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 散文杂说选汇 >> 跨过这座桥去!


   

跨过这座桥去!

 作者:魏巍

〔选自作者通讯集《谁是最可爱的人》〕

 
  三年前今天的夜晚,迎着整个土地都在燃烧着的陌生的战场,志愿军跨过了鸭绿江桥。

  他们将会遇到些什么,他们将会做出些什么,他们做出来的事情,将会有何等深远的意义,这是不容易即刻就被人全部理解的。

  然而,他们,这些腿上的泥土还没有洗净的农家孩子,这些衣服上满是油泥的普通工人,跟满身战伤、脸孔被战火薰黑的老战士夹在一起,跟已经四十岁还没有结婚的老指挥员夹在一起,背着他们的母亲赶着送来的一双布鞋,背着他们的步枪和手榴弹,带着破旧的电话机和刚刚发下来的朝鲜地图,才从大车上、犁耙上解下来的骡马,拉着仓促擦去红锈的山炮和野炮,跟在他们后面,是的,他们还背着一袋炒面,就是这样,他们踏上了将要决定东方人民命运的鸭绿江桥。

  可是,他们在这个气势汹汹的头号的帝国主义,这个兽中之王,跟他的一列帮凶们之前,他们会做出来一些什么呢?他们将以怎样的果实,呈献给祖国的父老和危急的朝鲜民族呢?他们将把天安门前飘起了一年的红旗,连同刚刚冒烟的工厂,连同刚刚把土地证领回家去的人们放置在什么境地?他们将对东方,对世界说些什么?而东方和世界又怎样地去看待他们?

  不能不使人担心。

  全世界的朋友们,凝望着鸭绿江桥。

  事情会这样发生的:我们国家的一些好心肠的老人,也在悄悄地慨叹着和劝阻着:

  “我们的国家还太年轻。我们的创伤没有恢复。我们的财政经济这样困难。我们用步枪跟手榴弹,我们能够顶得住他们吗?”

  是的,实情确是这样。一九五○年的秋天,新中国刚满一岁。虽然这个秋天,跟我们祖国今年的秋天是一样的美丽,在南方的橘子林跟北方的柿树林上,照样升腾着旺盛的火焰,可是我们的国家,却是带着怎样的一身创伤。荒废的工厂,高高的炼铁炉上刚刚砍去长着的小树;我们的农民兄弟,还有三万万以上的人,没有得到土地,依然生活在极度的困苦中;全部的国土还没有完全解放,解放军正在极其艰苦的进军西藏的中途;另一部的战士们,为了节省国家的开支,放下还在发热的枪筒,拿起十字镐,走上了荒山野岭;那许多反革命残余、土匪,还在到处骚扰;有些人的心里,还隐伏着做为殖民地耻辱标记的崇美、恐美的暗流。只要稍稍回忆一下,在那个朝鲜民族遭遇最严重考验的时刻,我们的国家,不正是这样的吗?

  是的,正是这样。难道从这样的国家里走出来的一支带着步枪和手榴弹的队伍,他们果真能够打退那个兽中之王跟他的那一列帮凶吗?

  然而,他们在那个东方的巨人的明亮无比的目光所照亮的道路上,勇敢地、坚决地、誓无反顾地踏上了鸭绿江桥。这是只有毛泽东和毛泽东式的党才有的那种智慧和勇气所能够做出来的,也是像中国这样具有传统的革命气概和仗义援助他人的人民所敢于去从事的,真真可以称得起是英明的、果敢的行动。正因为这样,在今天,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很清楚地从我们的身边看到:它给我们避免了什么和带来了什么,它给我们整个的祖国,给朝鲜人民,给东方,给世界避免了什么和带来了什么。

  它给我们带来的,是多么不同的一切呵!

  三年来的事实,是无须多说了。从傲慢的侵略者走向鸭绿江的时候脸上堆着的从容的笑容,到板门店的桌子旁边哈利逊歪着脑袋所吹的口哨,到最后,在一次丧失了十二万多人以后,他们在一个上午签了字的颤抖的手。这就是事情的进程和结果。我们和我们英雄的朝鲜兄弟在一起,在苏联,在整个和平、民主和社会主义阵营的支持之下,就这样打败了他们,让他们在全世界的面前丢够了脸。在二十世纪,在东方,不,就是在我们的身边和刚刚过去的日子里,是发生了怎样一个新奇的、美妙的、你不相信也不行的神话呵!

  我是多么想说一说,这段神话的创造和它对我们的意义。

  我们究竟是依靠了什么能够越战越强,能够打得退,顶得住,战得胜这群恶兽呢?

  这就要说到英雄的朝鲜人民了,这就要说到我们中国人民的爱子——志愿军英雄们了。是他们,怀揣着几个冻硬的山药蛋,站立在成吨的钢铁和弥天的烈火中,纵使剩下一个人,还擎起石头不后退一步;是他们在朝鲜的雪地上,迈着冻肿的双脚,爬上堆满炮火与冰雪的山岭;是他们,夜夜手扶舵盘,坦然地走遍了满是定时炸弹、每寸土地都写着死亡的朝鲜战场;是他们,挑着饭担子,在炮火封锁的道路上,伴着自己的笑容,每月要走一千里以上的路程。在危急的战斗中,一边打机关枪,一边高唱着“东方红”的是他们;在自己的战友全部阵亡时,抱起炸药包、爆破筒,毫不回头地奔向敌人的是他们;用年轻的胸膛,堵住敌人的射口,用自己负了重伤的肉体,俯在铁丝网上,让同志们从上面踏过去,去进攻敌人,而在临死时,口里默默念着“祖国”,念着“毛主席”的也是他们。……是他们,呵,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正是这种英雄气概,敌人才把朝鲜的山岭,唤做“伤心岭”!正是这种英雄气概,才使我们年轻的新中国经得起这个无情的考验,并且给我们取来了我们面前可以看到的一切。

  我曾两次到过朝鲜。当我面对着他们的时候,我曾默默地落过几滴眼泪。这是什么泪?这是一个中国人的生命凝结成的感叹。我感叹英勇的朝鲜民族,她是一个可爱的民族,顽强的民族,放到她肩上一千斤她也是那样,放到她肩上一万斤她也是那样的出色的民族。我感叹我们自己的民族,自己的人民,她又是怎样的一种民族,怎样的一种人民呵!就拿黄继光来说吧,他不过是中国茅屋里的一个普通的青年,当他的生命放射出震撼人心的火光的时候,他不过才二十一岁,离他参军的时间不到两年,离他入团的时候不到一年,他怎么有这样大的气概,这样叫人感泣的胸怀!千千万万的黄继光们,他们是把我们人民的这种气概,这种品质,集中地发挥到怎样的高度!这是你仰起头来都不能看到的高度呵!这是我们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民族,历经深重的苦难不曾灭亡的证据!这也是注定这个民族必然要对世界有所贡献,必然要走向幸福道路的证据!不也是由于这种精神,使得我们的国内似乎是在一个晚上就改变了她的面貌吗?我们的祖国,当她开始挑起这个战争重担的时候,似乎看来是力不胜任的,而她所挑的还不只是一付重担而是战争与恢复的两付重担。她在宽广的大路上,昂首阔步,走得是那样地好,那样地叫人感到喜悦和惊奇。谁能告诉我,我们的民族,我们的人民究竟是潜藏着多么大、多么深厚的精力呢?像万年的荒野下深深埋藏着的亿万年的矿藏,自从毛泽东的巨手掘开了压着她的地层之后,她所燃烧起来的冲天的力量,连我们自己都有些不认识她了,连我们自己都感到惊奇,像一个巨人对着自己的影子一样。没有人会知道,她还要对全人类做出些什么;维护和平,维护人类尊严的抗美援朝战争,不过是她开始的一件罢了。

  人们永远不会忘记:当第一面五星红旗迎风展开,从天安门前飘飘升起的时候,我们的领袖向全世界所宣告的那一句话,那一句使中国人听来不能不热血沸腾的话:“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是的,站起来了!灾难深重的民族站起来了!在这次铁和火的考验中,向全世界显示了:站了起来的中国人,是怎样的中国人;显示了:站起来的中国人,是怎样对待落在他肩上的历史责任,用什么态度,用什么气概去完成他的历史责任!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使得我们有权利这样说:“老爷们!这里是今天的东方!”志愿军的每一个战士们,你有权利这样说;黄继光的母亲,罗盛教的父亲,祖国千千万万的父老们,在棉纺机旁的郝建秀和所有的工人同志们,你们每一个人都有权利这样说:“这里,是今天的东方!”

  三年以来的朝鲜战场,朝中部队歼灭了一百万以上的敌军。但任何数字,都不能概括这个胜利和志愿军这个巨大的英雄行为的意义。这种意义所展示的方面,有的我们可以看到,有的却藏在南洋海岛上的渔人们的心里,藏在广岛的农夫的心里,藏在我们难以看到的东方和西方,只有等到某一天,我们才能够看出这个战斗所发射出来的火花。但是,仅就对我们自己来说,志愿军的英雄行为,对我们的民族,对我们的人民是提出了怎样一种崭新的道德面貌,一种行动的规范和一种前进的动力呵!当我们用这种志愿军式的英雄气概,去生活,去工作,去学习,去做一切似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去从事伟大的祖国建设的时候,可以设想,它的攻无不克的力量,是会多么迅速地把我们的祖国推向幸福的前程呵!

  秋天的鸭绿江水,正在孩子们的钓鱼竿下,安静地向大海里流去。鸭绿江桥正默默地度着这个最光荣的日子。今天,人民的激越的脚步声,又盖上了另一座桥,通到社会主义社会的国家建设的桥。这座桥,更宽,更远,它更深刻地连系着我们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我们全体人民的幸福的未来。这不是一座普通的桥,这座桥通向遍地是鲜花与幸福的对岸,这是一座金桥、银桥。这仍然是我们亲爱的领袖,用他百战百胜的手,指给我们的胜利的桥。

  朋友们!我们的先烈和抗美援朝的英雄们,他们为了这个神圣美丽的理想所洒下的鲜血已经不少了。这座桥,现在就在我们的脚下,只要我们多流一滴汗,我们就靠近它一步。我们有这样好的党,这样好的领袖,这样好的人民,在苏联这样好的朋友的援助下,什么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都是会做出来的。朋友们,紧紧掌握国家的总路线,用志愿军式的英雄气概跨过这座桥吧。一个站了起来的中国人,应该这样,也必须这样。不会有一个诚实的中国人,如果是真真诚实的话,他愿意空着手走到社会主义。


  注:

  ① 此文是最早发表于1953年10月26日《人民日报》



  --- 相关资料 ---

  魏巍简介 (1920.1.16-2008.8.24)

  魏巍,河南郑州人,1920年1月16日生于一城市贫民家庭,原名鸿杰,曾用笔名红杨树,当代诗人,著名散文作家、小说家。童年及少年时期曾就读于“平民小学”及简易乡村师范,开始接触文学作品并产生浓厚阅读兴趣,1937年抗战爆发后,即赴山西前线参加八路军、后转至延安,入抗日军政大学,毕业后至晋察冀边区,在部队中做宣传工作,曾任宣传干事、宣传科长、团政委等职。建国后亦未脱离部队生活,曾任《解放军文艺》副总编、解放军总政治部创作室副主任、总政治部文艺处副处长、北京军区宣传部副部长、北京部队政治部文化部部长等职。从1939年至1949年,主要从事诗歌创作,曾先后写作发表了《蛔蛔,你喊起他们吧》《好夫妻歌》及《黎明的风景》《寄张家口》《开上前线》等诗歌作品,其中1942年创作的长诗《黎明的风景》因成功地表现了抗日斗争的生活而获晋察冀边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颁发的“鲁迅文艺奖金”。建国后专事故文及小说的创作,曾在1950年至1958年间三次赴朝鲜,写下了奠定其文学地位的散文《谁是最可爱的人》及《故士和祖国》《在汉江南岸的日日夜夜》《年轻人,让你的青春更美丽吧》《依依惜别的深情》等作品,1952年与白艾共同创作出版了中篇小说《长空怒风》后,1956年又与钱小惠合作写出了电影小说《红色的风暴》。1963年参加了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的解说词编写工作。从1959年始至1978年,历时22年创作了著名的长篇小说《东方》,以史诗般的笔触,热情而又深远开阔的思想,表现了壮烈的抗美援朝的战争生活,因而荣获1982年中国首届“茅盾文学奖”(长篇小说创作奖)。

  

 

 

  
子夜星网站
Personal Website. Created by Midnight Star .Copyrigh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