,结莆为首而葬之,赠司空。朱泚见其首,亦哭之曰:“忠臣也!”束蒲为身而葬之。李日月,泚之骁将也,战死于奉天城下。泚归其尸于长安,厚葬之。其母竟不哭,骂曰:“奚奴!国家何负于汝而反?死已晚矣!”及泚败,贼党皆族诛,独日月之母不坐。

  【译文】

  汝、郑应援使刘德信带领由诸使子弟组成的军队驻扎在汝州,听说德宗蒙难,便领兵入援,与朱泚军队在见子陵接战,并打败了朱泚军队。由于东渭桥有转运输送时积下来的粮食。癸亥(十九日),刘德信便进兵屯驻东渭桥。

  朱泚在夜间攻打奉天城的东、西、南三面,甲子(二十日),浑瑊奋力而战,击退了朱泚,左龙武大将军吕希倩战死。乙丑(二十一日),朱泚又来攻城,将军高重捷与朱泚的将领李日月在梁山的一个角落中交战,打败了李日月。高重捷乘胜追击败兵,身先士卒,敌军用伏兵将他擒获。高重捷部下有十余人奋不顾身,追赶并援救高重捷,敌军不能抵挡,便砍去高重捷的头颅,丢下他的躯体走了。部下将高重捷的躯体收起,带进城来,德宗亲自抚摩着高重捷的躯体,极度悲哀地向他哭泣着,用香蒲结扎成头颅将他埋葬,还追封他为司空。朱泚见到高重捷的头颅,也哭着说:“他是一位忠臣啊!”朱泚用香蒲结扎成躯体而埋葬了他。李日月是朱泚的一员骁将,在奉天城下战死,朱泚将他的尸体送回长安,予以厚葬。他的母亲始终没有哭,还骂着说:“奚人的奴才!国家哪儿辜负了你,你非要造反?你死得已经很晚了!”及至朱泚败亡,贼人的同党都遭到灭族的杀戮,只有李日月的母亲未受牵连。

  【原文】


  己巳,加浑瑊京畿、渭南、北、金商节度使。

  壬申,王武俊与马寔至赵州城下。

  初,朱泚镇凤翔,遣其将牛云光将幽州兵五百人戍陇州,〔〖胡三省注〗宋白曰:后魏分泾、岐之地、置东秦州,大统十七年改为陇州,因陇山为名。〕以陇右营田判官韦皋领陇右留后。〔〖胡三省注〗《考异》曰:《奉天记》作“凤翔节度判官”。今从《实录》。〕及郝通奔凤翔,〔〖胡三省注〗李楚琳作乱,郝通自陇州奔归之。〕牛云光诈疾,欲俟皋至,伏兵执之以应泚,事泄,帅其众奔泚。至汧阳,〔〖胡三省注〗汧阳县,属陇州。《九域志》:在州东六十里。〕遇泚遣中使苏玉赍诏书加皋中丞,玉说云光曰:“韦皋,书生也。君不如与我俱之陇州,皋幸而受命,乃吾人也。不受命,君以兵诛之,如取孤㹠耳!”〔〖胡三省注〗㹠与豚同,豕子也。〕云光从之。皋从城上问云光曰:“曏者不告而行,今而复来,何也?”云光曰:“曏者未知公心,今公有新命,〔〖胡三省注〗谓朱泚加皋中丞之命也。〕故复来,愿托腹心。”皋乃先纳苏玉,受其诏书,谓云光曰:“大使苟无异心,请悉纳甲兵,使城中无疑,众乃可入。”云光以皋书生,易之,〔〖胡三省注〗易,以豉翻,轻易。〕乃悉以甲兵输之而入。明日,皋宴玉、云光及其卒于郡舍,伏甲诛之。筑坛,盟将士曰:“李楚琳贼虐本使,〔〖胡三省注〗本使,谓张镒也。李楚琳,镒之部曲将,杀镒从逆,故云然。〕既不事上,安能恤下,〔〖胡三省注〗陇州,凤翔巡属也。言李楚琳既虐杀其帅,安能恤陇州将士乎。〕宜相与讨与!”遣兄平、弇诣奉天,〔〖胡三省注〗请命于行在所。〕复遣使求援于吐蕃。〔〖胡三省注〗恐朱泚遣兵攻之,引吐蕃以为援。〕

  【译文】

  己巳(二十五日),德宗加封浑瑊为京畿、渭南北、金商节度使。

  壬申(二十八日),王武俊与马寔来到赵州城下。

  当初,朱泚出任凤翔节帅,派遣他的部将牛云光带领幽州兵五百人戍守陇州,任命陇右营田判官韦皋兼任陇右留后。及至郝通逃奔凤翔,牛云光佯病,打算等韦皋到来,用伏兵擒获韦皋以响应朱泚,由于事情泄露了,他便率领部下逃奔朱泚。牛云光来到汧阳,遇到朱泚派遣中使苏玉携带诏书前去加封韦皋为中丞,苏玉劝牛云光说:“韦皋是一个书生,你不如与我一起前往陇州,如果韦皋幸而接受任命,便是我们的人。不接受任命,你派兵杀掉他,就象抓一只没有爹娘的猪崽子一样!”牛云光听从了苏玉的话。韦皋从城上问牛云光说:“前些时候,你不告诉我一声就走了,如今再次回来,这是为什么呢?”牛云光说:“过去我不知道你的本心,现在你有了新的任命,所以我再次回来,愿意把诚心交托给你。”于是韦皋先接纳了苏玉,接受了他带来的诏书,然后对牛云光说:“大使如果没有别的心思,请将铠甲兵器悉数交出来,使城中人没有疑虑,你的人马才可以进城。”牛云光因韦皋是个书生,轻看了他,于是将全部铠甲兵器搬送给韦皋,然后进了城。次日,韦皋在郡中的公舍里宴请苏玉、牛云光及其士兵,伏下甲兵,诛杀了牛云光。韦皋筑起坛场,与将士立盟说:“李楚琳残害本部的节度使,既然不能事奉上司,怎能怜恤部下,应该一起讨伐他!”韦皋派遣哥哥韦平、韦弇前往奉天,又派遣使者向吐蕃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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