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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北宋】司马光 编著


《资治通鉴》凡二百九十四卷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校

  

  

〔共294頁〕上一卷 下一卷

 

资治通鉴·卷二十五 汉纪十七


 
  ● 汉纪十七 〔起阏逢摄提格,尽屠维协洽,凡六年。〕

  ◎ 汉中宗孝宣帝·上

  【原文】

  汉中宗孝宣帝 地节三年(甲寅 公元前67年)

  春,三月,诏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天下。今胶东相王成,劳来不怠,〔〖胡三省注〗师古曰:谓劝勉招怀百姓。劳,郎到翻。来,郎代翻。〖按〗劳来:以恩德招之来归,或慰勉来归者。出自《诗·小雅·鸿雁序》:“万民离散,不安其居,而能劳来还定,安集之。” 〕流民自占八万馀口,〔〖胡三省注〗师古曰:隐度名数而来附业也。〕治有异等之效。〔〖胡三省注〗师古曰:异于常等。治,直吏翻。〕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未及征用,会病卒官。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以政令得失。〔〖胡三省注〗贡父曰:郡使守丞,国使长史,皆一物也,故总言郡、国上计长史、守丞。后汉百官志:诸侯王相如太守,长史如郡丞。又边郡有丞,元有长史;长史上计无疑矣。〕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

  夏,四月,戊申,立子奭为皇太子,以丙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胡三省注〗疏,姓也。《考异》曰:荀纪立皇太子在去年四月戊申,《汉书》旧本亦然。颜师古据疏广及丙吉传,并云“地节三年立皇太子”,知在此年者是也。〕封太子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胡三省注〗平恩,侯国,属魏郡。宋白曰:魏为县,属广平郡;唐属洺州;有平恩川。〕又封霍光兄孙中郎将云为冠阳侯。〔〖胡三省注〗恩泽侯表,冠阳侯食邑于南阳郡。〕

  霍显闻立太子,怒恚不食,欧血,曰:“此乃民间时子,安得立!即后有子,反为王邪?”复教皇后令毒太子。皇后数召太子赐食,保、阿辄先尝之,〔〖胡三省注〗保母、阿母也。〕后挟毒不得行。

  【译文】

  ● 汉纪十七

  ◎ 汉宣帝·上

  汉宣帝地节三年(甲寅 公元前67年)

  春季,三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人们常听说,如果有功不赏,有罪不罚,既使是唐尧、虞舜也无法将天下治理好。如今胶东国丞相王成,工作勤奋,当地申报户籍定居的流民达八万余人,治理成效为特等。赐王成关内侯爵位,并将其官阶提高到中二千石。”还没等到朝廷自行征召任用,王成就因病死于任上。后来,汉宣帝命丞相、御史向各郡、国来朝廷呈送财政、户籍薄册的长史、守丞等官员询问朝廷政令的得失,有人提出:“前胶东国丞相王成自己虚报流民申报户籍的人数,以获得朝廷的表彰和重赏,从那以后,很多庸碌无能的官吏都靠虚假的成绩来骗取名誉。”

  夏季,四月戊申(二十二日),汉宣帝立儿子刘奭为皇太子,任命丙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又封太子刘奭的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霍光的侄孙中郎将霍云为冠阳侯。

  霍光的妻子霍显听说刘奭被立为太子,气得饭也吃不下,并吐了血,说:“刘奭是皇上为平民时生的儿子,怎能被立为皇太子!如果将来皇后生了儿子,反倒只能作诸侯王吗?”于是霍显又教皇后霍成君毒死皇太子。皇后几次召太子前来,赐给食物,但太子的保姆和奶妈总是先尝过之后再让太子吃,皇后拿着毒药,却无从下手。

  【原文】


  五月,甲申,丞相贤以老病乞骸骨;赐黄金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丞相致仕自贤始。

  六月,壬辰,以魏相为丞相。辛丑,丙吉为御史大夫,疏广为太子太傅,广兄子受为少傅。

  太子外祖父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胡三省注〗许伯,即许广汉,称伯者,盖尊之也。少,诗照翻。监,古衔翻。〕上以问广,广对曰:“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许氏。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属已备,今复使舜护太子家,示陋,〔〖胡三省注〗师古曰:言独亲外家,示天下以浅陋。复,扶又翻。〕非所以广太子德于天下也。”上善其言,以语魏相,相免冠谢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广由是见器重。

  京师大雨雹,大行丞东海萧望之上疏,言大臣任政,一姓专权之所致。〔〖胡三省注〗据望之传,为大行治礼丞。〕上素闻望之名,拜为谒者。时上博延贤俊,民多上书言便宜,辄下望之问状;高者请丞相、御史,〔〖胡三省注〗师古曰:望之以其人所言之状请于丞相、御史,或以奏闻,即见超擢。〕次者中二千石试事,满岁以状闻;〔〖胡三省注〗师古曰:试令行其所言之事,或以诸他职事试之。刘仲冯曰:观其意共是一条,不当中分,却烦解说也,颜说非也。高者则令丞相、御史试事,岁满各以状闻,误断其文尔。余谓高者则请丞相、御史试事,次者中二千石试事,文意固是一贯,而分高、次,则非误断也。〕下者报闻,罢。〔〖胡三省注〗其言不可用,故报闻而罢归田里也。〕所白处奏皆可。〔〖胡三省注〗师古曰:当主上之意也。处,昌吕翻。〕

  【译文】

  五月甲申(二十九日),丞相韦贤因年老多病,请求退休。汉宣帝赐给他黄金一百斤和一辆由四匹马拉的、可以坐乘的安车,允许他辞官回家。丞相退休,自韦贤开始。

  六月壬辰(初七),汉宣帝任命魏相为丞相。辛丑(十六日),任命丙吉为御史大夫,疏广为太子太傅,疏广兄长的儿子疏受为少傅。

  太子刘奭的外祖父平恩侯许广汉,因为太子年纪幼小,便向汉宣帝建议,让自己的弟弟中郎将许舜监护太子家。汉宣帝询问疏广对此事的看法,疏广说:“太子是国家的储君,其师、友必须由天下的优秀人才来充任,不应只与其外祖父许氏一家亲密。况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属已经齐备,而今再让许舜监护太子家,将使人感到浅陋狭隘,不是向天下传扬太子品德的好办法。”汉宣帝认为疏广的话很有道理,便将此语转告丞相魏相,魏相摘下帽子,谢罪说:“这种高超的见识是我等所不及的。”疏广因此受到汉宣帝的器重。

  京师长安下了一场大冰雹,大行丞东海人萧望之向汉宣帝上了一道奏章,认为这场雹灾是由于朝政大事都由大臣把持,一姓人专权而招致上天警告。汉宣帝早就听说过萧望之的大名,于是任命他担任谒者。当时,汉宣帝正广泛延揽贤能才俊之人,很多百姓上书朝廷提建议。汉宣帝总是将百姓的上书交给萧望之审查,才能高的,请丞相、御史试用,稍次的交给中二千石官员试用,满一年后,将试用情况奏闻朝廷;才能低的,则奏报皇帝,遣送回乡。萧望之提出的处理意见,都正合汉宣帝的心意,所以一律批准。

  【原文】


  冬,十月,诏曰:“乃者九月壬申地震,朕甚惧焉。有能箴朕过失,及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以匡朕之不逮,毋讳有司。朕既不德,不能附远,是以边境屯戍未息。今复饬兵重屯,久劳百姓,非所以绥天下也。其罢车骑将军、右将军屯兵。”又诏:“池籞未御幸者,〔〖胡三省注〗〖胡三省注〗:苏林曰:折竹以绳绵连禁御,使人不得往来,律名为籞。服虔曰:籞,在池中作室可用栖鸟,鸟入中则捕之。应劭曰:池者,陂池也;籞者,禁苑也。臣瓉曰:籞者所以养鸟也。设为藩落,周覆其上,令鸟不得出,犹苑之蓄兽,池之蓄鱼也。师古曰:苏应二说是。〕假与贫民。郡国宫馆勿复修治。流民还归者,假公田,贷种食,〔〖胡三省注〗师古曰:贷,音吐戴翻。种,五谷种也,音之勇翻。〕且勿算事。”〔〖胡三省注〗师古曰:不出算赋及给徭役。〕

  霍氏骄侈纵横。太夫人显,广治第室,作乘舆辇,加画,绣絪冯,黄金涂;韦絮荐轮,〔〖胡三省注〗如淳曰:絪,亦茵。冯,谓所冯者也;以黄金涂饰之。师古曰:茵,蓐也。以绣为茵冯,而黄金涂于辇也。晋灼曰:御辇以韦缘轮,著之以絮。师古曰:取其行安,不摇动也。冯(馮),与凭(憑)同。著,音张吕翻。〕侍婢以五采丝輓显游戏第中;〔〖胡三省注〗师古曰:輓,谓牵引车辇也,音晚。〕与监奴冯子都乱。〔〖胡三省注〗师古曰:监奴,谓奴之监知家务者。〕而禹、山亦并缮治第宅,走马驰逐平乐馆。云当朝请,数称病私出,多从宾客,张围猎黄山苑中,使仓头奴上朝谒,〔〖胡三省注〗文颖曰:朝当用谒,不自行而令奴上谒者也。师古曰:上谒,若今参见尊贵而通人也。孔颖达曰:汉家仆隶谓之苍头,以苍巾为饰,异于民也。上,时掌翻。〕莫敢谴者。显及诸女昼夜出入长信宫殿中,亡期度。〔〖胡三省注〗师古曰:长信宫,上官太后所居。亡,古无字通。〕

  帝自在民间,闻知霍氏尊盛日久,内不能善。既躬亲朝政,御史大夫魏相给事中。显谓禹、云、山:“女曹不务奉大将军馀业,〔〖胡三省注〗师古曰:女,音汝。曹,辈也。〕今大夫给事中,他人壹间女,能复自救邪!”后两家奴争道,〔〖胡三省注〗师古曰:谓霍氏及御史家。〕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躢大夫门;御史为叩头谢,乃去。〔〖胡三省注〗躢,与蹋同。为,于伪翻。〖按〗于,标音中读污。〕人以谓霍氏,〔〖胡三省注〗师古曰:告语也。〕显等始知忧。

  【译文】

  冬季,十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先前在九月壬申(十九日)发生的地震,使朕非常恐惧。如有能指出朕的过失,以及各郡、国举荐的‘贤良方正’和‘直言极谏’之士,要匡正朕的失误,对有关高级官员的错误也不必回避!由于朕的品德不足,不能使远方的蛮族归附,因而边境的屯戍事务一直不能结束。如今又调兵增加边塞屯戍力量,使百姓长期劳苦不止,不利于天下的安定。解散车骑将军张安世、右将军霍禹所属的两支屯戍部队!”又下诏命令:“将未使用过的皇家池塘和禁苑借给贫苦百姓,让他们在其中从事生产活动。各郡、国的宫室、别馆,不要再进行修缮。返回原籍的流民,由官府借给公田,贷给种子、粮食,免除他们的财产税和徭役。”

  霍氏一家在朝中势力强大,骄横奢侈。太夫人霍显大规模地兴建府第,又制造同御用规格相同的人拉辇车,绘以精美的图画,车上的褥垫用锦绣制成,车身涂以黄金,车轮外裹上熟皮和绵絮,以减轻车身的颠簸,由侍女用五彩丝绸拉着霍显在府中游玩娱乐。另外,霍显还与管家冯子都淫乱。霍禹、霍山也同时扩建宅第,常常在平乐馆中骑马奔驰追逐。霍云几次在朝会时称病而私自出游,带着许多宾客,到黄山苑中行围打猎,派奴仆去朝廷报到,却无人敢于指责。霍显和她的几个女儿,昼夜随意出入上官太后居住的长信宫,没有限度。

  汉宣帝早在民间时,就听说霍氏一家因长期地位尊贵,不能自我约束。亲掌朝政以后,命御史大夫魏相任给事中。霍显对霍禹、霍云、霍山说:“你们不设法继承大将军的事业,如今御史大夫当了给事中,一旦有人在他面前说你们的坏话,你们还能救自己吗!”后霍、魏两家的奴仆因争夺道路引起冲突,霍家奴仆闯入御史府,要踢魏家大门,御史为此叩头道歉,方才离去。有人将此事告诉霍家,霍显等才开始感到忧虑。

  【原文】


  会魏大夫为丞相,数燕见言事;平恩侯与侍中金安上等径出入省中。时霍山领尚书,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关尚书,群臣进见独往来,〔〖胡三省注〗师古曰:谓各各得尽言于上也。〕于是霍氏甚恶之。上颇闻霍氏毒杀许后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为光禄勋,〔〖胡三省注〗功臣侯表,平陵侯食邑于南阳郡之武当县。〕出次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为安定太守。数月,复出光姊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为蜀郡太守,群孙婿中郎将王汉为武威太守。顷之,复徙光长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为少府。戊戌,更以张安世为卫将军,两宫卫尉、城门、北军兵属焉。〔〖胡三省注〗两宫,未央、长乐也。城门,京城十二门屯兵也。北军,北军八校兵也。更,工衡翻。〕以霍禹为大司马,冠小冠,〔〖胡三省注〗大司马大将军,冠武弁大冠。今贬禹,故使冠小冠。冠小之冠,古玩翻。〕亡印绶;〔〖胡三省注〗亡,古无字通。〕罢其屯兵官属,特使禹官名与光俱大司马者。〔〖胡三省注〗苏林曰:特,但也。〕又收范明友度辽将军印绶,但为光禄勋;及光中女婿赵平为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将屯兵,又收平骑都尉印绶。〔〖胡三省注〗散骑、骑都尉,以骑都尉而加散骑官也。百官表云:散骑、中常侍,皆加官;中常侍得入禁中,散骑骑并乘舆车。如淳曰:自列侯下至郎中,皆得有散骑及中常侍加官,是时散骑及中常侍各自一官,无员也。中,读曰仲。〕诸领胡、越骑、羽林及两宫卫将屯兵,悉易以所亲信许、史子弟代之。

  初,孝武之世,征发烦数,百姓贫耗,究民犯法,奸轨不胜,于是使张汤、赵禹之属,条定法令,作见知故纵、监临部主之法,〔〖胡三省注〗师古曰:见知人犯法不举告,为故纵;而所监临部主有罪,并连坐之也。〕缓深、故之罪,〔〖胡三省注〗孟康曰:孝武欲急刑,吏深害及故入人罪者,皆宽缓之也。〕急纵、出之诛。〔〖胡三省注〗师古曰:吏释罪人,疑以为纵,出则急诛之,亦言尚酷。〕其后奸猾巧法转相比况,禁罔浸密,律令烦苛,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是以郡国承用者驳,〔〖胡三省注〗师古曰:不晓其指,用意不同也。〕或罪同而论异,奸吏因缘为市,〔〖胡三省注〗师古曰:弄法而受财,若市贾之交易。〕所欲活则傅生议,所欲陷则予死比,〔〖胡三省注〗师古曰:比,以例相比况也。〕议者咸冤伤之。

  【译文】

  当魏相成为丞相,多次在汉宣帝闲暇时受到召见,报告国事,平恩侯许广汉和侍中金安上也可以径自出入宫廷。当时,霍山主管尚书事务,汉宣帝却下令,允许官吏百姓直接向皇帝呈递秘密奏章,不必经过尚书,群臣也可直接晋见皇帝。这些都使霍氏一家人极为恼恨。汉宣帝听说不少关于霍显毒死许皇后的传闻,只是尚未调查,于是将霍光的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调任光禄勋,将霍光的二女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调出京师,任安定太守。几个月之后,又将霍光的姐夫给事中、光禄大夫张塑调出京师,任蜀郡太守,将霍光的孙女婿之一、中郎将王汉调任武威太守。稍后,又将霍光的大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调任少府。八月戊戌(十四日),改由张安世为卫将军,未央、长乐两宫卫尉,长安十二门的警卫部队和北军都归张安世统领。任命霍禹为大司马,却不让他戴照例应戴的大官帽,而戴小官帽,且不颁给印信、绶带,撤销他以前统领的屯戍部队和官属,只使他的官名和霍光同样为大司马。又将范明友的度辽将军印信和绶带收回,只让他担任光禄勋一职。霍光的另一个女婿赵平本为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统领屯戍部队,如今也将赵平的骑都尉印信和绶带收回。所有统领胡人和越人骑兵、羽林军以及未央、长乐两宫卫所属警卫部队的将领,都改由汉宣帝所亲信的许、史两家子弟担任。

  当初,汉武帝时,征调频繁,百姓困乏,穷苦之人触犯法律**,纷纷作乱,无法平息。于是,汉武帝命张汤、赵禹之类酷吏制定法令,定出有关“明知有人犯法而不举报”和“长官有罪,其僚属连坐”等惩罚条例。对犯有给人定罪过严或者栽赃陷害之罪的官吏,往往从宽处理;而对那些宽释犯人的官吏则加重惩处。以后,很多奸猾的官吏玩弄法律,转相引用比照苛刻的判例,使法网日益严密,律令更加繁苛,法律文件堆得满桌满屋,主管官员根本看不过来。因此各郡、国在引用法令时出现混乱,有的罪行相同而处罚各异,奸猾官吏借机进行交易,索取贿赂。想使罪犯活命,就附会能让他活命的法令;想致其于死地,就引用使其非死不可的条文。人们议论法律,都认为冤屈太多而感到悲伤。

  【原文】


  廷尉史钜鹿路温舒上书曰:“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胡三省注〗齐襄公为公子无知所杀,雍廪复杀无知,齐国大乱,桓公自莒入立。〕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胡三省注〗晋献公信骊姬之谗,杀世子申生,逐公子重耳、夷吾,而立骊姬之子奚齐、卓子,皆为里克所杀。夷吾入立,复为秦所执,既而归之,卒,而子圉嗣。秦纳重耳,子圉死,而文公遂霸诸侯。难,乃旦翻。伯,读曰霸。〕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胡三省注〗事见十三卷。〕繇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夫继变乱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无嗣,昌邑淫乱,乃皇天所以开至圣也。臣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胡三省注〗春秋之法,继弑君不言即位,继正即位,正也。〕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以应天意。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胡三省注〗复,扶又翻。师古曰:属,连也,音之欲翻。〕《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胡三省注〗师古曰:虞书大禹谟载咎繇之言。辜,罪也。经,常也。言人命至重,治狱宜慎,宁失不常之过,不滥杀无罪之人,所以崇宽恕也。〕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敺,〔〖胡三省注〗敺,与驱同。〕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胡三省注〗被,皮义翻。〕大辟之计,岁以万数。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胜痛,则饰辞以示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导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胡三省注〗上,时掌翻。晋灼曰:精熟周悉,致之法中也。师古曰:却,退也。畏为上所却退。却,丘略翻。〕盖奏当之成,〔〖胡三省注〗师古曰:当,谓处其罪也。〕虽皋陶听之,犹以为死有馀辜。〔〖胡三省注〗师古曰:皋陶作士,善听狱讼,故以为喻也。陶,音遥。〕何则?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胡三省注〗师古曰:画狱、木吏,尚不入对,况真实乎!期,犹必也。议必不入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唯陛下省法制,宽刑罚,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上善其言。

  【译文】

  廷尉史钜鹿人路温舒上书汉宣帝说:“我听说,春秋时齐国出现姜无知杀死齐襄公之祸,却使齐桓公因此兴起;晋国发生因骊姬的谗言而造成的灾难,却使晋文公后来称霸于诸侯;近世我朝赵王不得善终,吕氏一家作乱,却使孝文皇帝被尊为太宗。从这些往事看来,祸乱的发生,往往能造就出贤圣之人。大乱之后,必然会出现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变革措施,贤圣之人以此昭示上天的意旨。以前孝昭皇帝去世时,没有后嗣,昌邑王淫邪悖乱,这正是上天为造就至圣明君开辟道路。我听说,《春秋》将继承正统称作即位,因尊重正统,对开端必须慎重。陛下刚刚登上至尊之位不久,与天意正相符合,应当改正前代的失误,以显示是继承正统,删去繁杂琐碎的法令条文,解除百姓的疾苦,以顺应天意。我听说秦朝有十项重大失误,如今有一项尚存,即司法官吏的严苛。刑狱是天下重要的大事。处死的人不可能复生,截断肢体的人也不能再接上复原,所以《尚书》中说:‘与其杀死无辜的人,宁可偶尔失之宽纵。’如今司法官吏则并非如此,他们上下相争,都以苛刻为贤明,判刑严厉的,获得‘公正’的美誉,而执法平和的人,却往往多有后患。所以,负责司法事务的官吏都想将案犯定为死罪,并非憎恨犯人,而是保全自己的方法在于致人于死。因此,死人的鲜血在街市上流淌,受刑的囚犯一个挨着一个,处以死刑的人每年数以万计。仁慈圣明的人对此感到悲哀,太平盛世不能到来,都是由于这个原因。按照人之常情,平安时,就愿意活,痛苦则希望死,严刑拷打之下,什么口供得不到!所以当囚犯无法忍受痛苦时,审案官就修饰词语进行暗示;审案官为使囚犯的供词对自己有利,就干脆明白告诉他应如何招供;为了怕向朝廷奏报时遭到批驳,就想方设法使定案的理由充分完备周密。上奏之后,既使是古代以善于审案定罪著称的皋陶听了,也会认为该犯是死有余辜。为什么呢?因为屈打成招,罗织捏造的罪行既多且明。因此,俗话说:‘既使是在地上画一个圆圈作为监狱,也不能进去;将木头人做成审讯官,也不要去面对。’这些都是人们对严刑酷法痛心疾首的悲愤之词。希望陛下减省法令,放宽刑罚,太平之风才能呈现于当今。”汉宣帝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

  【原文】


  十二月,诏曰:“间者吏用法巧文浸深,是朕之不德也。夫决狱不当,使有罪兴邪,不辜蒙戮,〔〖胡三省注〗晋灼曰:当重而轻,使有罪者起邪恶之心也。师古曰:有罪者更兴邪恶,无辜者反陷重刑,是决狱不平故也。当,丁浪翻。〕父子悲恨,朕甚伤之!今遣廷史与郡鞠狱,任轻禄薄,〔〖胡三省注〗如淳曰:廷史,廷尉史也。以囚辞决狱事为鞠,谓疑狱也。李奇曰:鞠,穷也。狱事穷竟也。师古曰:李说是也。〕其为置廷尉平,秩六百石,员四人。其务平之,以称朕意!”于是每季秋后请谳时,〔〖胡三省注〗为,于伪翻。称,尺证翻。谳,语蹇翻。又鱼战翻,又鱼列翻,议狱也。〕上常幸宣室,斋居而决事,〔〖胡三省注〗如淳曰:宣室,布政教之室也。重用刑,故斋戒以决事。晋灼曰:未央宫中有宣室殿。师古曰:晋说是也。贾谊传亦云"受厘坐宣室",盖其殿在前殿之侧也,斋则居之。〕狱刑号为平矣。

  涿郡太守郑昌上疏言:“今明主躬垂明听,虽不置廷平,狱将自正;若开后嗣,不若删定律令。〔〖胡三省注〗师古曰:删,刊也;有不便者则刊而除之。〕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奸吏无所弄矣。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政衰听怠,则廷平将召权而为乱首矣。”〔〖胡三省注〗孟康曰:召,求也。招致权着己也,犹卖弄也。师古曰:孟说是也。〕

  昭帝时,匈奴使四千骑田车师。及五将军击匈奴,〔〖胡三省注〗事见上卷本始三年。〕车师田者惊去,车师复通于汉;匈奴怒,召其太子军宿,欲以为质。军宿,焉耆外孙,不欲质匈奴,亡走焉耆,车师王更立子乌贵为太子。及乌贵立为王,与匈奴结婚姻,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

  是岁,侍郎会稽郑吉与校尉司马憙,将免刑罪人田渠犂,积谷,〔〖胡三省注〗罪人免其刑,使屯田。〕发城郭诸国兵万馀人〔〖胡三省注〗西域诸国,有逐水草与匈奴同俗者,谓之行国;其城居者,谓之城郭诸国也。〕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破之;车师王请降。匈奴发兵攻车师;吉、憙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吉、憙即留一候与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归渠犂。〔〖胡三省注〗《考异》曰:《西域传》云“地节二年”;以《匈奴传》校之,知在三年。〕车师王恐匈奴兵复至而见杀也,乃轻骑奔乌孙。吉即迎其妻子,传送长安。匈奴更以车师王昆弟兜莫为车师王,收其馀民东徙,不敢居故地;而郑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往田车师地以实之。〔〖胡三省注〗为下元康二年匈奴争车师张本。〕

  上自初即位,数遣使者求外家;久远,多似类而非是。是岁,求得外祖母王媪〔〖胡三省注〗文颖曰:幽州及汉中皆谓老妪曰媪。师古曰:媪,女老称也;音乌老翻。〕及媪男无故、武。〔〖胡三省注〗无故及武,皆媪子也。〕上赐无故、武爵关内侯。旬月间,赏赐以巨万计。

  【译文】

  十二月,汉宣帝下诏书说:“近来,官吏们舞文弄法的现象越来越严重,这都是朕的错误。案狱处理不当,使有罪者愈发作恶,无辜者遭受严刑处罚,父子兄弟悲伤愤恨,朕对此甚为难过!如今派廷尉史参与各郡的司法事务,但职权小俸禄少,应再设置廷尉平四名,俸禄为六百石。务必使审判公平,以符合朕的心意!”于是每年秋天,当对一年中的案狱做最后决定时,汉宣帝经常到宣室殿,住那里实行斋戒,亲自裁决。从此,对各类刑罚案狱的判决号称公平。

  涿郡太守郑昌上奏章说:“如今圣明的主上亲自对刑罚诉讼作最后的判决,即使不设廷尉平一职,司法也自会公正;但若想为后世确立规范,则不如从删改、修定法律条文着手。各项律令一经确定,百姓们知道怎样才能不触犯国家法律,奸猾官吏也就无计可施了。如今不从根本上加以纠正,只是靠设置廷尉平在末梢上补救,一旦朝政疏懈,陛下对判决案狱有所倦怠,则廷尉平将揽权弄法,成为祸乱天下的罪首。”

  汉昭帝时,匈奴曾派四千骑兵以行围打猎为名前往车师国。后汉朝派五将军出击匈奴,在车师打猎的匈奴骑兵惊恐不安,撤兵而去,车师国再次恢复了与汉朝的联系。匈奴得知后大为恼火,召车师国太子军宿前往匈奴,打算扣为人质。军宿是焉耆王的外孙,不愿去匈奴充当人质,便逃往焉耆,于是车师王改立另一个儿子乌贵为太子。乌贵当上车师国王之后,与匈奴结成婚姻,并建议匈奴截断汉朝与乌孙的联系通道。

  这一年,侍郎会稽人郑吉和校尉司马憙,率领被免除刑罚的罪犯在渠犂屯田,积存谷物,并征调西域各城邦国家的军队一万余人,会合二人率领的屯田兵卒一千五百人共同攻击车师国,结果车师国大败,车师王乌贵请求归降。匈奴听到消息后,派兵进攻车师,郑吉、司马憙率兵北进迎击,匈奴军不敢向前逼近。郑吉、司马憙便留下一名候率领二十名兵卒负责监视车师王,自己率兵返回渠犂。车师王害怕匈奴再派军队前来将他杀死,便轻骑逃往乌孙,郑吉便即将车师王的妻子、儿女接来,用驿马送往长安。匈奴改立车师王乌贵的弟弟兜莫为车师王,召集车师国余下的百姓向东迁徙。不敢再留居原来的地方。郑吉便开始派官吏士卒三百人,到车师屯田,以充实该地。

  汉宣帝自即皇位以来,多次派使者查访其外祖父家的消息。然而,因时间已相隔太久,查访到的人家,大多虽像而实际不是。这一年,找到了其外祖母王媪和王媪的儿子王无故和王武。汉宣帝赐王无故、王武关内侯爵。短短十天时间,对王家的赏赐就以万万计。

  【原文】


  汉中宗孝宣皇帝 地节四年(乙卯 公元前66年)

  春,二月,赐外祖母号为博平君;〔〖胡三省注〗据外戚传,“以博平、蠡吾二县为汤沐邑”;而《地理志》,博平县属东郡〕封舅无故为平昌侯,〔〖胡三省注〗平昌,侯国属平原郡。〕武为乐昌侯。〔〖胡三省注〗乐昌,侯国属东郡。恩泽侯表,武封乐昌侯,食邑于汝南。〕

  夏,五月,山阳、济阴雹如鸡子,深二尺五寸,杀二十馀人,飞鸟皆死。

  诏:“自今子有匿父母、妻匿夫、孙匿大父母,皆勿治。”

  立广川惠王孙文为广川王。〔〖胡三省注〗本始四年,广川王去以罪自杀;今复立文,嗣封王。〕

  霍显及禹、山、云自见日侵削,数相对啼泣自怨。山曰:“今丞相用事,县官信之,尽变易大将军时法令,发扬大将军过失。又,诸儒生多窭人子,〔〖胡三省注〗师古曰:窭,贫而无礼。孔颖达曰:贫无可为礼谓之窭,音其羽翻。〕远客饥寒,喜妄说狂言,不避忌讳,大将军常雠之。〔〖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嫉之如仇雠也。〕今陛下好与诸儒生语,人人自书对事,多言我家者。尝有上书言我家昆弟骄恣,其言绝痛;山屏不奏。后上书者益黠,尽奏封事,辄使中书令出取之,不关尚书,益不信人。又闻民间讙言‘霍氏毒杀许皇后’,〔〖胡三省注〗师古曰:讙,众声也;音许爰翻。毒许后事见上卷本始三年。〕宁有是邪?”显恐急,即具以实告禹、山、云。禹、山、云惊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县官离散、斥逐诸婿,用是故也。此大事,诛罚不小,奈何?”于是始有邪谋矣。

  【译文】

  汉宣帝四年(乙卯 公元前66年)

  春季,二月,汉宣帝赐其外祖母“博平君”称号,封其舅父王无故为平昌侯、王武为乐昌侯。

  夏季,五月,山阳、济阴两地下了一场冰雹,如鸡蛋般大小,深二尺五寸,有二十多人被冰雹砸死,当地的飞鸟也全部丧生。

  汉宣帝下诏书说:“从今以后,凡属儿子窝藏父母、妻子窝藏丈夫、孙子窝藏祖父母的,一律不治罪。”

  汉宣帝立广川惠王的孙子刘文为广川王。

  霍显和霍禹、霍山、霍云眼看霍家的权势日益被削弱,多次聚在一起痛哭流涕,自怨自艾。霍山说:“如今丞相当权,受到天子的信任,将大将军在世时的法令全部更改,还专门宣扬大将军的过失。再者,那些儒生大都为贫贱出身,从偏远的地方来到京中,衣食无着,却爱说狂言,不避忌讳,大将军一向痛恨他们,但如今皇上却专爱和这些腐儒谈话。他们每人都上书奏事,纷纷指责我们霍家。曾经有人上书说我们兄弟骄横霸道,言词十分激烈,被我压下没有呈奏。后来上书者越来越狡猾,都改成秘密奏章,皇上总是让中书令出来取走,并不通过尚书,日益不信任我。又听说民间纷纷传言‘霍氏毒死许皇后’,难道有这回事吗?”霍显吓坏了,便将实情告诉霍禹、霍山、霍云。霍禹、霍山、霍云大惊,说道:“果真如此,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皇上将霍家女婿都贬斥放逐,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这是大事,一旦事发,必遭严惩,怎么办?”于是开始有反叛朝廷的阴谋。

  【原文】


  云舅李竟民善张赦,见云家卒卒,〔〖胡三省注〗师古曰:卒,读曰猝,忽遽之貌也。〕谓竟曰:“今丞相与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后,〔〖胡三省注〗太夫人,谓霍显。上官太后,霍氏外孙也。〕先诛此两人。移徙陛下,在太后耳。”长安男子张章告之,事下廷尉、执金吾,捕张赦等。后有诏,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谓曰:“此县官重太后,故不竟也。〔〖胡三省注〗师古曰:重,难也。竟,穷竟其事也。〕然恶端已见,久之犹发,发即族矣,不如先也。”〔〖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先反。〕遂令诸女各归报其夫,皆曰:“安所相避!”〔〖胡三省注〗师古曰:言无处相避,当受祸也。〕

  会李竟坐与诸侯王交通,辞语及霍氏,有诏:“云、山不宜宿卫,免就第。”山阳太守张敞上封事曰:“臣闻公子季友有功于鲁,赵衰有功于晋,田完有功于齐,皆畴其庸,延及子孙。终后田氏篡齐,赵氏分晋,季氏颛鲁。〔〖胡三省注〗鲁公子季友,杀庆父,立僖公,以安鲁国,遂世为上卿,专鲁国之政。晋公子重耳出亡,赵衰从,及其反国,伯诸侯,衰皆有功,遂世为晋卿,有军行;至赵鞅,遂与智、韩、魏分晋国。田完自陈奔齐,桓公礼而用之,桓公之伯,完与有功;其后陈成子得齐国之政,至田和,遂篡齐而有之。〕故仲尼作《春秋》,迹盛衰,讥世卿最甚。乃者大将军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亦不细矣。夫周公七年耳,〔〖胡三省注〗周公辅成王七年而反政于成王。〕而大将军二十岁,〔〖胡三省注〗自武帝后元二年至地节二年,适二十岁。〕海内之命断于掌握。方其隆盛时,感动天地,侵迫阴阳。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褒宠故大将军以报功德足矣。间者辅臣颛政,贵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请罢霍氏三侯皆就第;及卫将军张安世,宜赐几杖归休,归存问召见,以列侯为天子师。’明诏以恩不听,群臣以义固争而后许之,天下必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霍氏世世无所患苦。今朝廷不闻直声,〔〖胡三省注〗师古曰:言朝臣不进直言以陈其事。〕而令明诏自亲其文,非策之得者也。〔〖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失计也。〕今两侯已出,人情不相远,以臣心度之,大司马及其枝属必有畏惧之心。夫近臣自危,非完计也。臣敞愿于广朝白发其端,直守远郡,〔〖胡三省注〗师古曰:直,读曰值。朝,直遥翻。〕其路无由。唯陛下省察。”上甚善其计,然不召也。

  【译文】

  霍云的舅父李竟有一位要好的朋友,名叫张赦,看到霍云一家人惊慌不安,便对李竟说:“如今是丞相魏相和平恩侯许广汉当权,可以让霍太夫人向上官太后进言,先将这两人杀死。废掉当今皇上,改立新君,全由皇太后决定。”后被长安男子张章告发,汉宣帝将此事交给廷尉和执金吾处理,逮捕了张赦等人。后来,汉宣帝下诏,命令不要抓人。霍山等更加慌恐,商议说:“这是皇上尊重太后,所以不深究,但已可看出苗头不妙,时间长了还会爆发。一旦爆发,就是灭门之祸,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命霍家女儿各自回家告知自己的丈夫,霍家各位女婿都说“大祸一来,我们谁也跑不了!”

  正巧李竟因受指控结交诸侯王而被朝廷治罪,审问中供词涉及霍氏家族,汉宣帝因而下诏命令:“霍云、霍山不适合再在宫中供职,免职回家。”山阳太守张敞向汉宣帝上了一道秘密奏章,说道:“我听说,春秋时期,公子季友有功于鲁国,赵衰有功于晋国,田完有功于齐国,都受到本国的酬劳,并延及子孙。但是后来,田氏篡夺了齐国政权,赵氏瓜分了晋国,季氏则专权于鲁国。因此,孔子作《春秋》,追踪考察各国的兴衰存亡,严厉批判卿大夫世袭制度。当年,大将军霍光作出重大决策,使宗庙平安、国家稳定,功劳也不算小。周公辅政才七年,就归政于周成王,而大将军掌握国家的命运长达二十年之久。在他执掌大权的鼎盛时期,威严震撼天地,势力侵凌日月。应由朝臣明确提出:‘陛下褒奖、宠信已故大将军,以报答他对国家的功德,已经足够了。而近来辅政大臣专擅朝政,外戚势力过大,君臣之间没有明显的分别,请求解除霍氏三侯的官职,以侯的身份回家;对卫将军张安世,也应赐给几案与手杖,让他退休回家,以列候的身分充当天子的老师,由陛下时常召见慰问。’陛下则公开下诏表示对他们施恩,听从大臣所请。群臣再据理力争,然后陛下予以批准。这样一来,天下人肯定会认为陛下不忘旧勋的功德而群臣又知礼,霍氏一家也可以世世代代无忧无患。如今,朝中听不到直言,而使陛下自己下诏,这不是好策略。现在霍氏两侯已被赶出宫廷,人情大致相同,因此以我的心来猜度,大司马霍禹和他的亲戚僚属等必然会心怀畏惧。使天子的近臣恐慌自危,总不是万全的办法。我愿在朝中公开提出我的意见作为开端,只是身在遥远的山阳郡,无法实现,希望陛下仔细考虑。”汉宣帝对张敞的建议甚为欣赏,然而却没有召他来京。

  【原文】


  禹、山等家数有妖怪,举家忧愁。山曰:“丞相擅减宗庙羔、菟、鼃,可以此罪也。”〔〖胡三省注〗如淳曰:高后时定令,辄有擅议宗庙者弃市。师古曰:羔菟、鼃,所以供祭也。菟,吐故翻。鼃,古蛙字。〕谋令太后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范明友、邓广汉承太后制引斩之,因废天子而立禹。约定,未发,云拜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会事发觉,秋,七月,云、山、明友自杀,显、禹、广汉等捕得;禹要斩,〔〖胡三省注〗要,古腰字通。〕显及诸女昆弟皆弃市;与霍氏相连坐诛灭者数十家。太仆杜延年以霍氏旧人,亦坐免官。八月,己酉,皇后霍氏废,处昭台宫,〔〖胡三省注〗师古曰:在上苑中。处,昌吕翻。〕乙丑,诏封告霍氏反谋者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胡三省注〗百官表:侍中、左、右曹皆加官。晋灼曰:《汉仪》注:诸吏、给事中日上朝谒,平尚书奏事,分为左、右曹。恽,于粉翻。〕侍中金安上、史高皆为列侯。〔〖胡三省注〗章为博成侯。忠,高昌侯。恽,平通侯。安上,都成侯。高为桨陵侯。〕恽,丞相敞子;安上,车骑将军日磾弟子;高,史良娣兄子也。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夫奢则不逊,不逊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胡三省注〗师古曰:右,上也。〕众必害之。霍氏秉权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爱厚之,宜以时抑制,无使至亡。”书三上,辄报闻。〔〖胡三省注〗汉制:上书不行者,辄报闻,罢。〕其后霍氏诛灭,而告霍氏者皆封,人为徐生上书曰:“臣闻客有过主人者,见其灶直突,傍有积薪,客谓主人:‘更为曲突,远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不应。俄而家果失火,邻里共救之,幸而得息。于是杀牛置酒,谢其邻人,灼烂者在于上行,〔〖胡三省注〗师古曰:灼,谓被烧炙者也。行,户郎翻。〕馀各以功次坐,而不录言曲突者。人谓主人曰:‘鄉使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亡火患。〔〖胡三省注〗鄉,读曰嚮(向)。亡,古无字通。〕今论功而请宾,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邪?’主人乃寤而请之。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宜防绝之。鄉使福说得行,则国无裂土出爵之费,臣无逆乱诛灭之败。往事既已,而福独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贵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发灼烂之右。”上乃赐福帛十匹,后以为郎。

  【译文】

  霍禹、霍山等家中多次出现妖怪之事,全家人都非常忧虑。霍山说:“丞相擅自减少宗庙祭祀用的羊羔、兔子和青蛙,可以以此为借口向他问罪。”于是,密谋让上官太后设酒宴款待博平君王媪,召丞相魏相、平恩侯许广汉及其属下作陪,然后让范明友、邓广汉奉太后之命将他们斩杀,乘机废掉汉宣帝,立霍禹为皇帝。密谋已定,尚未发动,汉宣帝任命霍云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就在此时,霍氏的政变阴谋被发觉。秋季,七月,霍云、霍山、范明友自杀。霍显、霍禹、邓广汉等被逮捕,霍禹被腰斩,霍显及霍氏兄弟姐妹全部被当众处死,因与霍氏有牵连而被诛杀的有数十家。太仆杜延年因为是霍家旧友,也被罢免官职。八月己酉(初一),霍皇后被废,囚禁于昭台宫。乙丑(十七日),汉宣帝下诏,将告发霍氏政变密谋的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侍中金安上、史高封为列候。其中杨恽是前丞相杨敞的儿子,金安上是前车骑将军金日弟弟的儿子,史高是史良娣哥哥的儿子。

  当初,霍氏一家骄横奢侈,茂陵人徐福就曾指出:“霍氏必亡。凡奢侈无度,必然傲慢不逊;傲慢不逊,必然冒犯主上;冒犯主上就是大逆不道。身居高位的人,必然会受到众人的厌恶。霍氏一家长期把持朝政,遭到很多人的厌恶,天下人厌恶,又作出大逆不道的事,怎么可能不灭亡呢!”于是,上书朝廷说:“霍氏一家权势太大,陛下既然厚爱他们,就应随时加以约束限制,不要让他们发展到灭亡的地步!”上书三次,天子听到了,未加采纳。后霍氏一家被诛杀,曾告发过霍氏的人都被封赏,有人上书汉宣帝,为徐福鸣不平说:“我听说,有一位客人到主人家拜访,见主人家炉灶的烟囱是直的,旁边又堆有柴薪,这位客人便对主人说:‘您的烟囱应改为弯曲的,并将柴薪搬到远处去,不然的话,将会发生火灾!’主人默然,不予理会。不久,主人家果然失火,邻居们共同抢救,幸而将火扑灭。于是,主人家杀牛摆酒,对邻居表示感谢,在救火中烧伤的被请到上座,其余则各按出力大小依次就坐,却没有请那位建议他改弯烟囱的人。有人对这家主人说:‘当初要是听了那位客人的劝告,就不用杀牛摆酒,终究不会有火灾。如今论功请客酬谢,建议改弯烟囱、移走柴薪的人没有功劳,而在救火时被烧得焦头烂额的人才是上客吗?’主人这才醒悟,将那位客人请来。茂陵人徐福多次上书说霍氏将会有叛逆行为,应预先加以防范制止。假如陛下接受徐福的劝告,则国家就没有划出土地分封列候的费用,臣下也不会谋逆叛乱,遭受诛杀的大祸。现在事情已然过去,而只有徐福的功劳没有受到奖赏,希望陛下明察,嘉许其‘弯曲烟囱、移走柴薪’的远见,使他居于‘焦头烂额’者之上!”汉宣帝这才赐给徐福绸缎十匹,后又任命他为郎官。

  【原文】


  帝初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骖乘,〔〖胡三省注〗汉制,大驾,大将军骖乘。乘,绳证翻;下同。〕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天子从容肆体,甚安近焉。〔〖胡三省注〗从,千容翻。师古曰:肆,于也,展也。〕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故俗传霍氏之祸萌于骖乘。师古曰:萌,谓始生也。〕后十二岁,霍后复徙云林馆,乃自杀。

  班固赞曰:霍光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拥昭,立宣,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胡三省注〗师古曰:阿衡,伊尹官号也。阿,倚也。衡,平也。言天子所倚,群下取平也。〕然光不学亡术,〔〖胡三省注〗亡,古无字通。〕闇于大理;阴妻邪谋,〔〖胡三省注〗亡,古无字通。〕立女为后,湛溺盈溢之欲,〔〖胡三省注〗湛,读曰沈。〕以增颠覆之祸,死财三年,宗族诛夷,哀哉!

  臣光曰:霍光之辅汉室,可谓忠矣;然卒不能庇其宗,何也?夫威福者,人君之器也。人臣执之,久而不归,鲜不及矣。〔〖胡三省注〗鲜,息浅翻。〕以孝昭之明,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诈,固可以亲政矣,况孝宣十九即位,聪明刚毅,知民疾苦,而光久专大柄,不知避去,多置私党,〔〖按〗私,另作“亲”。〕充塞朝廷,使人主蓄愤于上,吏民积怨于下,切齿侧目,待时而发,其得免于身幸矣,况子孙以骄侈趣之哉!〔〖胡三省注〗趣,读曰促。〕虽然,向使孝宣专以禄秩赏赐富其子孙,使之食大县,奉朝请,亦足以报盛德矣;乃复任之以政,授之以兵,及事丛衅积,更加裁夺,遂至怨惧以生邪谋,岂徒霍氏之自祸哉?亦孝宣酝酿以成之也。昔斗椒作乱于楚,〔〖胡三省注〗楚若敖之支庶为鬭氏。〕庄王灭其族而赦箴尹克黄,以为子文无后,何以劝善。〔〖胡三省注〗事见《左传》宣四年。子文,斗谷于菟也。箴尹,楚官名。克黄,子文之孙。箴,之金翻。〕夫以显、禹、云、山之罪,虽应夷灭,而光之忠勋不可不祀;遂使家无噍类,孝宣亦少恩哉!

  【译文】

  汉宣帝初即皇位时,前往汉高祖庙祭拜,由大将军霍光同车陪乘,汉宣帝心中十分畏惧,有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后改由车骑将军张安世同车陪乘,汉宣帝这才觉得轻松从容,十分安全亲近。等到霍光死后,其宗族最终遭到诛杀,所以民间传说,霍家的灾祸早在霍光陪同汉宣帝乘车时就已萌芽了。十二年后,霍皇后又被迁到云林馆囚居,自杀身亡。

  班固赞曰:霍光身受辅佐幼主的重托,掌握着汉朝的安危存亡,匡扶国家,安定社稷,维护汉昭帝,拥立汉宣帝,即使是周公、伊尹,又怎能超过!然而,霍光不学无术,不明大理,隐瞒妻子的邪恶逆谋,立自己的女儿为皇后,沉溺于过多的欲望,使覆亡的灾祸加剧,身死才三年,宗族就遭诛灭,实在令人悲哀!

  臣司马光曰:“霍光辅佐汉朝,可以说是忠心耿耿,然而却终究未能庇护他的宗族,是什么原因呢?威严权柄,只有君王才能享有,如果由臣下享有,长期不归还君王,则很少能逃脱灭亡的命运。以汉昭帝的贤明,十四岁就能洞察上官桀的奸诈行为,原来可以亲理朝政了,更何况汉宣帝十九岁即皇位,聪明刚毅,了解民间疾苦,而霍光却依然长期专擅大权,不知引退,反在朝中广植私党,致使君王积蓄怨愤于上,官、民积蓄不满于下,咬牙切齿,侧目而视,都在等待时机发动。霍光自己能够免祸,已然是侥幸了,何况子孙更加骄横奢侈呢!尽管如此,假如当初汉宣帝专用官阶和俸禄赏赐霍光的子孙,使他们富有,让他们享用大县的收入,定期前来朝见皇帝,也就足以报答霍光的盛德了;而汉宣帝仍然让他们主持朝政,授以兵权,等到事态严重,这才对他们加以裁夺,以至他们恐惧怨恨,生出反叛朝廷的阴谋。这难道只是霍氏一家自己招致的灾祸吗?这也是汉宣帝酝酿而成的。春秋时,斗椒在楚国作乱,楚庄王灭其宗族,却赦免了担任箴尹的斗克黄,认为如果不让当初于国有功的斗於菟留下后代,就不利于勉励人们行善立功。以霍显、霍禹、霍云、霍山犯下的罪行,当然应诛灭全族,但立下大功的忠臣霍光却不可无人祭祀,汉宣帝竟将其全族老小全部处死,一个不留,也未免刻薄寡恩了!

  【原文】


  九月,诏减天下盐贾。〔〖胡三省注〗贾(賈),读曰价(價)。〕又令郡国岁上系囚以掠笞若瘐死者,〔〖胡三省注〗上,时掌翻。苏林曰:瘐,病也。囚徒病,律名为瘐。如淳曰:律,囚以饥寒而死曰瘐。师古曰:瘐,病,是也;此言囚或以掠笞及饥寒及疾病而死,如说非也。瘐,音庾,或作“愈”,其音亦同。或读作“瘦”,误。据本纪,“瘐死”上有“饥寒”二字。掠,音亮。〕所坐县、名、爵、里,〔〖胡三省注〗《汉书》本纪作“名县爵里”师古曰:名者,其人名也;县,所属县也;爵,其身之官爵也;里,所居邑里也。〕丞相、御史课殿最以闻。〔〖胡三省注〗师古曰:凡言殿最者,殿,后也,课居后也;最,凡要之首也,课居先也。殿,音丁见翻。〕

  十二月,清河王年坐内乱废,迁房陵。〔〖胡三省注〗武帝元光二年,立清河王义以嗣代孝王后。年,义之孙也。〕

  是岁,北海太守庐江硃邑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勃海太守龚遂入为水衡都尉。先是,勃海左右郡岁饥,〔〖胡三省注〗师古曰:左右,谓侧近相次者。先,悉荐翻。〕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故昌邑郎中令龚遂,上拜为勃海太守。召见,问:“何以治勃海,息其盗贼?”对曰:“海濒遐远,〔〖胡三省注〗师古曰:濒,涯也,音频,又音宾。〕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胡三省注〗师古曰:赤子,犹言初生,幼小之意也。婴孩初生体赤,故曰赤子。积水曰潢,音黄。〕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胡三省注〗师古曰:胜,谓以威力克而杀之。安,谓以德化抚而安之。〕上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闻治乱民犹治乱绳,不可急也;唯缓之,然后可治。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乘传至勃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遂皆遣还。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诸持锗、钩、田器者〔〖胡三省注〗师古曰:钩,镰也。〕皆为良民,吏毋得问;持兵者乃为贼。”遂单车独行至府。盗贼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鉏,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遂乃开仓廪假贫民,〔〖胡三省注〗师古曰:假,谓给与。〖按〗假,音介,給予,授予。〕选用良吏尉安牧养焉。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各以口率种树畜养。〔〖胡三省注〗遂令民口种一树榆,百本,五十本葱,一畦韭;家三母彘,五鸡。畜,许六翻。〕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劳来循行,郡中皆有畜积,狱讼止息。〔〖胡三省注〗通鉴书龚遂自勃海入为列卿,因叙其政绩。〕

  乌孙公主女为龟兹王绛宾夫人。绛宾上书言:“得尚汉外孙,愿与公主女俱入朝。”

  【译文】

  九月,汉宣帝下诏降低天下盐价。又下令各郡、国,每年将本地因受刑或病饿而死的囚犯的县份、姓名、官爵和所居邑里呈报朝廷,由丞相、御史对地方官员考评,排出等级后奏报汉宣帝。

  十二月,清河王刘年因被指控乱伦,被废去王爵,贬居房陵。

  这一年,北海太守庐江人朱邑,以治理地方政绩和个人品行排名第一,被调入朝中担任大司农,勃海太守龚遂也调入朝中担任水衡都尉。当初,勃海周围各郡遇到荒年,百姓饥馑,盗贼并起,二千石官员不能擒获制止。汉宣帝下令征选有能力治理的官员,丞相、御史举荐前昌邑国郎中令龚遂,于是汉宣帝任命龚遂为勃海太守。召见时,汉宣帝问龚遂:“你用什么办法来治理勃海郡,平息那里的盗贼呢?”龚遂说:“勃海郡地处海滨,远离京师,得不到圣明君主的教化,当地百姓为饥寒所困苦,而地方官吏却不加体恤,所以才使陛下的子民盗取陛下的兵器,在小池溏中耍弄罢了。如今陛下是打算派我镇压他们呢?还是安抚他们呢?汉宣帝说:“我征选贤良人才,当然是要安抚他们。”龚遂说:“我听说,治理作乱的百姓,就如同整理一团乱绳一般,不能操之过急,只有先将紧张的局势缓和下来,然后才能治理。我希望丞相、御史不要用严格的法令约束我的行动,准许我相机行事。”汉宣帝批准了龚遂的请求,并加赏黄金,派他前往。龚遂乘坐国家的驿车,来到勃海郡界,郡中官员听说新太守来到,派军队前往迎接。龚遂将军队全部遣还,并下达文书给所属各县,命令:“将所有负责缉捕盗贼的官吏一律撤销,凡是手持锄头、镰刀和其他农具的,一律视为良民百姓,地方官吏不得刁难,只有手持兵器的才算是盗贼。”然后,龚遂单人独车前往郡衙门就职。盗贼们听说新太守的命令后,立即解散,抛弃兵器弓弩,拿起镰刀、锄头,于是盗贼全部平息,百姓安居乐业。于是,龚遂下令打开官仓,赈济贫苦百姓,选派品行优良的官吏对百姓们进行安抚、管理。龚遂发现齐地风俗奢侈,人们喜欢经营工商业,不愿在田间劳作,便以身作则,提倡勤俭节约,劝导百姓从事农业生产,按各家人口的多少,规定必须种树若干,养家畜若干。凡百姓有带刀持剑的,让他们卖剑买耕牛,卖刀买牛犊,说道:“你为什么把壮牛和牛犊佩带在身上!”经过龚遂的辛勤劝勉,往来巡查,终于使勃海郡内各家各户都有了积蓄,刑狱讼案也大为减少。

  嫁给乌孙国王的汉朝公主刘解忧的女儿是龟兹国王绛宾的夫人。绛宾上书汉宣帝说:“我有幸娶汉朝外孙女为妻,愿与公主的女儿同到长安朝见。”

  【原文】


  汉中宗孝宣皇帝 元康元年(丙辰 公元前65年)

  春,正月,龟兹王及其夫人来朝;皆赐印绶,夫人号称公主,赏赐甚厚。

  初作杜陵。徙丞相、将军、列侯、吏二千石、訾百万者杜陵。〔〖胡三省注〗时以京兆杜县东原上为初陵,更名杜县曰杜陵。訾,读曰赀。〕

  三月,诏以凤皇集泰山、陈留,甘露降未央宫,赦天下。

  有司复言悼园宜称尊号曰皇考。〔〖胡三省注〗本始元年,谥亲曰悼,置园邑。复,扶又翻。〕夏,五月,立皇考庙。

  冬,置建章卫尉。〔〖胡三省注〗未央、长乐、建章、甘泉皆有卫尉,各掌其宫门卫屯兵。〕

  赵广汉好用世吏子孙新进年少者,〔〖胡三省注〗师古曰:言旧吏家子孙,而其人后出求进,又年少也。好,呼到翻。少,诗照翻。〕专厉强壮蠭气,〔〖胡三省注〗师古曰:蠭与锋同,言锋锐之气。〖按〗蠭,同“蜂”。〕见事风生,无所回避,〔〖胡三省注〗师古曰:风生,言其速疾不可当也。回,曲也。〕率多果敢之计,莫为持难,终以此败。广汉以私怨论杀男子荣畜,〔〖胡三省注〗初,广汉客私酤酒长安市,丞相吏逐去。客疑男子苏贤言之,以语广汉,案贤。贤父上书讼罪,广汉坐贬秩;疑其邑子荣畜教令,以他法论杀畜。荣,姓也;周有荣公,子孙以为氏。〕人上书言之,事下丞相、御史按验。广汉疑丞相夫人杀侍婢,欲以此胁丞相,丞相按之愈急。广汉乃将吏卒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辞,〔〖胡三省注〗师古曰:受其对辞也。〕收奴婢十馀人去。丞相上书自陈,事下廷尉治,实丞相自以过谴笞傅婢,出至外第乃死,不如广汉言。帝恶之,下广汉廷尉狱。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或言:“臣生无益县官,愿代赵京兆死,使牧养小民!”〔〖胡三省注〗《汉书》本传,“臣生”之上有“或言”二字。〖按〗另本“臣生”前有“或言”二字。〕广汉竟坐要斩。〔〖胡三省注〗要,与腰同。《考异》曰:本纪:“元康二年,冬,广汉有罪要斩。”百官表:"本始三年,广汉为京兆尹;六年,要斩。元康元年,守京兆尹、彭城太守遗。"按广汉传,司直萧望之劾奏广汉摧辱大臣,望之自司直为平原太守。元康元年,自平原太守为少府。然则广汉死当在元康元年,本纪误也。广汉传又云:“地节三年七月,丞相婢自绞死。”盖婢死已数年,而广汉追发其事也。〕广汉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强,小民得职,〔〖胡三省注〗师古曰:得职,各得其常所也。〕百姓追思歌之。

  【译文】

  汉宣帝元康元年(丙辰 公元前65年)

  春季,正月,龟兹王及其夫人前来朝见汉宣帝。汉宣帝赐给他们印信、绶带,封其夫人公主称号,并给予十分丰厚的赏赐。

  汉宣帝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墓杜陵,并将丞相、将军、列候、二千石官员以及拥有百万以上家财的人迁往杜陵。

  三月,汉宣帝下诏,因有凤凰聚集于泰山、陈留一带,又有甘露降于未央宫,所以大赦天下。

  有关官员再次进言:汉宣帝的父亲刘进应尊称为“皇考”。夏季,五月,建立皇考庙。

  冬季,设置建章卫尉。

  京兆尹赵广汉喜欢任用那些世代为吏者的子孙中刚开始在官府任职的年轻人,专门锻炼他们的强猛和锐气。他们办事雷厉风行,无所回避,大多有胆识,不知犹豫为难,但最终却因此而败亡。赵广汉出于私人的怨恨,将一名叫作荣畜的男子判处死刑。有人上书朝廷告发此事,汉宣帝命丞相、御史负责审查。赵广汉怀疑丞相魏相的夫人曾杀死婢女,便打算用此事来威胁丞相,但丞相却加紧了审查。于是,赵广汉亲自率领官吏、兵卒进入丞相府,召丞相夫人前来,跪在院中接受盘问,并抓走了相府奴婢十余人。丞相魏相上书汉宣帝为自己辩白,汉宣帝命廷尉负责处理。经调查证明,是丞相自己因一名婢女犯有过失,加以责打,送到外宅后才死去,并非像赵广汉说的那样。汉宣帝厌恶赵广汉的行为,下令将赵广汉逮捕,关押在廷尉狱中。官吏和百姓听说赵广汉被捕,纷纷守在皇宫门前号哭,达数万人之多。有人说:“我活着对皇上并无益处,情愿代替赵京兆去死,让他留下来照管小民!”然而赵广汉终于被腰斩。赵广汉身为京兆尹,廉洁明察,以威严抑制豪强,使小民各得其所,受到百姓的思念和歌颂。

  【原文】


  是岁,少府宋畴坐议“凤皇下彭城,未至京师,不足美”,贬为泗水太傅。〔〖胡三省注〗傅泗水王综。〕

  上选博士、谏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以萧望之为平原太守。望之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之不究,〔〖胡三省注〗师古曰:究,竟也。谓周偏于天下。〕悉出谏官以补郡吏。朝无争臣,则不知过,〔〖胡三省注〗朝,直遥翻。争,读曰诤。〖按〗胡三省标注中,均将“朝廷”之“朝”,注音读招。〕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者也。”上乃征望之入守少府。

  东海太守河东尹翁归,以治郡高第入为右扶风。翁归为人,公廉明察,郡中吏民贤、不肖及奸邪罪名尽知之。县县各有记籍,自听其政;〔〖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决断诸县奸邪之事不委令、长也。〕有急名则少缓之。吏民小解,辄披籍。〔〖胡三省注〗服虔曰:披有罪者籍也。师古曰:解,读曰懈。〕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胡三省注〗师古曰:于大会之中及行县时,则取罪人以警众。行,下孟翻。下改行、以行,同。〕不以无事时。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其为扶风,选用廉平疾奸吏以为右职,〔〖胡三省注〗职居诸吏之上,为右职。〕接待有礼,好恶与同之;其负翁归,罚亦必行。然温良谦退,不以行能骄人,故尤得名誉于朝廷。

  【译文】

  这一年,少府宋畴因声称“凤凰飞集彭城,未到长安,不足以赞美”,受到指控,被贬为泗水国太傅。

  汉宣帝征选通晓政务的博士、谏大夫充任郡太守和封国丞相,任命萧望之为平原太守。萧望之上书汉宣帝说:“陛下哀怜百姓,唯恐恩德不能遍及天下,将朝中谏官全部派到各郡、国掌管地方事务。但朝中缺少直谏之臣,就不能使陛下了解朝政的缺失,这正是所谓只忧虑末梢而忘记了根本。”于是汉宣帝征调萧望之担任少府。

  东海太守河东人尹翁归,因治理郡务成绩优等,被调入京担任右扶风一职。尹翁归为人公正、廉洁、明察,对郡中官吏和普通百姓的好坏及奸邪之徒的罪状无不尽知。他对治下每个县的情况都有专门记载,亲自处理各县的政务。凡遇下属处理事务过于苛急,他便命其稍加平缓;如属下官吏办事稍有懈怠,他则亲自查阅有关记载督促。尹翁归逮捕罪犯,都在秋冬考核官吏大会中,或出巡各县之际,而不在平日无事时进行。他逮捕罪犯,目的在于以一警百。官吏和百姓全都敬服,心怀恐惧,改过自新。尹翁归出任右扶风,选用清廉公正、疾恶如仇的官员担任高级职务;待人接物注重礼节,无论自己喜欢还是厌恶,都同样对待;但对违抗命令者,也必加处罚。然而尹翁归为人温和谦虚,从不依恃自己的才能看不起别人,因此在朝中尤其受人赞誉。

  【原文】


  初,乌孙公主少子万年有宠于莎车王。〔〖胡三省注〗班书,莎车国王治莎车城,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莎,苏禾翻。〕莎车王死而无子,时万年在汉,莎车国人计,欲自托于汉,又欲得乌孙心,上书请万年为莎车王。汉许之,遣使者奚充国送万年。〔〖胡三省注〗《姓谱》:奚姓,夏车正奚仲之后。〕万年初立,暴恶,国人不说。〔〖胡三省注〗说,读曰悦;下同。〕

  上令群臣举可使西域者,前将军韩增举上党冯奉世以卫候使持节,送大苑诸国客至伊循城。〔〖胡三省注〗卫候,卫士候也。伊循城在鄯善国,汉于其中置屯田吏士。使,疏吏翻。〕会故莎车王弟呼屠征与旁国共杀其王万年及汉使者奚充国,自立为王。时匈奴又发兵攻车师城,不能下而去。莎车遣使扬言“北道诸国已属匈奴矣”,〔〖胡三省注〗扬言,谓宣扬其言于外也。〕于是攻劫南道,与歃盟畔汉,从鄯善以西皆绝不通。都护郑吉、校尉司马憙皆在北道诸国间,奉世与其副严昌计,以为不亟击之,则莎车日强,其势难制,必危西域,遂以节谕告诸国王,因发其兵,南北道合万五千人,进击莎车,攻拔其城。莎车王自杀,传其首诣长安,更立它昆弟子为莎车王。诸国悉平,威振西域,奉世乃罢兵以闻。帝召见韩增曰:“贺将军所举得其人。”

  奉世遂西至大宛。大宛闻其斩莎车王,敬之异于它使,得其名马象龙而还。〔〖胡三省注〗师古曰:言马形似龙者。仲冯曰:此马名曰象龙也。宛,于元翻。还,从宣翻,又如字。〕上甚说,〔〖胡三省注〗说,读曰悦。〕议封奉世。丞相、将军皆以为可,独少府萧望之以为:“奉世奉使有指,〔〖胡三省注〗师古曰:本为送诸国客。〕而擅制违命,〔〖按〗另本“擅”后有“矫”字。〕发诸国兵,虽有功效,不可以为后法。即封奉世,开后奉使者利以奉世为比,〔〖胡三省注〗师古曰:比,必寐翻。余谓当音毗寐翻。〕争逐发兵,要功万里之外,〔〖胡三省注〗师古曰:逐,竞也。要,一遥翻。〕为国家生事于夷狄,渐不可长。奉世不宜受封。”上善望之议,以奉世为光禄大夫。

  【译文】

  当初,嫁与乌孙王的汉朝公主的小儿子万年受到莎车王的宠爱。莎车王死后,没有儿子,当时万年正在汉朝,莎车国人商议,既想托庇于汉朝,又想取得乌孙国的欢心,于是上书汉朝廷,请求立万年为莎车王。汉朝同意所请,派使者奚充国护送万年前往莎车。万年刚当上莎车国王,就非常残暴凶恶,莎车人深为不满。

  汉宣帝命群臣举荐能够出使西域的人选。经前将军韩增举荐,上党人冯奉世以卫候身份充当使者,携带皇帝符节,护送大宛等国客人到达伊循城。正巧前莎车王的弟弟呼屠徵联合邻国势力一同杀死其王万年和汉朝使者奚充国,自立为莎车王。当时,匈奴再次出兵攻打车师城,未能攻下,撤兵而还。莎车国派使者扬言:“西域北路各国已归属匈奴了。”于是派兵攻打南路各国,与各国结盟,背叛汉朝,使西域自鄯善国以西全部与汉朝绝交。此时都护郑吉、校尉司马憙都在北路各国间,冯奉世与其副使严昌商议,认为如不立即攻击莎车,那么莎车将日益强盛,难以控制,必定危及整个西域。于是以皇帝符节告谕各国国王,征调各国军队,南北两路共一万五千人,进攻莎车。结果莎车城被攻克,莎车王自杀,首级被送至长安,改立前莎车王其他兄弟的儿子为莎车王,冯奉世率兵将各国全部平定,威震西域,然后罢兵,奏闻朝廷。汉宣帝召见韩增说:“祝贺将军,你举荐的人非常出色。”

  冯奉世于是西至大宛,大宛王听说他杀死了莎车王,所以对他特别恭敬,与对别的使臣不同,大宛国向汉朝皇帝进献了一匹叫作象龙的名马,冯奉世将其带回长安。汉宣帝大为高兴,与朝臣商议,打算封冯奉世为侯。丞相、将军等都认为可以,只有少府萧望之表示反对,他认为:“冯奉世作为朝廷的使臣,有指定的任务,而他却违背使命,擅自用皇上的名义征调各国军队,虽然建立功勋,却不能让后人效法。如封冯奉世为侯,以后奉命出使的人将以他为榜样,争着征调各国军队,以图建功于万里之外,使国家在外族地区多生事端,此风不可渐长。因此,冯奉世不宜受封。”汉宣帝认为萧望之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任命冯奉世为光禄大夫,没有封侯。

  【原文】


  汉中宗孝宣皇帝 元康二年(丁巳 公元前64年)

  春,正月,赦天下。

  上欲立皇后,时馆陶主母华倢伃〔〖胡三省注〗馆陶县属魏郡。华,户化翻。倢伃,音接予;下同。〖按〗倢伃,即婕妤。〕及淮阳宪王母张倢伃、楚孝王母卫倢伃皆爱幸。〔〖胡三省注〗淮阳宪王,钦。楚孝王,嚣。〕上欲立张倢伃为后;久之,惩艾霍氏欲害皇太子,〔〖胡三省注〗艾,音乂。〕乃更选后宫无子而谨慎者。二月,乙丑,立长陵王倢伃为皇后,令母养太子;封其父奉光为邛成侯。〔〖胡三省注〗恩泽侯表,邛成侯食邑于济阴。邛,渠容翻。〕后无宠,希得进见。

  五月,诏曰:“狱者,万民之命。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则可谓文吏矣。今则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贰端,深浅不平,〔〖胡三省注〗师古曰:析,分也。谓分破律条,妄生端绪,以出入人罪。〕奏不如实,上亦亡由知,〔〖胡三省注〗师古曰:上者,天子自谓也。亡,古无字通。〕四方黎民将何仰哉!二千石各察官属,勿用此人。吏或擅兴徭役,饰厨传,称过使客,〔〖胡三省注〗韦昭曰:厨,谓饮食。传,谓传舍。言修饰意气,以称过使而已。师古曰:使人及宾客来者,称其意而遣之,令过去也。传,知恋翻。称,音尺孕翻。过者,过度之过也。〕越职逾法以取名誉,譬如践薄冰以待白日,岂不殆哉!〔〖胡三省注〗师古曰:殆,危也。〕今天下颇被疾疫之灾,朕甚愍之,其令郡国被灾甚者,〔〖胡三省注〗被,皮义翻。〕毋出今年租赋。”

  又曰:“闻古天子之名,难知而易讳也;其更讳询。”

  【译文】

  汉宣帝元康二年(丁巳 公元前64年)

  春季,正月,大赦天下。

  汉宣帝打算立皇后。当时,馆陶公主的母亲华婕妤及淮阳宪王的母亲张婕妤、楚孝王的母亲卫婕妤都受到汉宣帝的宠爱。汉宣帝想立张婕妤为皇后,但迟迟不决,鉴于前皇后霍成君企图害死皇太子刘奭的教训,便挑选后宫中没有儿子且行为谨慎的人立为皇后。二月乙丑(二十六日),汉宣帝立长陵人王为皇后,命她作为皇太子的母亲,负起养育太子的责任;封其父王奉光为邛成侯。新皇后不受宠爱,很少能见到皇上。

  五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刑狱,关系着万民的生命。只有能使生者不抱怨,死者不怀恨,才可以称得上是称职的官吏。如今却不是这样。有的官吏用诈使巧,玩弄法令,断章取义,对律文作出不同解释,判决案狱轻重不公,又不如实上奏,连朕也无法了解真相,四方万民还有什么仰仗、指望呢!二千石官员要分别督察自己的属下,不得任用这样的人。还有的官吏擅自征发徭役,装饰宾馆驿站,使过往使者和官员称心如意,超越职权,违反规定,以博取赞誉。这种情况,就如同踩在薄冰上等待太阳出来,岂不危险吗!现在天下不少地方有疾病瘟疫流行,朕十分怜悯,凡受灾重的郡、国,免除百姓今年的田租赋税。”

  汉宣帝在诏书上还说:“听说,古代天子的名字,民间都不常用,容易避讳,所以我改名为刘询。”

  【原文】


  匈奴大臣皆以为“车师地肥美,近匈奴,使汉得之,多田积谷,必害人国,不可不争”,由是数遣兵击车师田者。郑吉将渠犂田卒七千馀人救之,为匈奴所围。吉上言:“东怀去渠犂千馀里,汉兵在渠犂者少,势不能相救,愿益田卒。”上与后将军赵充国等议,欲因匈奴衰弱,出兵击其右地,使不得复扰西域。

  魏相上书谏曰:“臣闻之: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间者匈奴尝有善意,所得汉民,辄奉归之,未有犯于边境;虽争屯田车师,不足致意中。〔〖胡三省注〗谓不足介意也。〕今闻诸将军欲兴兵入其地,〔〖胡三省注〗丞相不预中朝之议,故言闻诸将军。大将军、车骑将军、前、后、左、右将军,皆中朝官。〕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边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莱之实,常恐不能自存,难以动兵。〔〖胡三省注〗师古曰:不可以兵事动之也。〕‘军旅之后,必有凶年,’〔〖胡三省注〗师古曰:此引老子道经之语。〕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也。出兵虽胜,犹有后忧,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今郡国守相多不实选,〔〖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不得其人。〕风俗尤薄,水旱不时。按今年计,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今左右不忧此,〔〖胡三省注〗师古曰:左右,谓近臣在天子左右者。〕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胡三省注〗师古曰:《论语》,季氏将伐颛臾,孔子谓冉有、季路曰云云,故相引之。颛臾,鲁附庸国。萧墙者,屏墙也。〕上从相言,止。遣长罗侯常惠将张掖、酒泉骑往车师,迎郑吉及其吏士还渠犂。召故车师太子军宿在焉耆者,立以为王;尽徙车师国民令居渠犂,遂以车师故地与匈奴。以郑吉为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

  【译文】

  匈奴国的大臣们都认为:“车师国土地肥沃,又靠近匈奴,如被汉朝得到,在那里大量垦田,积聚谷物,必为我国之害,所以不能不将车师从汉朝手中夺过来。”于是多次派兵袭击在车师屯田的汉人。郑吉率领在渠犂屯田的汉朝兵卒七千余人前来援救,为匈奴兵围困。郑吉派人向汉宣帝报告说:“车师距渠犂一千余里,在渠犂的汉军兵力单薄,难以援救车师,希望能增派屯田军队。”汉宣帝与后将军赵充国等商议,打算乘匈奴国力衰弱的机会,出兵袭击其西部地区,使其不能再骚扰西域各国。

  丞相魏相上书汉宣帝劝阻说:“我听说,为人解救危乱,诛除凶暴,可以称之为‘义兵’,兵行仁义,称王于天下。如果受到敌人的侵略,不得已起而应战,则称之为‘应兵’,也可以取得胜利。为了一点细小的仇恨,忍不住愤怒而起兵,称之为‘忿兵’,忿兵往往失败。贪图别国的土地、财富而起兵,称之为‘贪兵’,贪兵将为别人所破。自恃国家强大,人口众多,企图在敌方面前显示自己的威力,称之为‘骄兵’,骄兵将会灭亡。这五种情况,不仅是人事,实为上天的意志。近来,匈奴曾向我国表明善意,得到汉朝的百姓,马上就将他们送回,未曾侵略我国边境。虽与我国争着在车师屯田,我认为不足介意。现在听说各位将军打算兴兵攻入匈奴境内,恕我愚昧,不知此兵名义何在!?如今边境各郡都很困乏,百姓们父子共穿一件狗皮或羊皮衣服,靠野草野果充饥,他们对自己的生存常常感到忧心,难以征调他们去当兵打仗!《老子》说‘军事行动之后,必然会出现灾年’。就是说百姓们以他们的愁苦怨恨之气伤害了天地间的阴阳谐调。所以一旦兴兵,即使取得了胜利,也会带来后患,恐怕灾变从此产生。如今各郡太守、各封国丞相多不称职,风俗尤为不正,水旱灾害不时发生。就在今年,儿子杀父亲、弟弟杀哥哥、妻子杀丈夫的共二百二十二人,我认为这种情况绝不是小事。现在陛下左右的人不为此事担忧,却想发兵到遥远的蛮夷之地去报复细小的怨忿,恐怕正如孔子所说‘我担心季孙氏的忧患,不在颛臾国,而在萧墙之内。’”汉宣帝接受了魏相的劝告,只派长罗侯常惠率领张掖、酒泉的骑兵前往车师,接郑吉及其所率将士还回渠。又召前车师太子、正在焉耆的军宿,立为车师王;将车师国百姓全部迁徙,让他们到渠居住,将原车师国地区让给匈奴。汉宣帝任命郑吉为卫司马,负责鄯善以西的南路地区的安全。

  【原文】


  魏相好观汉故事及便宜章奏,〔〖胡三省注〗师古曰:既观国家故事,又观前人所奏便宜之章也。好,呼到翻。〕数条汉兴已来国家便宜行事及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所言,奏请施行之。相敕掾史按事郡国,及休告,从家还至府,辄白四方异闻。或有逆贼、风雨灾变,郡不上,相辄奏言之。与御史大夫丙吉同心辅政,上皆重之。

  丙吉为人深厚,不伐善。自曾孙遭遇,〔〖胡三省注〗师古曰:遭遇,谓升大位也。〕吉绝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会掖庭宫婢则令民夫上书,自陈尝有阿保之功,〔〖胡三省注〗师古曰:谓未为宫婢时有旧夫,见在俗间者。〕章下掖庭令考问,则辞引使者丙吉知状。掖庭令将则诣御史府以视吉,〔〖胡三省注〗师古曰:视,读曰示。〕吉识,谓则曰:“汝尝坐养皇曾孙不谨,督笞汝,〔〖胡三省注〗师古曰:督,谓视察之。〕汝安得有功!独渭城胡组、淮阳郭征卿有恩耳。”分别奏组等共养劳苦状。诏吉求组、征卿;已死,有子孙,皆受厚赏。诏免则为庶人,赐钱十万。上亲见问,然后知吉有旧恩而终不言,上大贤之。

  帝以萧望之经明持重,议论有馀,材任宰相,〔〖胡三省注〗师古曰:任,堪也。〕欲详试其政事,复以为左冯翊。〔〖胡三省注〗宋白曰:冯,辅也。翊,佐也。义取辅佐京师。复,扶又翻;下同。〕望之从少府出为左迁,〔〖胡三省注〗少府,正九卿;三辅禄秩视九卿,故为左迁。〕恐有不合意,即移病。〔〖胡三省注〗师古曰:移病,谓移书言病。一曰:以病而移居。余谓前说是。〕上闻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谕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胡三省注〗功臣表及霍光传皆作“都成侯”,此承望之本传之误。师古曰:更,犹经历也。更,工衡翻。治,直之翻。〕君前为平原太守日浅,故复试之于三辅,非有所闻也。”望之即起视事。〔〖胡三省注〗师古曰:所闻,谓闻其短失。〕

  【译文】

  魏相喜欢阅读有关汉朝旧事的记载和前人提出改良建议的奏章,多次列举汉朝建国以来推行的于国有益的措施以及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人的建议,奏请汉宣帝批准实行。丞相府的官员因公事到郡国及休假从家回到相府,魏相都命他们将各地发生的奇闻异事报告给他。如果有的地区出现逆贼,或自然灾害,郡府不向朝廷报告,总是由魏相奏闻朝廷。魏相与御史大夫丙吉同心协力辅佐朝政,汉宣帝对二人都很倚重。

  丙吉为人深沉忠厚,不夸耀自己的功劳。自汉宣帝即位以来,丙吉绝口不提以前对汉宣帝的恩惠,所以朝中无人知道他的功劳。正巧一个名叫则的掖庭所属宫婢让自己的老百姓丈夫上书朝廷,陈述自己对皇帝曾有抚育之功,汉宣帝命掖庭令负责查问此事,宫婢则在供词中提到丙吉了解当时的情况。掖庭令将宫婢则带到御史府来见丙吉,丙吉认识她,对她说:“你当年抚育皇曾孙时,因照顾不周,我还曾责打过你,你有什么功劳!只有渭城人胡组、淮阳人郭徵卿对皇曾孙有恩。”于是分别将胡组等当年共同辛勤抚养的情况上奏汉宣帝。汉宣帝下诏,命寻访胡组、郭徵卿,但二人已然去世,只有子孙尚在,都受到丰厚的赏赐。汉宣帝又下诏赦免则的官奴婢身分,使她成为平民,赐给她十万钱,并亲自召见,询问当年情况,这才知道丙吉对自己有旧恩,却一直不肯透露,对丙吉的贤德大为感动。

  汉宣帝认为萧望之善于筹划,为人持重,很会分析议论,才能堪为丞相,打算仔细考察他处理政务的能力,便又任命他为左冯翊。萧望之本为少府,如今从宫廷被降到地方,担心皇上对自己有不满意之处,便上书汉宣帝,以有病为理由,打算辞去官职。汉宣帝知道后,派侍中成都侯金安上向萧望之解释自己的意思说:“这样做都是为了考察你治理百姓的能力。你以前当平原太守的时间太短,所以再调你到三辅地区试用,并非听到什么不利于你的议论。”于是萧望之立即起身处理政事。

  【原文】


  初,掖庭令张贺数为弟车骑将军安世称皇曾孙之材美及征怪,〔〖胡三省注〗师古曰:征,证也。数,所角翻。为,于伪翻。〕安世辄绝止,以为少主在上,不宜称述曾孙。及帝即位而贺已死,上谓安世曰:“掖庭令平生称我,将军止之,是也。”上追思贺恩,欲封其冢为恩德侯,〔〖胡三省注〗师古曰:身死追封,故曰封冢也。〕置守冢二百家。贺有子蚤死,子安世小男彭祖。〔〖胡三省注〗师古曰:子者,言养以为子也。〕彭祖又小与上同席研书指,欲封之,先赐爵关内侯。安世深辞贺封;又求损守冢户数,稍减至三十户。上曰:“吾自为掖庭令,非为将军也。”安世乃止,不敢复言。

  上心忌故昌邑王贺,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令谨备盗贼,察往来过客;〔〖胡三省注〗昌邑王废归昌邑,国除,为山阳郡,故令太守谨察之。〕毋下所赐书。〔〖胡三省注〗师古曰:密令警察,不欲宣露也。下,遐稼翻。〕敞于是条奏贺居处,著其废亡之效曰:〔〖胡三省注〗师古曰:著,明也。〕“故昌邑王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胡三省注〗少,诗沼翻。师古曰:痿,风痹疾也,音人隹翻。〕臣敞尝与之言,欲动观其意,即以恶鸟感之曰:‘昌邑多枭。’故王应曰:‘然。前贺西至长安,殊无枭;复来,东至济阳,乃复闻枭声。’〔〖胡三省注〗枭,不孝鸟,一名流离。诗注:少好而长丑。《尔雅》作“鶹𪇺”;草木疏曰:枭也,大则食其母。刘子曰:炎州有鸟曰枭,伛伏其子,百日而长;羽翼既成,食母而飞。盖稍长从母索食,母无以应,从是而死。汉使东郡送枭,五月五日作枭羹以赐百官。〖按〗𪇺,《集韵》与鵹同。“鶹𪇺”又作“鶹鷅”,简作“流离”。〕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胡三省注〗苏林曰:凡狂者阴阳脉尽浊;今此人不狂似狂者,故言清狂也。或曰:色理清徐而心不慧曰清狂;清狂,如今白痴者也。韩子曰:心不能审得失之地,则谓之狂。〕臣敞前言:‘哀王歌舞者张脩等十人无子,留守哀王园,〔〖胡三省注〗贺父髆,谥哀王。〕请罢归。’故王闻之曰:‘中人守园,疾者当勿治,相杀伤者当勿法,欲令亟死。太守奈何而欲罢之?’其天资喜由乱亡,终不见仁义如此。”〔〖胡三省注〗师古曰:喜,好也。由,从也。〕上乃知贺不足忌也。

  【译文】

  当初,掖庭令张贺多次在其弟车骑将军张安世面前称赞皇曾孙的才干,并谈到与皇曾孙有关的一些奇异征兆。张安世总是禁止他说这些,认为上有年轻的皇上,不应称道皇曾孙。到汉宣帝即位时,张贺已然去世,汉宣帝对张安世说:“掖庭令当初无端地称赞我,将军制止他是对的。”汉宣帝追念张贺对自己的恩惠,打算追封他为恩德侯,为他设置二百人家守墓。张贺的儿子去世很早,收张安世的小儿子张彭祖为养子。张彭祖幼年时又曾与汉宣帝一起读书,所以汉宣帝打算封张彭祖为侯,先赐他为关内侯。张安世对张贺封侯之事坚决辞谢,又请求减少为张贺守墓的户数,逐渐减至三十户。汉宣帝说:“我本是为掖庭令,并不是为将军你!”张安世这才罢休,不敢再说。

  汉宣帝心中对原昌邑王刘贺很是忌惮,赐给山阳太守张敞诏书,命他严防盗贼,注意察看来往的人,并命张敞不得将所赐诏书公布出去。于是,张敞一一奏报刘贺的起居行止,写明他被废黜后的反应,说:“原昌邑王肤色青黑,眼睛很小,鼻尖塌陷,胡须眉毛稀少,身材高大,有肢体痿弱的病,行走不便。我曾经与他交谈,想在说话时观察他的内心活动,便借用恶鸟引诱他说:‘昌邑地区猫头鹰很多。’原昌邑王说:‘是啊,以前我西至长安,一只猫头鹰也见不到;回来时,东行到济阳,才又听到猫头鹰的叫声。’我观察他的衣着、言语、跪下、起立的举止,就像一个糊涂的白痴。我曾经对他说:‘令尊昌邑哀王的歌舞宫女张脩等十人都没有儿女,留守在哀王的墓地,请你放她们回家吧。’他听后说道:‘宫女守墓,有病的不应医治,相互打架杀伤的也不应处置,我想让她们早早死去。太守为什么要放她们走呢?’可见其天性喜好走乱亡的路,到底不懂得什么叫作仁义。”于是汉宣帝知道刘贺不足忌惮。

  【原文】


  汉中宗孝宣皇帝 元康三年(戊午 公元前63年)

  春,三月,诏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胡三省注〗海昏县属豫章郡,后汉分立建昌县。宋白曰:今建昌县,旧海昏县也;宋元嘉二年,废海昏县,移建昌居焉。《考异》曰:王子侯表,贺以四月壬子封。宣纪,贺封在丙吉之前。按是岁四月癸亥朔,无壬子,表误。〕

  乙未,诏曰:“朕微眇时,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将史曾、史玄,长乐卫尉许舜,侍中、光禄大夫许延寿,皆与朕有旧恩,及故掖庭令张贺,辅导朕躬,修文学经术,恩惠卓异,厥功茂焉。《诗》不云乎:‘无德不报’,〔〖胡三省注〗师古曰:大雅抑之诗。〕封贺所子弟子侍中、中郎将彭祖为阳都侯,追赐贺谥曰阳都哀侯,吉为博阳侯,曾为将陵侯,玄为平台侯,舜为博望侯,延寿为乐成侯。”〔〖胡三省注〗《地理志》,城阳国有阳都县。恩泽侯表,博阳食邑于汝南郡之南顿县。平台属常山郡。博望属南阳郡。乐成侯食邑于南阳平氏。〕贺有孤孙霸,年七岁,拜为散骑、中郎将,赐爵关内侯。故人下至郡邸狱复作尝有阿保之功者,皆受官禄、田宅、财物,各以恩深浅报之。

  吉临当封,病;上忧其不起,将使人就加印绋而封之,及其生存也。〔〖胡三省注〗应劭曰:吉时疾不能起,欲如君视疾,加朝服拖绅,就封之也。师古曰:绋,系印之组也;音弗。〕太子太傅夏侯胜曰:“此未死也!臣闻有阴德者必飨其乐,以及子孙。今吉未获报而疾甚,非其死疾也。”后病果愈。

  张安世自以父子封侯,在位太盛。乃辞禄,诏都内别藏张氏无名钱以百万数。〔〖胡三省注〗文颖曰:都内,主藏官也。张晏曰:安世以还官,官不簿也。百官表:大司农属官有都内令、丞。〕安世谨慎周密,每定大政,已决,辄移病出。闻有诏令,乃惊,使吏之丞相府问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与议也。〔〖胡三省注〗与,读曰豫。〕尝有所荐,其人来谢,安世大恨,以为“举贤达能,岂有私谢邪!”绝弗复为通。〔〖胡三省注〗师古曰:有欲谢者皆不通也。一曰:告此人而绝之,更不与相见也。复,扶又翻;下同。为,于伪翻。余谓绝弗为通者,安世敕其阍人之辞也。〕有郎功高不调,〔〖胡三省注〗师古曰:调,选也,音徒钓翻。〕自言安世,安世应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执事,何长短而自言乎!”绝不许。已而郎果迁。〔〖胡三省注〗师古曰:安世外阳距之而实令其迁。〕安世自见父子尊显,怀不自安,为子延寿求出补吏,上以为北地太守;岁馀,上闵安世年老,复征延寿为左曹、太仆。〔〖胡三省注〗以太仆而加左曹官也。〕

  【译文】

  汉宣帝元康三年(戊午 公元前63年)

  春季,三月,汉宣帝下诏封原昌邑王刘贺为海昏侯。

  乙未(初二),汉宣帝下诏说:“朕在平民时,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将史曾、史玄,长乐卫尉许舜,侍中、光禄大夫许延寿都对朕有旧恩。还有已故掖庭令张贺对朕辅导教育,使朕研习儒术,恩惠卓著,功劳最大。《诗经》上说:‘没有不应报答的恩德。’今特封张贺的养子侍中、中郎将张彭祖为阳都侯,追赐张贺谥号为阳都哀侯,丙吉为博阳侯,史曾为将陵侯,史玄为平台侯,许舜为博望侯,许延寿为乐成侯。”张贺有一孤孙名叫张霸,年仅七岁,被任命为散骑、中郎将,赐爵为关内侯。凡是汉宣帝从前的老相识,下至当初在郡邸狱中按刑律服劳役的妇女中,曾对他有抚育之恩的人,都被赐给官禄、土地、房屋、财物,分别按照恩德的深浅予以报答。

  丙吉在受封时身患疾病,汉宣帝担心他一病不起,准备派人将博阳侯印信送到他的身边,让他能在生前受封。太子太傅夏侯胜说:“丙吉这次不会死!我听说,凡是积有阴德的人,必然能在生前受到回报,并延及子孙。如今丙吉尚未得到陛下的报答而病重,这个病不会死。”后丙吉的病果然痊愈。

  张安世自认为父子都被封侯,权位太盛,便向汉宣帝请求辞去俸禄。汉宣帝命大司农所属都内衙门单独为张安世收藏这笔无名钱,达到数百万。张安世谨慎周密,每次与皇帝商议大事,决定后,他总是称病退出。等听到皇帝颁布诏令后,再假装大吃一惊,派人到丞相府去询问。所以既使是朝廷大臣,无人知道他曾参与此事的决策。张安世曾向朝廷举荐过一个人,此人前来道谢,张安世非常生气,认为:“为国家举荐贤能,难道可以私相酬谢吗!”从此与此人绝交。有一位郎官功劳很大,却没有调升,自己去求张安世为他说话。张安世对他说道:“你的功劳很大,皇上是知道的,作人臣子的,怎么能自说长短处!”坚决不答应他。不久,这位郎官果然升官了。张安世见自己父子地位尊显,内心深感不安,便为儿子张延寿请求出任地方官。汉宣帝任命张延寿为北地太守。一年多后,汉宣帝怜恤张安世年老,又将张延寿调回朝廷,担任左曹、太仆。

  【原文】


  夏,四月,丙子,立皇子钦为淮阳王。皇太子年十二,通《论语》、《孝经》。太傅疏广谓少傅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胡三省注〗师古曰:此老子之言而广引之。〕今仕宦至二千石,官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即日,父子俱移病,上疏乞骸骨。上皆许之,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赠以五十斤。公卿故人设祖道供张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两。〔〖胡三省注〗两,音亮。〖按〗同辆。〕道路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或叹息为之下泣。

  广、受归乡里,〔〖胡三省注〗广、受,东海兰陵人。〕日令其家卖金共具,〔〖胡三省注〗师古曰:日日设之也。共,读曰供;下同。〕请族人、故旧、宾客,与相娱乐。或劝广以其金为子孙颇立产业者,广曰:“吾岂老悖不念子孙哉!〔〖胡三省注〗师古曰:誖,惑也,音布内翻。〕顾自有旧田庐,〔〖胡三省注〗师古曰:顾,思念也。〕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与凡人齐。今复增益之以为赢馀,但教子孙怠堕耳。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且夫富者众之怨也,吾既无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又此金者,圣主所以惠养老臣也,故乐与乡党、宗族共飨其赐,以尽吾馀日,不亦可乎!”于是族人悦服。

  颍川太守黄霸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胡三省注〗师古曰:邮亭,书舍,谓传送文书所止处,亦如今之驿馆矣。乡官者,乡所治处也。沈约曰:汉制:五家为伍,伍长主之;二五为什,什长主之;十什为里,里魁主之;十里为亭,亭长主之;十亭为乡,有乡佐、三老、有秩、啬夫、游徼各一人:乡佐、有秩主赋税;三老主教化;啬夫主争讼;游徼主奸非。畜,吁玉翻;下同。〕以赡鳏寡贫穷者;然后为条教,置父老、师帅、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浮淫之费。其治,米盐靡密,〔〖胡三省注〗师古曰:米盐,言杂而且细。〕初若烦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见者,语次录绎,〔〖胡三省注〗师古曰:绎,谓抽引而出也。〕问它阴伏以相参考,聪明识事,吏民不知所出,〔〖胡三省注〗师古曰:不知其用何术也。〕咸称神明,豪厘不敢有所欺。奸人去入它郡,盗贼日少。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胡三省注〗师古曰:力,犹勤也。言先以德化于下,若有弗从,然后用到罚也。后,户遘翻。〕务在成就全安长吏。〔〖胡三省注〗师古曰:不欲易代及损伤之也。〕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逐之。〔〖胡三省注〗如淳曰:许县丞。据《地理志》,许县属颍川郡。郡有郡督邮,分部属县。〕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因缘,绝簿书,盗财物,〔〖胡三省注〗师古曰:缘,因也。因交代之际而弃匿簿书,以盗官物。〕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顷之,坐法,连贬秩;有诏复归颍川为太守,以八百石居。〔〖胡三省注〗太守秩二千石;连贬,故以八百石居。〕

  【译文】

  夏季,四月丙子(十四日),汉宣帝立皇子刘钦为淮阳王。皇太子刘奭年十二岁,已通晓《论语》、《孝经》。太傅疏广对少傅疏受说:“我听说‘知道满足的人不会受辱,知道适可而止的人不会遇到危险。’而今我们作官已到二千石高位,功成名就,这样再不离去,恐怕将来会后悔。”于是,当天,叔侄二人就一起以身体患病为理由,上书汉宣帝请求退休。汉宣帝批准所请,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也赠送黄金五十斤。公卿大臣和故人在东都门外设摆酒宴,陈设帷帐,为他们送行,前来相送的人乘坐的车辆达数百辆之多。沿途观看的人都赞道:“两位大夫真是贤明!”有人甚至为之感叹落泪。

  疏广和疏受回到家乡,每天都命家人变卖黄金,设摆宴席,请族人、旧友、宾客等一起取乐。有人劝疏广用黄金为子孙购置一些产业,疏广说:“我难道年迈昏庸,不顾子孙吗!我想到,我家原本就有土地房屋,让子孙们在上面勤劳耕作,就足够供他们饮食穿戴,过与普通人同样的生活。如今再要增加产业,使有盈余,只会使子孙们懒惰懈怠。贤能的人,如果财产太多,就会磨损他们的志气;愚蠢的人,如果财产太多,就会增加他们的过错。况且富有的人是众人怨恨的目标,我既然无法教化子孙,就不愿增加他们的过错而产生怨恨。再说这些金钱,乃是皇上用来恩养老臣的,所以我愿与同乡、同族的人共享皇上的恩赐,以度过我的余生,不也很好吗!”于是族人都心悦诚服。

  颍川太守黄霸命郡内驿站和乡官一律畜养鸡、猪,用以救济独身男子、寡妇和贫穷之人;后来又定立规章制度,设置父老、师帅、伍长,在民间推行,教育百姓行善防恶,务农养蚕,节俭用度,增加财富,种植树木,饲养家蓄,不要将钱财浪费在表面或无益之处。黄霸治理地方,既杂且细,开始时似乎繁琐细碎,黄霸却能集中力量贯彻推行。接见属下官吏、百姓时,从交谈中寻找红索,询问其分潜伏的问题以相参考。黄霸聪明而能够认识事情的真相,属吏及百姓们不知其所以然,都称赞他如神明一般,不敢有丝毫欺瞒。奸邪坏人纷纷逃到别的郡,颍川地区盗贼日益减少。黄霸对下属官吏首先进行教育和感化,如有人不遵教化,再对其施以刑罚,力求成就、保全他们。许县县丞年老耳聋,郡督邮禀告黄霸,打算将其斥逐不用。黄霸说:“许县县丞是个清廉官吏,虽然年老,但尚能下拜起立,送往迎来,只不过有些耳聋,又有什么妨碍!应好好帮助他,不要使贤能的人失望。”有人问他这样做的原因,他说:“频繁地变更重要官吏,会增加送旧迎新的费用,奸猾官吏也会借机藏匿档案记载,盗取财物。公私费用耗费过多,全要由百姓们承担。新换的官吏也未必贤能,或许是还不如原来的,就会徒然增加混乱。治理的方法,不过是去掉太不称职的官吏而已。”黄霸外表宽厚,内心明察,很得官吏百姓之心,郡内户口年年增加,政绩天下第一,汉宣帝征召他担任京兆尹。不久,因被指控违法,连续受到降级处分。后汉宣帝下诏让他重新回到颍川,以八百石的官秩充任颍川太守。

  【原文】


  汉中宗孝宣皇帝 元康四年(己未 公元前62年)

  春,正月,诏:“年八十以上,非诬告、杀伤人,它皆勿坐。”〔〖胡三省注〗师古曰:诬告人及杀伤人,皆如旧法;其余则不论。〕

  右扶风尹翁归卒,家无馀财。秋,八月,诏曰:“翁归廉平鄉正,〔〖胡三省注〗鄉,读曰嚮(向)。〖按〗鄉,嚮之略笔,于此不可从简作“乡”。嚮,今简作“向”。〕治民异等。其赐翁归子黄金百斤,以奉祭祀。”

  上令有司求高祖功臣子孙失侯者,得槐里公乘周广汉等百三十六人,皆赐黄金二十斤,复其家,令奉祭祀,世世勿绝。〔〖胡三省注〗公乘,爵第八。复,方目翻。《考异》曰:宣纪:“元康元年,五月,复高皇帝功臣绛侯周勃等百三十六人家子孙。四年,又赐功臣适后黄金人二十斤。”按功臣表,诏复家者皆云“元康四年”,其数非一,不容尽误;盖纪误耳。〕

  丙寅,富平敬侯张安世薨。

  初,扶阳节侯韦贤薨,〔〖胡三省注〗恩泽侯表,扶阳侯食邑于沛郡萧县。谥法:好廉自克曰节。〕长子弘有罪系狱,〔〖胡三省注〗弘为太常,坐宗庙事系狱。〕家人矫贤令,以次子大河都尉玄成为后。〔〖胡三省注〗服虔曰:今东平郡也。本为济东国,国除,为大河郡。师古曰:矫,托也。〕玄成深知其非贤雅意,即阳为病狂,卧便利,妄笑语,昏乱。〔〖胡三省注〗师古曰:便利,大小便,音毗连翻。〕既葬,当袭爵,以狂不应召。大鸿胪奏状,章下丞相、御史案验。案事丞相史乃与玄成书曰:〔〖胡三省注〗师古曰:即按验玄成事者。〕“古之辞让,必有文义可观,故能垂荣于后。今子独坏容貌,蒙耻辱为狂痴,光曜晻而不宣,〔〖胡三省注〗坏,音怪。晻,读与暗同。〕微哉子之所托名也!〔〖胡三省注〗李奇曰:名,声名也。〕仆素愚陋,过为宰相执事,〔〖胡三省注〗师古曰:过,犹谬也。〕愿少闻风声;不然,恐子伤高而仆为小人也。”玄成友人侍郎章〔〖胡三省注〗侍郎名章,史逸其姓。〕亦上疏言:“圣王贵以礼让为国,宜优养玄成,勿枉其志,〔〖胡三省注〗师古曰:枉,屈也。〕使得自安衡门之下。”〔〖胡三省注〗师古曰:衡门,谓横一木于门上,贫者之所居也。〕而丞相、御史遂以玄成实不病,劾奏之,有诏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帝高其节,以玄成为河南太守。

  车师王乌贵之走乌孙也,乌孙留不遣。汉遣使责乌孙,乌孙送乌贵诣阙。

  【译文】

  汉宣帝元康四年(己未 公元前62年)

  春季,正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年纪在八十以上的人,除犯有诬告、杀人、伤人之罪以外,其他罪一概免予论处。”

  右扶风尹翁归去世,家无余财。秋季,八月,汉宣帝下诏说:“尹翁归廉洁公正,治理百姓成绩优异,赐给尹翁归之子黄金百斤,作为祭祀之用。”

  汉宣帝命有关部门查访汉高祖功臣的子孙中失去侯爵的人,共查出槐里公乘周广汉等一百三十六人,一律赐予黄金二十斤,免除其家徭役赋税,命其负责祖先的祭祀事务,世世不绝。

  丙寅(十一日),富平侯张安世去世。

  当初,扶阳节侯韦贤去世后,韦贤的长子韦弘因罪被逮捕下狱,韦家假托韦贤生前有令,以二儿子大河都尉韦玄成作为韦贤的继承人。韦玄成深知这并不是父亲的本意,便假装疯癫,躺在粪尿之中,胡言乱语,又笑又闹。安葬了韦贤之后,韦玄成应当继承扶阳侯爵位,但他却继续假装疯癫,不肯应召袭爵。大鸿胪向汉宣帝奏报此事,汉宣帝命丞相、御史核验是否属实。查办此事的丞相史便写信给韦玄成说:“古人辞让爵位的,都著有文章,说明自己的仁义行为,因此才能留芳后世。如今你却只是毁坏容貌,忍受耻辱而伪装疯癫,有如微细的光亮,照不了多远,你所能得到的名声是很小的。我一向愚昧浅陋,勉强为丞相办事,希望能稍微听到外界对你的议论。不然的话,恐怕你会因清高而受到伤害,我成了检举你的小人。”韦玄成的朋友、一个叫做章的侍郎也上书说:“圣明的君主为国尊崇礼让行为,应当优待韦玄成,不必违背他的意志,使他得以自安于清贫的生活。”而丞相、御史则以韦玄成本没有疯癫之病为理由弹劾他。汉宣帝下诏命不必弹劾,命领他来承袭爵位。韦玄成迫不得已,只得奉命袭爵。汉宣帝欣赏他的志节,任命他为河南太守。

  车师王乌贵逃到乌孙后,乌孙将其收留。汉朝派使臣责问乌孙,乌孙将乌贵送往长安。

  【原文】


  初,武帝开河西四郡,隔绝羌与匈奴相通之路,斥逐诸羌,不使居湟中地。〔〖胡三省注〗河西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本匈奴昆邪、休屠王地,武帝开之,置郡县,羌与匈奴隔远,不复得通。湟中,湟水左右地也,其地肥美,故斥逐诸羌,不使居之。《水经注》:金城郡临羌县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石室、仙海盐池;北则湟水所出,东流迳湟中城北,故小月氏之地也;又东迳临羌、破羌、允街、枝阳、金城而合于大河。〕及帝即位,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胡三省注〗战国时,西戎有义渠君,为秦所灭;子孙以国为姓。〕先零豪言:“愿时度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胡三省注〗师古曰:湟水出金城临羌塞外,东入河。湟水之北是汉地。仲冯曰:湟北非谓汉地也。羌意欲稍北迁,与匈奴合而为寇。安国不知其情,故受其词,详下文可见。余谓羌依南山,渡湟水而北,固欲与匈奴合,而湟北则汉地,所以隔绝羌与匈奴通之路正在此。零,音怜。〕安国以闻。后将军赵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是后羌人旁缘前言,抵冒度湟水,〔〖胡三省注〗师古曰:旁,依心。抵冒,犯突而前也。旁,音步浪翻。冒,音莫北翻。〕郡县不能禁。

  既而先零与诸羌种豪二百馀人解仇、交质、盟诅。〔〖胡三省注〗师古曰:羌人无大君长,而诸种豪递相杀伐,故每有仇雠,往来相报。今解仇交质者,自相亲结,欲入汉为寇也。零,音怜。种,章勇翻。诅,庄助翻。〕上闻之,以问赵充国,对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种自有豪,数相攻击,势不壹也。往三十馀岁西羌反时,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与汉相距,五六年乃定。〔〖胡三省注〗武帝元鼎五年,西羌反,攻故安枹罕,次年即平,至是五十一年。师古曰:合约,共为要契也。令,音铃。〕匈奴数诱羌人,欲与之共击张掖、酒泉地,使羌居之。间者匈奴困于西方,〔〖胡三省注〗谓本始三年为乌孙所破。〕疑其更遣使至羌中与相结。臣恐羌变未止此,且复结联他种,宜及未然为之备。”〔〖胡三省注〗师古曰:未然者,其计未成。〕后月馀,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胡三省注〗师古曰:藉,借也。据充国传,狼何,小月氏种。〕欲击鄯善、敦煌以绝汉道。充国以为“狼何势不能独造此计?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䍐、幵乃解仇作约。〔〖胡三省注〗〖胡三省注〗苏林曰:䍐幵,在金城南。师古曰:䍐幵,羌之别种也。此下言遣幵豪雕库宣天子至德。䍐幵之属皆闻知明诏。其下又云:河南大幵小幵,则䍐羌幵羌,姓族殊矣。幵,音坚,而《地理志》“天水郡有䍐幵县”,盖以此二种羌来降,处之此地,因以名县也。师古曰:本破䍐幵之羌,处其人于此地,因以名云。而今又之羌姓有䍐幵者,总是䍐幵之类,合而言之,因为姓耳。变幵为井字之伪也。零,音怜,䍐即罕字。〕到秋马肥,变必起矣。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敕,视诸羌毋令解仇,〔〖胡三省注〗师古曰:视,读曰示;示,语之也。〕以发觉其谋。”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胡三省注〗两府,丞相、御史府也。此视,观也。〕分别善恶。

  是时,比年丰稔,谷石五钱。

  【译文】

  当初,汉武帝开辟河西四郡,隔断了羌人与匈奴联系的通道,并驱逐羌人各部,不让他们居住在湟中地区。及至汉宣帝即位,派光禄大夫义渠安国巡查羌人各部。羌人先零部落首领对义渠安国说:“我们希望能时常北渡湟水,到没有耕地的地方放牧。”义渠安国表示同意,并奏闻朝廷。后将军赵充国弹劾义渠安国“奉使不敬”,擅作主张。此后,羌人以汉使曾经许诺为借口,强行渡过湟水,当地郡县无力禁止。

  不久,先零部落与其他各羌族部首领二百余人解除相互间怨仇,彼此交换人质,共同盟誓。汉宣帝听说后,就此询问赵充国的看法。赵充国说:“羌人之所以容易控制,是因为其部落各自有首领,彼此间多次互相攻击,势力不统一。三十多年前,西羌背叛朝廷时,也是先解除自身内部的仇怨,然后合力进攻令居,与汉朝对抗,历时五六年才平定。匈奴多次引诱羌人,企图与羌人联合进攻张掖、酒泉地区,让羌人在那里居住。近年来,匈奴西部地区受到困扰,我怀疑他们又派使者到羌中与羌人部落联合。我恐怕西羌事变并不局限于此,他们还会和其他部族再次联合,我们应提前做好准备。”一个多月以后,羌人首领、羌侯狼何果然派使者到匈奴去借兵,企图进攻鄯善、敦煌,隔断汉朝通往西域的道路。赵充国认为:“狼何不可能独自订出此计,我怀疑匈奴使者已经到达羌中,先零、䍐、幵等羌人部落才解除仇恨,订立盟约。一到秋季马匹肥壮之时,必有事变发生。应派出使臣,巡视边塞防御情况,预先备好敕令,设法阻止羌人各部落解除仇恨,瓦解他们的联盟,以揭露他们的阴谋。”于是丞相、御史再次禀明汉宣帝,派义渠安国巡视羌人各部,区分各部的善恶。

  这时,因农业连年丰收,一石谷物的价格是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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