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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家语•后序》之可靠性与孔安国“撰集”说

 

文/刘巍 来源:近代中国研究 2014年04月24日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辑


  作者附志:此文采自笔者新书《〈孔子家语〉公案探源》【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3月版】第五章,为该书核心内容,方便读者阅读起见,拟加了“摘要”。
  摘要:《家语·后序》包括以孔安国口吻写的孔序和载有孔衍奏书的“末《序》”。“末《序》”为孔家后代所述,从王肃《孔子家语解序》提供的线索来看,为孔猛或其前辈、孔衍之后辈所撰的可能性较大。包括《后序》在内的《家语》文本历经流传,非复往昔之旧,后人妄以误文轻下断语而做出夸张的结论,是值得深刻反省的,这一点需要提到方法论的高度加以强调。部分由于今本《家语》文字之流传出错,从而所述事类或有夸张谬误之处,而未必为刻意伪造所致。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事实,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通例。例如,马端临《文献通考》所载本将《孔子家语》与壁中书作严格区别论述,而他本则混为一谈。“末《序》”所述安国生平著述也是历有渊源,今本称安国为孔子十二世孙,而实数为十三孙,乃为衍文脱文及错文所致,实际应为十一世孙。安国“年六十卒于家”的记载比《史记·孔子世家》“早卒”之说可信,后者为好事者补笔,非史公原文。加上“孔安国《后序》”也有学者论证非亲历者不能为,则如孔《序》所称,《孔子家语》为孔安国所“撰集”,是可信的。



  连类而及,《家语》尚有两篇《后序》,乃伪书说与平反伪书说两造争议之焦点,其所牵扯的内容,颇有不限于《家语》者,所关甚大,值得专门讨论。

  一、 《家语》“序”的名目

  在正式讨论之前,对《家语》之《序》的称引与歧见之历史,首先要追溯一下。

  见在文献中,较早引及《家语·后序》的有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述“及秦禁学,孔子之末孙惠壁藏之。(《家语》云:“孔腾,字子襄,畏秦法峻急,藏《尚书》、《孝经》、《论语》于夫子旧堂壁中。”《汉纪·尹敏传》以为孔鲋藏之。)”[1]其所引“《家语》”之说,文在载有孔衍之奏折的《后序》后一篇中。《汉书·艺文志》儒家类:“《谰言》十(一)篇。”班固自注:“不知作者,陈人君法度。”如湻曰:“谰音粲烂。”师古曰:“说者引《孔子家语》云‘孔穿所造’,非也。”[2]“说者”所引《家语》之文,亦在《后序》此篇中。自孔颖达《尚书正义》明引此篇,而始冠以“《家语·序》”称:“《家语·序》云:‘子襄以秦法峻急,壁中藏其家《书》。’是安国祖藏之。”[3]宋代王柏《家语考》相承亦以“《序》”称,该《考》两度称引“其《序》”,一则谓“当时公卿大夫士及诸弟子悉集录夫子之言,总名之曰《家语》”,一则曰:“当秦昭王时,荀卿入秦王问儒术,卿以孔子语及弟子言参以已论献之”。(均见前文)所引之文,皆在蒋善国、李学勤等学者所谓以孔安国口吻写的那一篇序中。则唐宋学者有以除王肃自序之外他篇之序亦称为“序”者,盖统诸序为“《序》”称。后世则多目后者为“《后序》”。如宋叶适《习学记言》云:“《家语》四十四篇,虽孔安国撰次,按《后序》,实孔氏诸弟子旧所集录,与《论语》、《孝经》并,时取其正实而切事者,别出为《论语》,其余则都集录,名曰《孔子家语》。”[4]已有“《后序》”之名,而所指则在以孔安国口气写的一篇中,高似孙《子略》引述及“《孔子家语·后叙(巍按:即‘后序’)》及《孔子世家》,皆言子思年止六十二。”[5]引文在载有孔衍之奏的那篇中,而亦有“《后序》”之称矣。盖均为区别于王肃《家语解》自序为说,或所见原本如此。马端临在《文献通考·经籍考十一》中,亦以“《后序》”收录以孔安国口气写的那段内容,并以“博士孔衍言:”领起选录了载有孔衍之奏的后部。[6]王柏以整部《家语》为王肃所伪托,则意以“其《序》”亦为王肃所伪,尽管讽刺的是王柏的立论根据颇借重于“其序”,此“其《序》”(主要是后人所谓“《后序》”)运用于辨伪之值得大书的一笔。明人何孟春则明文以今人所指以孔安国口吻写的那一篇序为“魏王肃序”、“王肃代安国序”。[7]清朱彝尊之《经义考》著录《孔子家语》,引以孔安国口吻之序为“孔安国《后序》”,并下按语道:“安国《家语·后序》,疑亦后人伪撰。”从朱氏后面两段录文来看,盖本王柏、何孟春两家之说。此“孔安国《后序》”与朱氏录“王氏(肃)《孔子家语解》”所引“肃《自序》”自别。《经义考》又录“王氏(柏)《家语考》(未见)”引“郎瑛曰:王文宪公《家语考》一编,以四十四篇之《家语》,乃王肃自取《左传》、《国语》、《荀》、《孟》、二戴《记》割裂织成之,孔衍之《序》亦王肃自为也。”则又敷衍出“孔衍之《序》”为王肃所伪之说,歧中出歧,前文已讨论过。[8]范家相《家语证伪》,全文收录了“王肃《序》”(即朱彝尊所谓“肃《自序》”)、“孔安国《序》”(范氏从何孟春说以为“此序为王肃代作”,即以孔安国口吻写的那一篇)、“王肃《后序》”(即载有孔衍之奏的那一篇)加以辨伪。[9]如此将三序并载且分别标目,颇为难得。传世《家语》文本,如上海古籍出版社明覆宋本书首只收“王氏”之“《孔子家语·序》”,其它两篇未录,却有校刻者吴郡黄鲁曾所撰《孔子家语·后序》,[10]此“《后序》”大不同于前人之所谓“《后序》”矣。又如四库本书首录有“王肃序”之“《家语·序》”(即王肃《家语解》自序)书尾收有“后序”,将按孔安国口吻写的和载有孔衍之奏的全文连贯而下,只另起一行别之,不另标目。孙志祖《家语疏证》未专门录出王肃自序加以考辨,但罗列“《后序》”的条文,作了辨析。其中首录“好事亦各以意增损其言”一则,出于以孔安国口气写的部分,其余均在载有孔衍奏的一篇。亦未加以分别标目,而统称“《后序》”。[11]陈士珂辑《孔子家语疏证》则干脆未收上述任何一篇之“序”。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文》以“《孔子家语解序》”为名收录毛晋重刻北宋本《家语》“王氏”自序;[12]以“《家语序》”为名收录以孔安国口吻写的那篇,并下按语道:“元王广谋、明何孟春注《家语》,皆载此序,以为王肃作。又载孔衍上书云:‘安国撰次《家语》,值巫蛊不行。’则以此序为安国作。毛晋重刻北宋本《家语》,别有《王肃序》全篇,肃不言安国撰次也,疑此序及孔衍上书,皆后人依托。”[13]则严氏虽以两者均为伪托,但不以为王肃所伪,而认定“后人依托”。又以“《上成帝书辩〈家语〉宜记录》”为名,收录孔衍之奏书,称“衍,安国孙,成帝时为博士。(西晋亦有孔衍字舒元,别是一人。)”复下按语以为“此文疑后人依托”。[14]

  当代学者对《家语》之“《序》”的研究,也颇为重视。举其要者,将之作为专题讨论对象的,如魏玮:《〈孔子家语〉“三序”研究》(曲阜师范大学硕士论文,指导教师:杨朝明,2009年1月。)、张固也,赵灿良:《从〈孔子家语·后序〉看其成书过程》(载《鲁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9月第26卷第5期。)、邬可晶:《〈孔子家语〉成书时代和性质问题的再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指导教师:裘锡圭,2011年4月。)之第三章“关于《家语》所谓孔安国《序》、后《序》的讨论”等。其中对于“《序》”之称谓加以厘定的,如蒋善国认为:“《家语后序》原无撰著人名,据序里面所说,纯作汉孔安国口气。”他又将载有孔衍之奏的那篇一析为二:“《孔安国传》和《孔衍上书》可以说是《后序》的后序。传末说‘子国孙衍为博士’,下紧接‘孔衍奏曰’,词意紧接,原是一篇;今为叙述明显起见,分名为《孔安国传》和《孔衍上书》。”[15]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附录”依次收录“孔安国《孔子家语后序》”、“《孔子家语》后孔安国序”、“王肃《孔子家语序》”。[16]张固也、赵灿良则认为:“《后序》包括两篇文字,前一篇孔安国撰,后一篇不著撰者,由于其中载录孔衍奏言,通常亦称之为孔衍序。”[17]

  本文认为,对古书篇目之定名,应当兼顾历史流延之传统与循名责实之原则。为了论述方便起见,今依严可均所为,以“《孔子家语解序》”称王肃之自序,简称“王《序》”;依朱彝尊所为,以“孔安国《后序》”称以孔安国口吻所写的一篇,省称“孔《序》”;以“载有孔衍奏书之《后序》”称最末篇,简称“末《序》”,所谓“孔衍序”,为郎瑛等相传之谬,名不副实,不复从之。后两篇,合称“《孔子家语·后序》”,简称“《家语·后序》”,省称“《后序》”。“王《序》”连“《后序》”,统称所有之“《家语·序》”,从杨朝明等所为,称“《孔子家语》三序”,省称“《家语》三序”。

  《后序》的重要,正如学者一再引到的,顾颉刚在《孔子研究讲义》中说得最为明白:

  王肃伪作家语,赖以欺人者在其所伪造之孔安国序及孔衍表。欲辨《家语》之伪,不可不先知此义也。[18]

  今举其要者,王柏据之倡言《家语》为王肃伪托,范家相、孙志祖指其为作伪之自供状,丁晏等大发王肃遍造群书之论,莫不因缘于是。近人如胡平生、杨朝明、张固也等务为之平反,仍当藉途于此,邬可晶等重证伪作之论更不能不集矢于是。此不特破案之线索,尤为定案之关键也!而《后序》所述史事,不仅关乎《家语》此一书、孔安国与王肃此两人,其中环节之复杂与牵连之深广,有远逾于顾氏所论者。

  二、 今本《家语》流传所生歧疑例

  首先必须指出,与《家语》正文一样,《后序》颇有因流传不慎而产生误文歧义之现象。最明显的例子,是“末《序》”云:

  子襄以好经书博(巍按:“博”,范家相本作“传”[19])学,畏秦法峻急,乃壁藏其家语《孝经》、《尚书》及《论语》于夫子之旧堂壁中。[20]

  若依传世今本,则《家语》与《孝经》、《尚书》、《论语》均为子襄所藏之壁中书。宋代陈振孙已怀疑及之:

  云博士安国所得壁中书也,亦未必然。其间所载,多已见《左氏传》、《大戴礼》诸书云。[21]

  当据此类传本之“末《序》”而立说。至清代范家相更认为凡此之类,“全为壁藏而作也”。与“《史记》、《汉书》言古文止有《尚书》、《孝经》、《论语》、《逸礼》,无《家语》”不合,而径视为“王肃《后序》”了。[22]近来李学勤或亦缘此以为“……在这一段后,又录有另一说法,认为《家语》同《尚书》、《论语》、《孝经》等都出于孔壁,由孔安国编为四十四篇”等说法“尤为失实”。[23]

  孙志祖引徐鲲之说颇能释此疑:

  此“家语”二字后人妄加也。《汉书·艺文志》云:鲁恭王坏孔子宅,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景十三王传》但云,得古文经传。《水经·泗水注》云:“得《尚书》、《春秋》、《论语》、《孝经》”。孔安国《尚书序》云:“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书》及《传》:《论语》、《孝经》”,并无《家语》。即颜师古注《汉书·艺文志》引《家语》云云,亦无“家语”二字。观此传下文云“子国又集录孔氏家语,为四十四篇”,不在壁中蝌斗本之数,则此处不得有“家语”明矣![24]

  徐氏内外交证,颇为有力。有学者进而认为:“衍文只有一个‘语’字,孔衍原文当为‘壁藏其家’之书,后人因其为《家语序》在‘家’下妄加一‘语’字。除了这个衍文,二序非但没有矛盾,而且正好相互应证、相互补充。”[25]亦甚是。

  我们想强调的是,这种现象,即在短短的《后序》之中也非孤例。为方便讨论起见,今将《末序》所载孔衍奏书关于孔安国一段迻录于下:

  臣祖故临淮太守安国,逮仕于孝武皇帝之世,以经学为名,以儒雅为官,赞明道义,见称前朝。时鲁恭【共】王坏孔子故宅,得古文科斗《尚书》、《孝经》、《论语》,世人莫有能言者,安国为之【巍按:《文献通考》所录本“之”作“改”[26]。】今文读而训传其义。又撰次《孔子家语》。既毕讫,会值巫蛊事起,遂各废不行于时。然其典雅正实,与世所【相】传者,不可同日而论也。光禄大夫向,以其为时所未施行【巍按:或本“以为其时所未施之”,《文献通考》所录本作“以其为时所未施行”[27],可从】, 故《尚书》则不记于《别录》,《论语》则不使名家也。臣窃惜之。且百家章句,无不毕记,况《孔子家语》【巍按:《文献通考》所录本无“语”字,请读者注意!】古文正实而疑之哉!又戴圣近世小儒,以《曲礼》不足,而乃取《孔子家语》杂乱者,及子思、孟轲、孙【荀】卿之书以裨益之,总名曰《礼记》,今尚见其已在《礼记》者,则便除《家语》之本篇,是为灭其原而存其末,不亦难乎!臣之愚,以为宜如此为例,皆记录别见,故敢冒昧以闻。奏上,天子许之,未即论定,而遇帝崩,向又病亡,遂不果立。[28]

  其中:

  且百家章句,无不毕记,况《孔子家语》古文正实而疑之哉!

  马端临《文献通考》所录的文字为:

  且百家章句,无不毕记,况孔子家古文正实而疑之哉![29]

  马本比俗本少一“语”字,至为重要!此奏前文称“时鲁恭【共】王坏孔子故宅,得古文科斗《尚书》《孝经》《论语》”等,虽“各废不行于时。然其典雅正实,与世所【相】传者,不可同日而论也。”从上下文理来看,所谓“孔子家古文正实”正指“典雅正实”之壁中书也,因其为经传之古文而与“百家章句”相对而称,可以决其原文必为“孔子家”而非“孔子家语”。奏文紧接以“又”领起乃评论及《家语》与“戴圣”之“《礼记》”与“《孔子家语》”的关系,前一误衍的“语”字当为由此而臆增。可见,此与上举一例皆为“后人因其为《家语序》在‘家’下妄加一‘语’字”也。这种带有规律性的讹误足有发人深省者,如果缘此以为《后序》生造《家语》为壁中书之故实,特为张扬而欺世人,岂不冤哉!

  上述讨论,可以获得两个至关重要的认识:一,包括《后序》在内的《家语》文本历经流传,非复往昔之旧,后人妄以误文而轻下断语,不仅值得深刻反省,而且需要提到方法论的高度加以强调。第二,《后序》将《孔子家语》与壁中书作严格区别论述,这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一个坚强的事实。

  再则,我们也应指出,奏文颇合于汉人的语气。范晔《后汉书》卢植本传,记其“作《尚书章句》、《三礼解诂》。〔一〕时始立太学石经,以正《五经》文字,植乃上书曰”:

  臣少从通儒故南郡太守马融受古学,颇知今之《礼记》特多回冗。〔二〕臣前以《周礼》 诸经,发起粃谬,〔三〕敢率愚浅,为之解诂,而家乏,无力供缮〔写〕上。〔四〕愿得将能书生二人,共诣东观,就官财粮,专心研精,合《尚书》章句,考《礼记》失得,庶裁定圣典,刊正碑文。古文科斗,近于为实 ,而厌抑流俗,降在小学。〔五〕中兴以来,通儒达士班固、 贾逵、郑兴父子,并敦悦之。〔六〕今《毛诗》、《左氏》、《周礼》各有传记,其与《春秋》共相表里,〔七〕 宜置博士,为立学官,以助后来,以广圣意。

  (〔一〕诂,事也。言解其事意。〔二〕回冗犹纡曲也。〔三〕粃,粟不成。谕义之乖僻也。〔四〕缮,善也。言家贫不能善写而上也。〔五〕古文谓孔子壁中书也。形似科斗,因以为名。《前书》谓文字为“小学”也。〔 六 〕兴子众也,自有传。《左传》曰“郄縠悦《礼》、《乐》而敦《诗》、《书》”也 。〔七〕表里,言义相须而成也。《前书》云:“《河图》、《洛书》相为经纬,八卦、九章相为表里。”)[30]

  卢植的上书,对于本文来说,至少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从他的为学经历可见,经典之立于学官的重要。卢氏从事于私学,在不“得将能书生”与“就官财粮”(即人力与物资资源两不具备)的情况下,连“缮写”文本都难以做到,枉论其它!这恐怕也是孔衍上书希冀“施行”的重要原因。第二,更重要的是:所谓奏中“古文科斗,近于为实”之用辞与孔衍“孔子家古文正实”以及上文“时鲁共王坏孔子故宅,得古文科斗《尚书》、《孝经》、《论语》”云云,如出一辙,当皆为有所本而言也。尤其是两奏用到了“正实”、“为实”词汇,“正实”一词亦见于《家语》“孔《序》”,其言曰:“《孔子家语》者,皆当时公卿士大夫及七十二弟子之所谘访交相对问言语也,既而诸弟子各记其所问焉。与《论语》《孝经》并。时弟子取其正实而切事者,别出为《论语》,其余则都集录之,名之曰《孔子家语》。凡所论辩疏判较归,实自夫子本旨也。”[31]即是说,其所以为“正实”,因“本旨”皆来自孔子。当然,怀疑者会说《后序》为揣摩汉人口气而揣摩拟似之,再者,孔衍奏文何以出现了“科斗”一词,因为照有些学者的说法,此词是很晚出的,如蒋善国云:

  伪《孔传大序》说:“鲁共王坏孔子旧宅,于其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书,皆科斗文字。”又说:“科斗书废已久。”按“科斗”一词,是东汉末季才有的。汉代把古文字叫做“古文”、“籀文”(大篆),却不叫作科斗。东汉和帝时许慎作《说文解字叙》,还称“古”、“籀”,不说科斗,直到东汉末卢植、郑玄才叫科斗。卢植上书说:……(巍按:上文已引,此略。)郑玄《书赞》说:“《书》初出屋壁,皆周时象形文字,今所谓科斗书。”始以《古文尚书》为科斗书。卢、郑以前,没有这个名称。……“科斗书”三字,在晋太康时风行一时,是写古文的时髦语,是古文形体的标志。伪《孔传大序》有“科斗”二字,即使伪《孔传》确是汉孔安国作的,这篇《大序》一定是晋太康以后人所伪托,至少作者是受了西晋“科斗书”时髦语的暗示,孔安国生当西汉武帝的时候,当时尚没有“科斗”这个名词。[32]

  蒋氏之说,有一定道理,但不能太绝对。今按:《家语》“孔《序》”提到“……始皇之世,李斯焚书,而《孔子家语》与诸子同列,故不见灭。高祖克秦,悉敛得之。皆载于二尺竹简,多有古文字。”[33]也称“古文字”,而通篇未见“科斗”说法。孔衍之奏尚在其后,当成帝时,有无可能有“科斗”之称呢?谨慎地说,除了后人伪作之外,尚有两种可能。一,“科斗”两字,因缘后世流行“古文科斗”的说法,为后人所增。如上述衍“语”字之例,此为文本流传中出现的问题。至于“末《序》”所云:“……皆所得壁中科斗本也。”[34]之“科斗”两字,为孔衍后辈若孔猛者所书,正在“科斗”说法流行过程中,自无可疑处。二,原文如是,相传有此一说。我们看郑君已有“科斗”的说法,而其《书赞》又曾自称:“我先师棘子下生安国”[35],我们也不能排除此类说法源自孔安国的可能性,毕竟卢、郑二君离许君时极相近,似也不必举一而废一也。尤其是,当我们仔细比勘《家语·后序》与伪《孔传大序》,发现两者之间颇有不能合辙之处,而非如前儒所云以伪扶伪,就更是如此了。

  所谓《家语·后序》之伪,丁晏辨之最力。其《尚书余论》开篇“《古文尚书孔传》见王肃《家语·后序》,为一手伪书”一节,专论此题,文不长,值得详引于此:

  王肃《家语·后序》云:“孔安国,字子国,(……)天汉后,鲁恭王坏夫子故宅,得壁中《诗》、《书》,悉以归子国。子国乃考论古今文字,撰众师之义,为《古文论语训》十一篇、《孝经传》二篇、《尚书传》五十八篇,皆所得壁中科斗本也。”又载孔衍上书云:“鲁恭王坏孔子故宅,得古文科斗《尚书》、《孝经》、《论语》,世人莫有能言者,安国为之今文读而训传其义。又撰《孔子家语》,既毕,会值巫蛊事起,遂各废不行(……)光禄大夫向,以为其时所未施行之故,《尚书》则不记于《别录》,《论语》则不使名家也。”《尚书孔安国序》亦言,孔壁得古文《书》及传《论语》、《孝经》皆科斗文字,承诏作传,定五十八篇。朱子尝谓《大序》不类西京文字,亦不是孔安国作。真不刋之论!其言受诏作古文《书传》,乃子虚乌有之谈,正与《后序》一类。因悟古文《书传》与安国《论语注》、《孝经传》俱系一手伪书,特于《家语·后序》著其篇目,又伪造《尚书孔序》,彼此牵缀以实其言,冀取后人之信。《家语》本肃所伪撰,则此古文《书传》亦肃所私造而托名安国者也。且《后序》一篇所言无一可信:鲁恭王,汉景帝子,薨于元朔元年,不得至天汉之后;刘子政经学大儒,如有圣裔著书,岂得不记。《家语》为王肃私定,巧为弥缝,其伪可立见也。《汉艺文志》言古文《尚书》与《论语》出孔子壁中,孔安国悉得其书献之,并不言作传。《志》载《尚书经》二十九卷、《传》四十一篇。此伏生今文《书大传》也,与《孔传》篇目不符。《志》又载《论语》古二十一篇、《孝经》古孔氏一篇,皆不言作传。西京孔安国只传授古文,未尝著书也。《班志》原本《七略》,确然可据,马融《尚书序》云逸十六篇绝无师说,若古文先有《孔传》,何得云无师说乎?《儒林传》云:“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滋多于是矣。安国为谏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迁书载《尧典》、《禹贡》、《洪范》、《微子》、《金縢》诸篇多古文说。都尉朝授胶东庸生,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常授虢徐敖,敖授王璜及平陵涂恽子真,子真授河南桑钦君长(《释文序录》作乘钦)。”王充《论衡·正说篇》云:“《论语》壁中古文,孔安国以授鲁人扶卿。”即《汉志》传《鲁论》扶卿。张禹传扶卿说,《论语释文》引“郑云扶先”是也。遍考两汉之书,无有言安国作传者,独《家语·后序》言之,此肃之臆造也。安国并无《论语注》,今何晏《集解》引有《孔注》亦伪造也。何氏与肃时代相接,魏晋人不学,从而误信之耳。[36]

  丁氏怀疑《后序》的理由,归纳起来有几点:一,所谓孔安国据“所得壁中科斗本”而“为《古文论语训》十一篇、《孝经传》二篇、《尚书传》五十八篇”之说,不见于旧传或他书。二,其中“《尚书传》五十八篇”与伪《尚书孔安国序》所云“定五十八篇”云云密合,一伪俱伪。三,其中《论语》孔注甚为可疑,为《后序》联络伪作之参证。四,《家语》旧有王肃伪作之说,因而推论上述一切冒名孔安国的著作皆肃“一手”所伪。

  经过吴承仕、陈梦家等学者的驳正,蒋善国已经不信伪《孔传》与王肃有多少关联了:

  人们多说《家语》是王肃窜改,用它攻击郑玄;但细考各篇的思想,与郑说异处并不多,拿一二经学上的异说,怎能就打倒了郑学!又有人说王肃伪作《家语》是为了羽翼伪《孔传》的经传,但细考《家语》内容也见不出什么羽翼伪《孔传》的地方。再细考《家语注》与伪《孔传》也不尽相同,不但王肃不像《孔传》的作者,并且好像他未见到伪《孔传》和伪经。

  蒋氏扼要地总结了相关的研究成果,自己也提供了一些证据,颇有道理。[37]但亦得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结论。他提出了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认为《后序》袭取伪《孔传大序》,出于伪《大序》之后:“伪《家语后序》和伪《孔安国古文尚书传大序》同是伪书;不过《后序》说:‘又撰次《孔子家语》既毕讫,会巫蛊事起,遂名废不行于时。’完全抄袭伪《孔传大序》的‘会国有巫蛊事,经籍道息,用不复以闻。’很显然《后序》出于伪《大序》以后。伪《大序》是东晋初出现的,那么《后序》决在东晋以后才出现。”二是认为《后序》颇有“僧盗主人”类的托词。如谓“(《孔安国传》和《孔衍上书》)这两篇都述孔安国作《孝经传》、《论语训》、《古文尚书传》和传《孔子家语》事,亟力为这四种书辩护。当起于这四种书已盛行而被人怀疑的时候,可能成于齐、梁以后。所说的‘故《尚书》则不记见于《别录》,《论语》则不使名家也’,纯粹是针对学者指责《古文尚书传》和《论语训》不见于《别录》而发的。……衍认为《礼记》抄《家语》,不是《家语》抄《礼记》,如把这些篇删去,等于灭原存末,他这样弥缝《家语》割窃《礼记》等书的行为,实是‘盗盗主人,及诬主人为盗’。再说上书天子,直骂同朝经生戴圣为小儒,未免失体,这点更可反证这篇上书是后人伪作,不是真有这回事。”三是认为《后序》有关记载混淆失伦。他据《史记·孔子世家》说:“安国生卬,卬生驩。”认为“安国只有一位名驩的孙儿在武帝末,并无另一个名衍的孙儿。孔衍是西晋人,……”据此他推论《后序》非王肃所及见,非王氏所伪。他又以为《后序》“把东晋的孔安国误当作西汉的孔安国。……伪作《家语后序》所附《孔安国传》的人误把西晋孔衍当作东晋孔安国的孙子,真是荒谬绝伦。”[38]

  蒋氏的质疑颇有流于细琐甚至推按失当之处。比如孔衍斥戴圣“小儒”,未为“失体”,《汉书·何武传》就对戴圣大有微词,说他“行治多不法 ,前刺史以其大儒,优容之。……毁武于朝廷。武闻之,终不扬其恶。而圣子宾客为群盗,得,系庐江,圣自以子必死。武平心决之,卒得不死。自是后,圣惭服 。”[39]又如《史记·孔子世家》记安国后代一句其实是大有问题的(详后文),蒋氏却据以驳孔衍为孔安国孙的说法,自不如前引严可均“西晋亦有孔衍字舒元,别是一人”之说为稳。则王肃是否不及见《后序》也有疑问。再如“末《序》”说“孔安国字子国”,蒋氏所引《晋书》及《世说新语注》引《续晋阳秋》均谓“(孔)安国字安国”,名虽相同,“字子国”与“字安国”,“字”却不同,何得相乱?(亦详下文)但是他比前儒更为深切地提出了《后序》与伪《孔传大序》的关系问题,却很值得讨论。

  当代学者争辨《家语》是否伪书之两造,亦有力求细致而反失大体的趋向,如“《家语》后《序》‘孔氏三世出妻’的问题”正是一例。但是诸如“《家语》后《序》所载孔氏世系的问题”之类,则仍然是分歧特甚未得定论的重要问题。

  我们汇聚诸家讨论的焦点,集中在两个方面加以进一步的探讨,当然都涉及到《后序》是否可靠、甚至《家语》的撰集者究竟为谁的问题。

  一,关于孔安国生平著述的记载。

  二,关于孔安国的年寿世次。凡此均关涉乎孔安国与《家语》关系这一总问题。

  三、 《家语》“末《序》”所载孔安国生平著述解

  首先必须从方法上厘清一个事实,即传说之误与有意作伪应当严格区分。像“末《序》”这样具有鲜明的家乘色彩的文献,不可与信史完全等量齐观。王肃《孔子家语解序》云:

  孔子二十二世孙有孔猛者,家有其先人之书,昔相从学,顷还家,方取已来,与予所论,有若重规叠矩。[40]

  王肃序在着眼点上与《后序》有很大不同。首先值得注意的是,王氏强调《家语》出于孔家,而《后序》则斥言为孔安国所“撰集”或“集录”。前儒已经多少触及此点。如严可均说:“肃不言安国撰次也,疑此序及孔衍上书,皆后人依托。”[41]这是以王序以辨《后序》之伪。我们也认为安国《后序》特见精审,绝非后人能伪;[42]而“末《序》”与王序两序皆夸张而皆真,夸大其辞更见其真。王肃的张皇过甚之处,是说自己平素的见解与《家语》“有若重规叠矩”,从群经之疏及类书等等所引来看,是王肃特别地借重了《家语》,王氏之自夸,反映了他在学术上的自信和个性的张扬,但是正是这一点启人疑窦,所谓自供状之说就是由此而起。但是,在我们看来,与其是作伪的证据,不如说是出于“圣证”的需要。有一个比自序所反映出来的更重要的事实是:通检《家语》全书王注,竟没有一处提到孔安国!对传述者如此严重的有意忽略,是要说,该书由谁传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他“有若重规叠矩”的是的是孔子本人的圣言,这是他笼统地强调此书为孔“家有其先人之书”而不着安国一字的根源。这也可以反证王柏等所谓王肃伪托于安国说之不确。另一方面,如果《家语》为王肃之徒如孔猛辈伪造,何以书注不及安国一字,让《后序》所云完全落空,也是不可思议的。是则崔述等的见解亦不可通。

  我们认为“末《序》”为孔家后代所述,从王《序》提供的线索来看,为孔猛或其前辈、孔衍之后辈所撰的可能性较大。而“末《序》”的夸张失实之处,比王肃为严重,与其说出于作伪的动机,不如说是为张扬祖德而夸大其辞,这与《家语》正文中不乏虚演孔子事迹言论之例同一理由,从今本来看,有传闻失实之处,也有后世流传中出现的文字讹误问题,颇为复杂。

  “末《序》”述安国之先祖自孔子至子思云:

  孔子生伯鱼。鱼生子思,名伋。伋常遭困于宋,作《中庸》之书四十七篇,以述圣祖之业,授弟子孟轲之徒数百人,年六十二而卒。子思生子上,名白,年四十七而卒。自叔梁纥始出妻,及伯鱼亦出妻,至子思又出妻,故称孔氏三世出妻。[43]

  这里说子思“作《中庸》之书四十七篇”,《孔丛子》作“撰《中庸》之书四十九篇”[44],两篇之差不足为异,或传闻有别,或文字有讹,或各据所见本篇数而言,凡此不可拘泥视之。至于所云“授弟子孟轲之徒数百人”,则显为失实之谈,《孔丛子》亦有“孟轲问子思”的记载,[45]显与孟子自称“予私淑诸人也”[46]之说和《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受业子思之门人”[47]之说不合,可当演义看待。“年六十二而卒”与《史记·孔子世家》“年六十二”[48]的记载同,“六十二”,学者或以为当为“八十二”(毛奇龄)、或以为当为“九十二”(王叔岷)之讹。凡此皆不可深信。至于范家相、孙志祖、杨朝明、邬可晶等诸位学者化费甚多笔墨之“‘孔氏三世出妻’的问题”,此事有无、或三世或四世之类,似亦无太关乎此序之真伪。与《礼记·檀弓》所载,可以传闻异辞视之。从上下文来看,“末《序》”此句的要点,似更在于强调自孔子至子思的一脉单传。无论如何,此种说法起不到任何护卫《家语》的作用。

  “末《序》”又记安国之生平与著述云:

  子国少学《诗》于申公,受《尚书》于伏生,长则博览经传,问(巍按:范家相本作“学”)无常师,年四十为谏议大夫,迁侍中博士。天汉后(巍按:“后”,范本作“中”[49]),鲁恭王坏孔子故宅,得壁中《诗》、《书》,悉以归子国。子国乃考论古今文字,撰众师之义,为《古文论语训》十一篇、《孝经传》二篇、《尚书传》五十八篇,皆所得壁中科斗本也。又集录《孔氏家语》为四十四篇,既成,会值巫蛊事,寝不施行。

  子国由博士为临淮太守,在官六年,以病免,年六十卒于家。其后,孝成皇帝诏光禄大夫刘向校定众书,都记录名《古今文书论语别录》。子国孙衍为博士,上书辨之曰:……[50]

  这段记载,有虚有实,而未必出于刻意的伪造。为方便起见,先论安国受学与传述情形,再及生平与世次。

  文中所谓“受《尚书》于伏生”,颇启后人疑窦。总因安国与伏生年世不相及,故无缘得亲受业也。所以有学者认为“乃因二人皆以《尚书》学名世,而有此传闻美谈。”[51]说穿了,此事实不可信,惟此类不可独责“末《序》”。钱穆《先秦诸子系年》“三○、孔门传经辨”曾揭示“汉儒传经之说,有可信,有不可信”之例,《史》、《汉》等所载,颇有经不起细致考按的。[52]“末《序》”此类之说,盖相传“不可信”者也。安国后人益犯此类锦上添花之病。下文“天汉后(范本作‘中’),鲁恭王坏孔子故宅,得壁中《诗》、《书》,悉以归子国。”亦如此类。范家相以为“……此当在景帝之末与武帝之初。在安国得科斗文,徐为考究,自必历有年所,而后献。云在天汉可也,若以坏宅为天汉,不大误乎?”[53]“鲁共王坏孔子故宅”之年,范辨甚是,所以张固也只能读“天汉后,鲁恭王坏孔子故宅得壁中《诗》《书》悉以归子国”为一句,以“天汉实为孔壁古文悉归安国之年”,并谓刘歆《移让太常博士书》与《汉书》的有关记载均源于“孔衍序”。[54]我们认为,张氏以载有孔衍之奏书的序必为孔衍亲笔,已成问题,刘、班诸说或与孔衍之奏所载同源,必谓《移书》与《汉书》本于孔衍后辈若孔猛者所撰之“末《序》”,则为倒置之见,并无确据。天汉后为安国得书之年或可备一说,然更可能的是安国后代如孔猛辈实已经不得当年真相,故只能笼统混沌说之。鲁恭王坏孔壁得孔氏古文之事,康有为等以为子虚乌有之事,固属孟浪,王叔岷以为《史记》不载正见史公特识,亦属牵强。事实是,班固虽记载了其事,对古文一节,亦不能悉其款曲矣。所以他在《艺文志》中云“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55],述此事之年已不确;在《儒林传》中则说:“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兹多于是矣。遭巫蛊,未立于学官。安国为谏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迁书载《尧典》、《禹贡》、《洪范》、《微子》、《金縢》诸篇,多古文说。”[56]一个“盖”字下得何其慎重!至于所谓(孔安国传古文《尚书》及)迁书“多古文说”何所指称,至今学者纷纭未定。如刘起釪云:“清代早期如臧琳《经义杂记》,指出《史记》所用皆今文,后期如陈寿祺《左海经辨》论定司马迁时《书》惟有欧阳立于学官,其所据《尚书》为欧阳本,《尧典》等五篇所用之字仍为今文。至清末今文家更推阐此说,特别是崔适《史记探源》逐篇考明《史记》所用皆今文说,未引古文。他的仔细考订是可信的。可知此处孔安国授司马迁古文之说确不足信,孔安国治《尚书》一生从来没有传授过古文。”[57]马宗霍的看法则不同:“按:古文说与古文字不同。‘说’者,说其义也。今《史记》述《尚书》之文,多以诂训字易之,疑即受之安国。安国以今文字读之者,盖以今字释古字,即所谓‘说’也。然其所说之字本为古文,故谓之‘古文说’。或者误解,以为安国用当时隶书对读古文,此惑于伪《孔传序》‘隶古,定’之言,非也。又有疑太史公为今文说者,更非也。许君所引经文为古本,而所说字义多与太史公所易之诂训字相合。故今凡《说文》引《书》有为《史记》所载者,则采《史记》证之,以见子长、叔重《尚书》之学,异流而同源也。”[58]我们以为后说近是。

  孔安国传述古文之事,当时或后人多不得其详之故,在于私学固难与官学相提并论也。然既传古文,必训解之。丁晏所谓“西京孔安国只传授古文,未尝著书也”之说,无乃太武断乎!“子国乃考论古今文字,撰众师之义,为古文《论语训》十一篇、《孝经传》二篇、《尚书传》五十八篇,皆所得壁中科斗本也”[59]非为绝无可能之事也。惟所述是否安国当时之实情不可质言,但不可谓全无所本也。即就“《尚书传》五十八篇”而言,盖因古文经有五十八篇,安国每篇为一传,故有此目。而“五十八篇”之说确有依据,顾实《汉书艺文志讲疏》引《太平御览》六百八引桓谭《新论》曰:“《古文尚书》旧有四十五卷,为五十八篇。”[60]又引王应麟《汉艺文志考证》引“刘向《别录》云:‘五十八篇。’”[61][62]乃丁晏牵引伪《孔传序》云云为比,实为不伦。按伪《书·大序》云:“科斗书废已久,时人无能知者,以所闻伏生之《书》,考论文义,定其可知者,为隶古,定,更以竹简写之,增多伏生二十五篇。伏生又以《舜典》合于《尧典》,《益稷》合于《皋陶谟》,《盘庚》三篇合为一,《康王之诰》合于《顾命》,复出此篇,并《序》,凡五十九篇,为四十六卷。其余错乱摩灭,弗可复知,悉上送官,藏之书府,以待能者。承诏为五十九篇作传,于是遂研精覃思,博考经籍,采摭群言,以立训传。约文申义,敷畅厥旨,庶几有补于将来。《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昭然义见,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定五十八篇。既毕,会国有巫蛊事,经籍道息,用不复以闻,传之子孙,以贻后代。若好古博雅君子,与我同志,亦所不隐也。”[63]所谓“增多伏生二十五篇”、“凡五十九篇,为四十六卷。”云云之说,皆为《后序》所无!《大序》所谓“定五十八篇”之说明明为与桓谭、刘向及“末《序》”“五十八篇”之说相符合,乃出此弥缝之论。更明显的是,《大序》有所谓“隶古,定”之说,又谓“其余错乱摩灭,弗可复知,悉上送官,藏之书府,以待能者。”《孔丛子》所附《连丛子·与从弟书》亦云:“知以今雠古,以隶篆推科斗,已定五十余篇,并为之传云。其余错乱文字摩灭,不可分了,欲垂待后贤,诚合先君阙疑之义。”[64]《后序》只说文字“科斗”形、文本未“施行”而已,并无此类之说;尤其是所谓“承诏为五十九篇作传”之说,《孔丛子》所附《连丛子·叙书》亦有“侍中安国受诏,缀集古义”云云[65],如蒋善国所云“这是一件大事”[66],然《家语·后序》并不见“承诏”或“受诏”只字!如果真有此事,孔衍何以不据之援“先帝之旧章”以力争之,如刘歆《移让太常博士书》所为者乎!此可证丁晏牵合伪《大序》之粗疏、蒋善国以《后序》“完全抄袭伪《孔传大序》”之倒置。

  此益证安国古文私学之隐晦,今复以所谓“会值巫蛊事”节明之。

  上文已引《儒林传》安国传《古文尚书》:“遭巫蛊,未立于学官。”[67]《艺文志》也说:“《古文尚书》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孔安国者,孔子后也,悉得其《书》,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国献之。遭巫蛊事,未列于学官。”[68]《楚元王传》录刘歆《移让太常博士书》亦云:“及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宫,而得古文于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书》十六篇,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69]《家语》“末《序》”载孔衍上书道:“臣祖故临淮太守安国,逮仕于孝武皇帝之世,以经学为名,以儒雅为官,赞明道义,见称前朝。时鲁共王坏孔子故宅,得古文科斗《尚书》、《孝经》、《论语》,世人莫有能言者,安国为之(改)今文读而训传其义。又撰次《孔子家语》。既毕讫,会值巫蛊事起,遂各废不行于时。”(校正详见前文)“末《序》”又云:“天汉后(范本作“中”),鲁恭王坏孔子故宅,得壁中《诗》、《书》,悉以归子国。子国乃考论古今文字,撰众师之义,为《古文论语训》十一篇、《孝经传》二篇、《尚书传》五十八篇,皆所得壁中科斗本也。又集录孔氏家语为四十四篇,既成,会值巫蛊事,寝不施行。”《汉书》述及“巫蛊”至少三见,短短“末《序》”亦频繁两见,且不论伪《大序》,“会值巫蛊事”之作为理由何其盛也!何哉?刘歆《移让太常博士书》“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沈钦韩《汉书疏证》云:

  《孔子世家》末叙云:“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准太守,早卒。”则安国不及见巫蛊之祸也。荀悦《汉纪》“鲁恭王坏孔子宅,得古文《尚书》,多十六篇。帝(巍按:《汉纪》原文为“武帝”,疑脱“武”字。)时孔安国家献之。会巫蛊事,未立于学官。”则与《世家》“早卒”之文合。王鸣盛云:“宋本《文选》刘歆《移书》,亦有‘家’字。”按近代阎氏、王氏辨伪《孔传》已详,不复复出。然又有可疑者,安国身为儒官,既以古文传授,何不及生存时献,而当身后倥偬多事始上之乎?当鲁恭王始封在景帝中,本传首云好治宫室、季年好音,则坏壁得古文亦在景、武之际。武帝即位,敦崇儒术,未逞多欲。荀知孔氏所藏古书,纵使世儒无能通晓,宁有不录秘府而任其隐滞民间,则“广开献书之路”何为乎?荀谓今文方兴、诸儒嫉妬,或有壅遏之者,考伏生虽授朝错,微若一线。今文至兒宽始显,而欧阳、大小夏侯之学又在其后,宽先受业孔安国,则古文始师名辈,在先无踰于安国。治今文者,何能抑使不行乎?盖古文之不显,实缘世主之不好,而学者所苦难。史云“巫蛊事,不得施行”遂为疑案。[70]

  关于《古文尚书》为“安国”抑或“安国家”献之,详下文。沈氏指出“古文之不显”之主因为“实缘世主之不好,而学者所苦难。”甚为有见,如此则史文所谓“会值巫蛊事”云云,竟为饰词矣!如《艺文志》“遭巫蛊事,未列于学官。”顾实《讲疏》云:

  武帝自戾太子巫蛊事兴,文事武略,不复见诸桑榆暮景。故刘歆曰:“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移太常博士书》。)《班志》因之。然武帝尊儒,本循虚声,相公孙弘黜董仲舒其明验也。故自言《尚书》朴学弗好,(《儒林传》。)则古文近于为实,宜更厌抑,不及施行,原无足怪。惟后之为臣者不能不为掩护过短,故借口巫蛊之事,亦未可知,则此事似不可拘泥而论矣。[71]

  沈、顾二氏之论,可谓深得“巫蛊”事与“古文”公案关系之真趣也!我们当可进一步指出《汉书》与“末《序》”均以鲁恭王及安国得古文事笼统含糊地系于汉武帝时,正缘“巫蛊”事起于汉武帝末年(无论《汉志》所云“武帝末”还是《家语》“末《序》”所云“天汉”皆然),故均有此误。史臣、孔氏后学为谨遵政治正确之底线,乃于有意无意间湮没了圣学传流之真相,私学之可悲与可贵,真让人感慨系之!

  今当再申论者,为安国传古文事与鲁恭王得古文事相关而不能混同之一节。《汉志》云:

  《古文尚书》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闻鼓琴瑟锺磬之音,于是惧,乃止不坏。孔安国者,孔子后也,悉得其《书》,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国献之。遭巫蛊事,未列于学官。[72]

  许慎《说文解字序》说:

  壁中书者,鲁恭王坏孔子宅,而得《礼记》、《尚书》、《春秋》、《论语》、《孝经》。又北平侯张苍献《春秋左氏传》。[73]

  《汉书·楚元王传》录刘歆《移书让太常博士》又云:

  及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宫,而得古文于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篇;《书》,十六篇,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旧书,多者二十余通,臧【藏】于秘府,伏而未发。

  综合以观,孔壁所出之书,至少有古文《尚书》及《礼记》(即今之《仪礼》)、《论语》、《孝经》、《春秋》等,至于《后汉书·儒林传》说“孔安国所献《礼古经》五十六篇”,[74]刘师培等亦云:“而孔安国所献《礼古经》五十六篇,(即今《仪礼》。)”,[75]则不可信,恐系误读《汉书·艺文志》及《移书》而然。[76]证以《家语》“末《序》”所载,孔安国所传习出自孔壁者“为《古文论语训》十一篇、《孝经传》二篇、《尚书传》五十八篇,皆所得壁中科斗本也。”亦不及其它,如《礼经》、《春秋》之类。今又检荀悦《汉纪》述刘向所言云:“鲁恭王坏孔子宅以广其宫,得古文《尚书》多十六篇,及《论语》、《孝经》,武帝时孔安国家献之,会巫蛊事,未列于学官。”[77]所得之本同为古文《尚书》、《论语》、《孝经》三种,记载若合符节,颇可参证。

  安国从鲁恭王处所得之书即定,安国及从其学者撰述训解,至孔氏后人如孔猛辈时已知有“古文《论语训》十一篇、《孝经传》二篇、《尚书传》五十八篇”,有何不可信?至于篇数,前文已讨论过“《古文尚书》旧有”“五十八篇”说之有据,则“古文”“《尚书传》五十八篇”,盖依经立传,经一篇传一篇也。至于“古文《论语训》”与“《孝经传》”之篇数,《汉志》云:

  《论语》古二十一篇(出孔子壁中,两《子张》。)

  顾实《讲疏》:

  亡。此孔壁《古文论语》也。何晏曰:‘鲁恭王坏孔子宅,得《古文论语》。《古论》惟孔安国为之训说,而世不传。马融亦为之训说。郑玄就《鲁论》篇章,考之《齐》、《古》为之注。’(《论语集解序》)然何晏既云孔安国训说不传,而其《论语集解》又采孔安国注,盖出晏等所伪作欤。(沈涛《论语孔注辨伪》,已详之。)马注久佚,郑注则近有炖煌石室所出《论语注》残本,仅四卷,题曰‘孔氏本,郑氏注’,盖唐人写者误题,以为孔安国《古文论语》本也。”[78]

  而罗振玉、王国维则认为:《郑注》篇章全从《鲁论》,字句全从《古论》即“孔本”,后者是称《郑注》为“孔氏本”的原因。关于“孔安国注的真伪问题”。王素的看法与“清人怀疑‘孔注’为伪作”说不同:

  看来,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在于正确理解《集解》序中“而世不传”这四个字的含义。根据常识推测,如果何晏清楚知道孔安国的“《古论》训说”早已失传,那么,他也应清楚知道自己所见的“孔注”是伪作了。既清楚知道“孔注”是伪作,为什么序中不直接了当地指出?为什么书中还要屡引?显然,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因此,笔者以为,“而世不传”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应是:“其训说虽存,却没有传人。”皇侃《论语义疏》于“而世不传”下云:“世人不传孔注古文之《论》也。”即隐约披露了这个真正含义。《隋书·经藉志》“《论语》类”云:“《古论》先无师说。”则披露得比较明显。我们知道,两汉经学重师承,没有把心法传给门生弟子,不管著作是否仍在流行,人们都认为其学已无传人。《汉书·孔安国传》详载《古文尚书》由安国传都尉朝,朝传胶东庸生,庸生传清河胡常少子,等等,却无一字谈到《古文论语》的传承,证明孔氏“《古论》”确无传人。这样,《集解》序中“而世不传”四个字的真正含义就更清楚了。没有传人,并未影响“孔注”的流行,《郑注》字句全从“《古论》”即“孔本”,《集解》屡引“孔注”之文,郑玄、何晏当然是看到过货真价实的“孔注”的。“孔注”伪作说不能成立。[79]

  今按,何晏绝不致明知其伪而再引及之,王素所辨甚是。更不致自伪而自留缝隙供人揭伪,此类如为王肃所伪诸说皆无明据。王氏解“而世不传”为“没有传人”则有可商。我们认为,若无传人,郑、何等从何而得“货真价实的‘孔注’”?所谓“而世不传”仍当与《后序》所述“《论语》则不使名家”、未得“施行”等有关,盖指私下传学,既未立学官,亦不得官方簿籍之著录,故不能为世所广传也。《汉书·孔安国传》详载《古文尚书》源流,亦因《古文尚书》等新莽时曾立学官,为一代之典章制度所系(虽然对于班固来说,新莽已是伪朝),故不能不详为追溯,非谓古文《论语》等因无传人而不及之也。要而论之,除伪《古文尚书》经传已证定为伪作之外,其它类如《论语注》等冠名“孔安国”者皆与安国之传学有一定的渊源关系,未必尽出于伪作之一途,其传播之隐晦,多缘私学非官学也。我们以为“末《序》”所谓安国为“《古文论语训》十一篇”即其一也,而“十一篇”或为“二十一篇”之脱一“二”字而讹传所致,盖亦如安国为“古文”“《尚书传》五十八篇”之例,古经一篇为传亦一篇也。至于《汉志》著录“《孝经》古孔氏一篇”而“末《序》”载安国为“《孝经传》二篇”,篇数亦不同,则未必为流传中文字之错讹,因《孝经》原文就短,“一篇”足矣,传文稍繁,“二篇”乃足也。《敦煌类书·录文篇》“坟籍”有云:“《孔子家语》共十卷,总四十四篇;《古文尚书》十三卷,五十八篇;《古文论语》十卷,廿一篇;《孝经传》二篇。”[80]所记著述皆与“末《序》”所载孔安国相关,所举典籍之名,全同,除《家语》外,与《汉纪》所载亦密合;而篇数除“《古文论语》”外,皆同。可证原本《家语》“末《序》”原文当为“《古文论语训》二十一篇”,与敦煌类书所谓“《古文论语》十卷,廿一篇。”篇数相合,今本误夺“二”字。凡此不可拘泥而论,亦不详说之了。可以想见当孔猛辈所处之时代,安国一脉传承下来之诸传或皆尚存,据所见而言,故有此说;或相传自有此事,据所闻而录。丁晏、皮锡瑞等竟以为皆王肃一手所伪,殊不可通。

  四、 《家语》“末《序》”所载孔安国年寿世次征实

  以上的讨论,颇涉及今本《家语》文字之讹误而所述事类或有夸张之处而未必为刻意伪造所致。我们必须郑重的指出,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事实,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通例。前文只就《后序》所述安国之著述而加以讨论,由此而牵连到安国之世次年寿等生平行实,尤其如此。

  请先论年寿,再及世次。

  关于安国年寿问题的讨论,如上文沈钦韩所述,由清儒辨伪《古文尚书》案而来。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云:

  予尝疑安国献书遭巫蛊之难,计其年必高,与马迁所云“早卒”者不合。信《史记》“早卒”,则《汉书》之献书必非安国;信《汉书》献书,则《史记》之安国必非早卒。然马迁亲从安国游者也,记其生卒,必不误者也。窃意天汉后安国死已久,或其家子孙献之,非必其身,而苦无明证。越数载,读荀悦《汉纪·成帝纪》云:“鲁恭王坏孔子宅,得古文《尚书》多十六篇。武帝时,孔安国家献之,会巫蛊事,未列于学官。”于“安国”下增一“家”字,足补《汉书》之漏。益自信此心此理之同,而《大序》所谓“作传毕,会国有巫蛊”出于安国口中,其伪不待辩矣。[81]

  阎氏之说,据《史记》安国“早卒”之记载,及《汉纪》有“家”之文,似解决了《史》、《汉》年寿不合的矛盾,立论之巧,既为阎氏之所自负,又颇为后学所从。如王鸣盛云:“宋本《文选》,刘歆《移书》亦有‘家’字,巫蛊出安国口中,其谬可知。”[82]既为进一步证成阎氏之说,似此案可勿庸再议矣!然“亦有‘家’字”之“宋本《文选》刘歆《移书》”颇不易睹,博学如黄彰健,亦无奈地说:“王鸣盛所见宋本,惜未见。”[83]我们要问的是:即令“刘歆《移书》”与《汉纪》同作“安国家献之”,《汉书》与《汉纪》所指称者是否只能为安国之后代、必须将安国本人除外?《史记·孔子世家》安国“早卒”之文果可据乎?

  《家语》“末序”云:

  ……年四十为谏议大夫,迁侍中博士。……子国由博士为临淮太守,在官六年,以病免,年六十卒于家。其后,孝成皇帝诏光禄大夫刘向校定众书,都记录名《古今文书论语别录》。子国孙衍为博士,上书辨之曰……[84]

  所谓“年四十”已经为官“谏大夫”[85]等,至“年六十卒于家”云云,显与《史记》“早卒”之说不合,是《家语》伪书不足据,还是《史记》的记载有问题?以往学者固守《史记》、多信阎若璩之说,近年因阜阳双古堆汉简等出土新材料的启发,学者乃始信《家语·后序》的记载,而不从《史记》之说。如胡平生就果断地认为:

  两序中的确也有一些问题,例如孔安国的寿龄长短、任官时间、献书年代等等。这些问题,在其它文献记载中已相互矛盾,莫衷一是,两序一出,又增一说,但是我们如果以两序为主折衷全部材料,却能够排出一张比较合理的“孔安国大事年表”。……“早卒”之说,不见于《儒林传》、刘歆《移太常博士书》、《艺文志》等,今不依此说,而采用王序(巍按:称“王序”不确)“年六十卒于家”说,大体上可以理顺各种关系。[86]

  张固也在此基础上进一步“以‘年四十为谏(议)大夫’作为最重要的支点”重排“孔安国大事年表”,亦有进境,并认为:

  [阎若璩]这个校勘学上的著名案例,其实难以成立。因为《汉书》两言“安国献之”,不太可能都是脱漏所致。……既然孔衍序(巍按:称“孔衍序”亦不确)先言“天汉”,后言“巫蛊事起”,当指征和之事无疑,不容作其它解释。

  又推测道:

  班固记载孔子世系是根据《史记》略作删节的,其所见《史记》“武生延年”四字很可能在“早卒”二字前,今本偶有错简。[87]

  这又涉及到今本《史》、《汉》所记安国世次相差一代的歧异问题,至于所谓安国之“早卒”,他归结为“今本偶有错简”所致。胡、张诸说未尽而颇有见地,然此后研究安国生平与学术或者辨伪《家语》者,颇有不加采信之者。如陈以凤博士论文《孔安国学术研究》仍本《史记》“早卒”之说立论;邬可晶博士论文《〈孔子家语〉成书时代和性质问题的再研究》亦坚守阎若璩、王鸣盛之名校云:

  既然《尚书大序》的“既毕,会国有巫蛊事”是后人据脱“家”字的误本而作的伪品,那么《家语》后《序》的“既成,会值巫蛊事”和孔衍奏书的“既毕讫,会值巫蛊事起”恐怕也应该是伪造的。[88]

  此说近据阎、王而远本《史记》,辨伪思路则与蒋善国所谓《后序》抄袭《尚书大序》之说如出一辙。

  我们认为,学者对《史记》安国“早卒”与“末《序》”安国“年四十为谏(议)大夫,迁侍中博士。……年六十卒于家。”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疑者自疑信者自信,其根源有两点特别值得注意:一,今本《史记》之误文,尚未得到深入的揭发;二,今本《家语》“末《序》”之错文亦有待彻底的梳理。今试分析如下。

  关于孔安国的世次,学术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学者作了综述:

  与孔安国生卒时间问题相类,学者们在孔安国的世次问题上亦存有异议,目前主要有三种说法:第一种是认为其为孔子第十一代孙,黄怀信先生持此说[89];第二种是认为其为孔子第十二代孙,张立兵持此说[90];第三种是认为其为孔子第十三代孙,张固也持此说[91]。产生三种不同观点的原因在于《汉书》、《史记》和《孔子家语·后序》等史料记载存有不同之处,……[92]

  可惜,作者漏略一种看法:即安国为孔子十世孙之说。此说,王叔岷氏坚执之。《史记·孔子世家》“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日人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引梁玉绳道:

  (《汉书》)《孔光传》:“忠生武及安国,武生延年。”(《家语》)《后序》:“季中生武及子国(安国字)。”《唐表》:“忠二子:武、安国,武生延年。”则《史》以安国为武子,误也。《阙里考》云:“武字子威。”

  王叔岷《史记斠证》按云:

  安国如为武之子,则是孔子十一世孙。故《尚书序疏》云:“《孔子世家》云,安国是孔子十一世孙。”《论语序邢疏》亦云:“《世家》,安国孔子十一世孙。”据《孔光传》、《后序》、《唐表》,安国是忠之子,则为孔子十世孙。敦煌本《尚书目录》(伯目二五四九),卷末有孔安国小传:“孔国,字子国。又曰孔安国,汉武帝时为临淮太守,孔子十世孙。”称孔国,未知何据,恐晚出。称“孔子十世孙,”则与《孔光传》、《后序》、《唐表》合。是也。去秋陈铁凡君据此小传撰文以证史公之误,且以质于岷。岷以为史公记事,固有纰缪。然史公曾从安国受学,决不致误安国为忠之孙,武之子。此文盖本作“忠生武及安国,武生延年。”与《孔光传》、《后序》、《唐表》及敦煌本《尚书序》卷末小传皆合。“及安国”三字,盖传钞误倒在“武生延年”下耳。孔颖达、邢昺并未留意及此,遂以为《世家》云“安国是孔子十一世孙。”后人亦纷纷以史公为误矣![93]

  王氏广征博引,列诸说甚详,颇便检讨,然推按似有不当。“孔子十世孙”之说只见于敦煌本《尚书目录》卷末孔安国小传,与《孔光传》、《孔子世家》、《后序》诸说皆不合,孤证不立,不可为据。问题的关键是“孔子第n世孙”的数法难以确定(如从哪一代算起?孔子本人在不在第一代内?),数法不同世次自然各异。见在文献中最可依据的,为《汉书·孔光传》。其言云:

  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孙也。孔子生伯鱼鲤,鲤生子思伋,伋生子上帛,帛生子家求,求生子真箕,箕生子高穿。穿生顺,顺为魏相。顺生鲋,鲋为陈涉博士,死陈下。鲋弟子襄为孝惠博士,长沙太傅。襄生忠,忠生武及安国,武生延年。延年生霸,字次儒。霸生光焉。安国、延年皆以治《尚书》为武帝博士。安国至临淮太守。霸亦治《尚书》,事太傅夏侯胜,昭帝末年为博士,宣帝时为太中大夫,以选授皇太子经,迁詹事,高密相。是时,诸侯王相在郡守上。[94]

  其所以最可据依,主要在于首句“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孙也。”明文有孔光这一世次定点,而且“十四”之“四”字讹误的可能性很小,至少比“一”、“二”、“三”等互错的可能性小得多了。有此一定点,其余皆可顺推。最保险的办法,是逆推,我们就从孔光为十四孙为起点上推,结果如下:

  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孙也。孔子(1)生伯鱼鲤(2),鲤生子思伋(3),伋生子上帛(4),帛生子家求(5),求生子真箕(6),箕生子高穿(7)。穿生顺(8),顺为魏相。顺生鲋,鲋为陈涉博士,死陈下。鲋弟子襄(9)为孝惠博士,长沙太傅。襄生忠(10),忠生武及安国(11),武生延年(12)。延年生霸(13),字次儒。霸生光(14)焉。

  这是读“鲋弟子襄”为孔鲋之弟“子襄”,一说读为孔鲋之弟之子“襄”:《史记·孔子世家》“子襄生忠”,钱大昕《廿二史考异》按云:“上云鲋弟子襄,此云子襄生忠,是子襄为鲋弟矣。《汉书·孔光傅》‘鲋弟子襄,襄生忠’,则襄为鲋弟之子矣。孔光为孔子十四世孙,鲋、襄各为一世,乃合十四之数。此文盖衍一‘子’字。”[95]这样读,盖将孔子本人除外,从孔鲤算起为第一代,不确。王先谦《汉书补注》引王鸣盛云:“十四世连前后并及身总言之,后人言谱牒者皆当以此为例。沈约《宋书自序》、萧子显《南齐书》序太祖道成先世例同。”[96](巍按:说详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二十六[97])王氏此说可从。因此我们认为:《孔光传》“襄生忠”,逆向运用钱大昕说例,疑夺一“子”字,《汉书·孔光传》原文当为“子襄生忠”;《 汉书·古今人表》第三等(上之下)“孔襄(孔鲋弟子)” 王先谦《汉书补注》云:“‘子’字衍。钱大昕云:‘当与孔鲋同等’(巍按:见钱著《三史拾遗》,原文此后尚有‘误超二格’四字。[98]孔鲋于《人表》列第五等中之中。)此皆刊本之误,非班意。”[99]我们认为今本《人表》“孔襄(孔鲋弟子)”原文当为“孔子襄(孔鲋弟)”,“子”字非衍,而是误挪了位置。照钱氏的看法,孔襄为孔鲋之弟之子,而我们则认为孔子襄为孔鲋之弟。《古今人表》终止于孔鲋、陈胜、董翳、孔子襄、吴广、司马欣。表中他们时序紧接,表中人物为孔鲋之弟的可能性比是孔鲋之弟之子的可能性大得多了。

  然无论怎样读,均不影响逆推上去安国为孔子第十一代孙。依《史记·孔子世家》“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之文,多一代,照《汉书·孔光傅》算法,为孔子第十二代孙。(无论“十一”与“十二”,均与敦煌本《尚书目录》卷末孔安国小传“十代孙”说不合,王说非是。)所以《尚书序疏》云:“《孔子世家》云,安国是孔子十一世孙。”《论语序邢疏》亦云:“《世家》,安国孔子十一世孙。”唐、宋两代这一致的说法不知是怎样算出来的,颇疑“十一”为“十二”之讹。王叔岷氏盖据此等误说,推减一年,而以为“称‘孔子十世孙,’则与《孔光传》、《后序》、《唐表》合”,显然错了,错因盖不单在于未细审《孔光传》等的记载,又强与敦煌本《尚书目录》卷末孔安国小传相附会所致。

  而王说“‘及安国’三字,盖传钞误倒在‘武生延年’下耳。”则可备一说。其实今本《史记·孔子世家》的问题,是远不止于此的。

  让我们先来看今本《史记》之记载,问题到底在哪里。为此必须回到原书上下文:

  孔子生鲤,字伯鱼。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尝困于宋。子思作《中庸》。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

  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

  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

  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

  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尝为魏相。

  子慎生鲋,年五十七,为陈王涉博士,死于陈下。

  鲋弟子襄,年五十七。尝为孝惠皇帝博士,迁为长沙太守。长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

  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早卒。安国生卬,卬生驩。[100]

  照王叔岷的看法,原本末句当为:“忠生武及安国,武生延年。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早卒。安国生卬,卬生驩。”经此校正,安国之世次到是与《汉书·孔光传》相合了(与敦煌本《尚书目录》不合),但也产生了一个问题,即如此改动与太史公笔法不甚相合。仔细揣摩司马迁书法,他叙孔子至子慎一线单传,均用“生”字,至有二男,乃用“弟”字之例,如上文子慎有二子“鲋”与“子襄”,他变“生”文用“鲋弟子襄”表述,一则以见子慎之两子一则以见“鲋”为兄“子襄”为弟。史公用墨之精审,于此可见。但他不用“子慎生鲋及子襄”这样的表述,细味之,盖为分述两人行事之方便与清晰。史公用心之周到,亦于此可见。这使我们有理由推断下文述武与安国兄弟也会采用同一书法,今本之讹文是否出在“及”字上?而且,今本史文之错误,远不止此。史公述孔子后代的年寿,无一例外详举细数,(尽管如梁玉绳说“《后序》子高年五十七。但此所书孔氏之年,慎、鲋、襄、忠四人,三代皆五十七岁,并子高则四世同寿,可疑也。”[101]不排除偶有误文的可能,无论如何,古籍中数字之错讹概率总要大些,本文讨论所及尤其是如此,上文如“末《序》”所谓安国为“《古文论语训》十一篇”之“十一篇”当为“二十一篇”脱“二”字而讹,下文还会出现,如“末序”云:“孔安国,字子国,孔子十二世孙也。”之“十二”误例。)无缘亲从问学的安国,既知其“卒”,而不书年数,岂有此理?如张固也说,“早卒”者为他人若孔延年者,惟以此例衡之,亦当细数之也。且《汉书》亦无延年“早卒”之说,紧见下文。为了进一步了解史公之特笔,很有必要将之与班固之《汉书·孔光传》加以比较。据上文所引,班氏均不详年寿,这是与史公最大的不同,所以“早卒”之说是最有问题的。至于学者为弥合《史》、《汉》之矛盾而提出各种“早卒”异说(参见蒋善国《尚书综述》与陈以凤《孔安国学术研究》,此不赘),似皆为横生支解。《汉书》说“忠生武及安国”,当然可以视作本于《史记》,以变文之例圆之,与前史公“弟”例不同,亦可通也。惟《史》文后又有“安国生卬,卬生驩”之记载,日人泷川氏《考证》说:

  此盖天汉以后事,后人补记。[102]

  盖泷川氏以为史公不及安国后代时事尤其难悉其孙辈之事,故有此说,颇有道理。然这一记载很有问题。《孔丛子》所附《连丛子·叙世》云:

  臧子琳,位至诸吏,亦传学问。琳子黄,厥德不修,失侯爵。大司徒光,以其祖有功德而邑土废绝,分所食邑三百户。封黄弟茂为关内侯。茂子子国,生子卬,为诸生,特善《诗》、《礼》而传之。子卬生仲驩,为博士弘农守。善《春秋》三《传》,《公羊》、《穀梁》训诸生。仲驩生子立,善《诗》、《书》。少游京师,与刘歆友善。尝以清论讥贬史丹,史丹诸子并用事,为是不仕,以《诗》、《书》教于阙里数百人。……[103]

  王叔岷《史记斠证》于“安国生卬,卬生驩”下按云:“《孔丛子·叙世篇》作子卬;又驩作仲驩。”[104]盖以为《孔丛子》所附《连丛子·叙世》足补《史记》之记载,因名字完全可对上号也。而问题在于世次颇为不伦,《史记》所述与《孔丛子》的记载绝不能弥合。据《连丛子·与从弟书》与《连丛子·与子琳书》,“侍中子国”为孔臧之从弟,同辈;又据上述《连丛子·叙世》则孔“臧”为“子国”曾祖辈。“侍中子国”(安国?)与“茂子子国”绝不能为一人。图示如下:

  臧——琳——黄
  侍中子国 茂——子国

  由此可见,王氏这条斠证不能成立。《家语》“末《序》”云:“孔安国,字子国。”他的错误在于将《孔丛》所载“茂子子国”与《史记·孔子世家》的“安国”混淆了。王氏的疏误很有启发性,到底是《孔丛》本《史记》生造世系,还是今本《史记》误据《孔丛》而为此说呢?众所周知,《孔丛子》这类书颇有夸张失实的记载,上段自孔臧至孔子立以下的记载就不无可议之处,[105]但是不致于同一书中文字紧挨着的两处记载会有太过明显的错乱,“侍中子国”与“茂子子国”非一人,这一点是再清楚不过的。我们认为是今本《史记》与王氏犯了同样的错误,而之所以如此,因这一段话绝非史公之亲笔,而是如泷川氏所言乃“后人补记。”为泷川氏所不知而更严重的是,“补”又补错了。从此人稀里糊涂参考了《孔丛》一段不甚可靠的记载来看,补笔至少出于东汉之后。这位好事者很不了解孔氏之家事,像安国“早卒”云云,亦为此人之补笔。因此我们认为今本《史》文“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早卒。安国生卬,卬生驩。”其中“蚤卒。安国生卬,卬生驩”皆为后人补笔,史公原文至“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而绝。至于上文“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之不通,如王叔岷说为“忠生武及安国,武生延年”之“传钞误倒”,我们觉得或当为“武生延年,(武)弟安国”之讹,“弟”与“及”形近而讹,与史公上文“弟”之述例笔法一致,另一方面,如此行文,紧接下文安国事尤为顺当。所以今本《孔子世家》关于孔安国的记载是很不可靠的,运用此段材料,得万分小心。

  安国“早卒”云云不可据之说既明,则如胡平生、张固也等揭示者,《家语》“末《序》”所述安国“六十而卒于家”等记载大体可信,或者也可说相互参证。我们回过头来看“古文”“孔安国献之”尤其是“孔安国家献之”的确切意谓。今先汇录有关记载如次:

  《史记·儒林列传》云:

  伏生者,济南人也。……自此之后,鲁周霸、孔安国,雒阳贾嘉,颇能言《尚书》事。孔氏有古文《尚书》,而安国以今文读之,因以起其家。(巍按:此读法有问题,详下文)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滋多于是矣。[106]

  《汉书·儒林传》道:

  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兹多于是矣。遭巫蛊,未立于学官。安国为谏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巍按:参见《经典释文序录》“卿者兒宽门人,又从欧阳氏问,为学精熟,所问非一师。”[107]的类似有关“从”师“问”学的记载,“故”字连从下文读为是,此亦不确)迁书载《尧典》、《禹贡》、《洪范》、《微子》、《金縢》诸篇,多古文说。[108]

  《汉书·楚元王传》录刘歆《移书让太常博士》云:

  及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宫,而得古文于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篇;《书》,十六篇,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旧书,多者二十余通,臧【藏】于秘府,伏而未发。[109]

  《汉志》曰:

  古文《尚书》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闻鼓琴瑟锺磬之音,于是惧,乃止不坏。孔安国者,孔子后也,悉得其《书》,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国献之。遭巫蛊事,未列于学官。[110]

  荀悦《汉纪》述刘向所言云:

  鲁恭王坏孔子宅以广其宫,得古文《尚书》多十六篇,及《论语》、《孝经》,武帝时孔安国家献之,会巫蛊事,未列于学官。[111]

  《家语》“末《序》”载孔衍奏书曰:

  然其典雅正实,与世所【相】传者,不可同日而论也。光禄大夫向,以其为时所未施行,故《尚书》则不记于《别录》,《论语》则不使名家也。臣窃惜之。且百家章句,无不毕记,况孔子家古文正实而疑之哉![112](巍按:本人的校正详见前文)

  上述诸文涉及“家”字处,甚多,古来学者有不同的理解。《史、汉·儒林传》:“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司马贞《史记·索隐》于“《逸书》”后逗开,“按:孔臧与安国书云‘旧《书》潜于壁室,欻尔复出,古训复申。唯闻《尚书》二十八篇取象二十八宿,何图乃有百篇。即知以今雠古,隶篆推科斗,以定五十余篇,并为之传也’。《艺文志》曰:‘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起者,谓起发以出也。”[113]王先谦《汉书补注》于“起其家”后逗开,引何焯之说曰:“‘起其家’,似谓别起家法,司马贞云‘起者,谓起发以出也。’则当属下‘逸书’读。”[114]王引之《读书杂志》三之六“因以起其家”条云:“当读‘因以起其家’为句,‘逸书’二字连下读。起,兴起也。家,家法也。(《后汉书·顺帝纪》曰:‘先能通经者,各令随家法。’《儒林传》曰:‘立五经博士,各以家法教授。’《徐防传》曰:‘汉立博士,十有四家。’)汉世《尚书》多用今文,自孔氏治古文经,读之、说之,传以教人,其后遂有古文家。(《论衡·感类篇》说《金縢》曰:‘古文家以周公奔楚,故天雷雨以悟成王。’)是古文家法,自孔氏兴起也。故曰:‘因以起其家’。《汉书·艺文志》曰:‘凡《书》九家’,谓孔氏古文、伏生《大传》、欧阳大小夏侯说,及刘向《五行传》、许商《五行传记》、《逸周书》、《石渠议奏》也。《刘歆传》曰:‘数家之事,皆先帝所亲论,今上所考视。’谓《逸礼》、《古文尚书》、《春秋左氏》也。是《古文尚书》自为一家之证。《书序正义》引刘向《别录》曰:‘武帝末,民间有得《泰誓》者,献之,与博士,使读、说之,数月皆起。’《后汉书·桓郁传注》引华峤书曰:‘明帝问郁曰:子几人能传学?郁曰:臣子皆未能传学,孤兄子一人,学方起。上曰:努力教之,有起者,即白之。’是‘起’谓其学兴起,非谓发书以出也。《逸书》已自壁中出,何又言起发以出邪?”[115]

  今按,何焯尤其是王引之力申“别起家法”之说,以与司马贞“起者,谓起发以出也”说立异,后学多从之,言似甚辨,实未必然。《孔臧与安国书》今见载于《孔丛子》,其书是否可据另当别论,小司马引之证“起发以出”说,显然非谓孔安国如鲁恭王无意之中挖出一堆古书而莫名其妙般的“发得”,所以王引之所谓“非谓发书以出也。《逸书》已自壁中出,何又言起发以出邪”的指责,对司马贞来说完全落空,太冤枉了;王氏对《索隐》之文是断章取义的。两种说法的差别,还在于:司马氏重在解“起”字,而何、王两氏别说“家”为“家法”。我们认为,后说有增字解释之失。王引之以后汉“家法”观念,强解先汉史公之文,未得为契合历史的观点。旧读“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不可废也。史迁述《尚书》学渊源,无论伏生与孔安国,均先说藏书得书有书起书之事,再记其传学。马、班皆强调“盖《尚书》滋多于是矣。”既指安国“读”、“发”之功,又标孔家文本之特尊。此所以史汉之文必先记“孔氏有古文《尚书》”,后乃记安国之传学;此安国也,必强调身为“孔子后也”;“以今文(字)读之”、“起”之者,贵以其为“孔氏”(孔家)之书也;“孔安国献之”者,亦尊以其为“孔氏”之书也;“武帝时孔安国家献之”者,以孔安国及其家在“武帝时”为“孔氏”之代表也;其书其学以别立一家“家法”为“百家”之一“家”为可贵乎,抑其为“孔子家古文正实”而可尊邪?太史公何得睹后世森严之“家法”、安国“早卒”之补笔,刘歆、荀悦又哪里梦想得到后世《古文尚书》案辨难之纷纭,而强说之孔安国必不得亲历天汉后献书之事、必不能置身于“孔安国家”之中而必谓“孔安国家”为孔安国之后代乎?所谓“其家”、“孔安国家”,重其先人邪,抑重其后嗣邪?凡此皆可覆案原文,不待烦言而解者也。

  所以孔安国之重要,不仅因其才学仕履颇有可观,兼因其为孔子之“后”、圣学所系也。那么他到底是孔子的第几代孙呢?前文已知近人有“十世孙”(王叔岷)“第十一代孙”(黄怀信)、“第十二代孙”(张立兵)、“第十三代孙”(张固也)诸说,我们也以孔子第十一世孙为是,详上文,这里要讨论的是《家语·后序》所载是否确实的问题。

  王叔岷说:“敦煌本《尚书目录》卷末有孔安国小传)称‘孔子十世孙,’则与《孔光传》、《后序》、《唐表》合。”是则他以《家语·后序》所载孔安国亦为“孔子十世孙”,张固也也是据《家语·后序》立说,他的看法则为“第十三代孙”,而《家语》“末序”的原文劈头第一句话则是:“孔安国,字子国,孔子十二世孙也。”同一《家语·后序》为何引出如此纷纭之歧说?《家语·后序》的可信度到底如何?

  请先录“末《序》”原文如次:

  孔安国,字子国,孔子十二世孙也。孔子生伯鱼。鱼生子思,名伋。伋常遭困于宋,作《中庸》之书四十七篇,以述圣祖之业,授弟子孟轲之徒数百人,年六十二而卒。子思生子上,名白,年四十七而卒。自叔梁纥始出妻,及伯鱼亦出妻,至子思又出妻,故称孔氏三世出妻。

  子上生子家,名傲,后名永,年四十五而卒。子家生子直,名(巍按,孙志祖本作:榼;[116]范家相本作:㯼[117]),年四十六而卒。子直生子高,名穿,亦著儒家语十二篇,名曰《言》(巍按:范[118]、孙本均作“《谰言》”;孙校曰:“毛本讹”[119]),年五十七而卒。子高生武,字子顺(巍按,孙校:“‘子顺’,《史记》作‘子慎’,慎、顺通。《汉书》作‘顺’。”[120]),名微(巍按:范本作“徵”[121]),后名斌,为魏文王相,年五十七而卒。子武生子鱼,名鲋;及子襄,名腾;子文,名祔。子鱼后名甲。子襄以好经书博(巍按:范本作“传”[122])学,畏秦法峻急,乃壁藏其家语(巍按:“语”字为衍文,理由详前)《孝经》、《尚书》及《论语》于夫子之旧堂壁中。子鱼为陈王涉博士、太师,卒陈下,生元路,一字元生,名育,后名随。

  子文生最,字子产。子产(巍按:范本无“子产”二字[123])后从高祖,以左司马将军从韩信破楚于垓下,以功封蓼侯,年五十三而卒,谥曰夷侯。长子灭嗣(巍按,孙校:“《史记·高祖功臣表》作‘臧’,此‘灭’字讹。”[124]),官至太常。次子襄,字子士,后名让,为孝惠皇帝博士,迁长沙王太(巍按:范本作“大”[125])傅,年五十七而卒。生季中(巍按,孙校:“《史记》‘子襄生忠’,《书序疏》引《史》作‘中’。”[126]),名员,年五十七而卒。生武及子国。[127]

  前文已略提及,此“末序”,最有可能是孔家后人所为,这从其记家事的详明不难看出,又从其载有孔衍之奏书,以及王肃序记书得自“孔子二十二世孙有孔猛者”来看,“末序”很有可能出自孔猛辈。前人有说、近人有持孔衍所作,或称孔衍序的,或以为刘歆能参考及之的,皆不确当。带有疑伪倾向而又有总结性看法的,如邬可晶博士云:

  总之,《家语》后《序》所载孔氏世系有不少自相矛盾以及跟其他史料相扞格之处,可能是后人参考《史记·孔子世家》、《汉书·孔光传》的世系和其他材料增添、附会而成的。子文、孔最一支不见于他书记载,但孔最是汉初孔氏爵位最为显赫者(因战功封蓼侯),其子孔臧嗣爵(有人推测后《序》中孔最“官至太常”的灭嗣就是孔臧)。编后《序》的人想方设法在世系中加入官爵显赫的孔最,但又须照顾到孔安国的近祖名中带“襄”字的事实,不得已只能把子襄、孔襄拆为二人,即使造成安国十二世孙与十三世孙的矛盾亦在所不惜,其目的就是想把孔安国排入子文、孔最一支。能这样做的人,应该跟孔安国和孔最都有十分密切的关系。至于这个人可能是谁,我下到本文结语部分再综合其他情况去讨论。[128]

  他的结论是,连“《家语》后《序》”与正文,皆王肃之学生如孔猛辈一体有所本而伪作的可能性最大。

  我们则认为,就“末《序》”而论,此为孔猛辈所述,其中自相矛盾乃至其它错误不通之处,乃今本文献之讹文错乱所致,决非刻意伪造。

  首先必须指出,序文是参考了《史》、《汉》的,主要是史家笔法,至于材料则为同源,甚至颇有独家报道,而未必抄自史文。最明显的,“孔安国,字子国,孔子十二世孙也。”这一句话至关重要的领起的话,其叙述手法,当本于《汉书·孔光传》“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孙也。”这样的写法,王鸣盛说“十四世连前后并及身总言之,后人言谱牒者皆当以此为例。”“末《序》”所为,当是效法的好例,而每世必详举卒年,此法则本于《史记·孔子世家》。是则“末《序》”大体综合两家笔法,孔猛辈既身在马、班之后,那是很自然的,至于事迹,则为何不能本于家传呢?

  问题的关键是:“末《序》”“所载孔氏世系有不少自相矛盾以及跟其他史料相扞格之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就用《汉书·孔光传》所采用的“连前后并及身总言之”算法,来排一下“末《序》”中的孔安国世次:由于传世文献中“二”与“一”、“三”互讹的可能性太大,先将首句“孔安国,字子国,孔子十二世孙也。”搁置一边,老老实实从孔子排起:

  孔子(1)生伯鱼(2)。鱼生子思(3),名伋。伋常遭困于宋,作《中庸》之书四十七篇,以述圣祖之业,授弟子孟轲之徒数百人,年六十二而卒。子思生子上(4),名白,年四十七而卒。自叔梁纥始出妻,及伯鱼亦出妻,至子思又出妻,故称孔氏三世出妻。

  子上生子家(5),名傲,后名永,年四十五而卒。子家生子直(6),名)【孙:榼;范:㯼】,年四十六而卒。子直生子高(7),名穿,亦著儒家语十二篇,名曰《言》【范、孙本作“《谰言》”,孙校曰:“毛本讹”】,年五十七而卒。子高生武(8),字子顺,名微【范:“徵”】,后名斌,为魏文王相,年五十七而卒。子武生子鱼(9),名鲋;及子襄(9),名腾;子文(9),名祔。子鱼后名甲。子襄以好经书博【范:“传”】学,畏秦法峻急,乃壁藏其家(语)《孝经》、《尚书》及《论语》于夫子之旧堂壁中。子鱼为陈王涉博士、太师,卒陈下,生元路,一字元生,名育,后名随。

  子文生最(10),字子产。子产【范本无“子产”二字】后从高祖,以左司马将军从韩信破楚于垓下,以功封蓼侯,年五十三而卒,谥曰夷侯。长子灭嗣【孙校:“《史记·高祖功臣表》作‘臧’(11),此‘灭’字讹。”】,官至太常。次子襄(11),字子士,后名让,为孝惠皇帝博士,迁长沙王太【范:“大”】傅,年五十七而卒。生季中(12)【孙校:“《史记》‘子襄生忠’,《书序疏》引《史》作‘中’。”】,名员,年五十七而卒。生武(13)及子国(13)。

  排出来的结果是:按今本《家语》“末《序》”所述,字子国的孔安国为孔子第十三世孙。与首句“孔安国,字子国,孔子十二世孙也”相出入一世。邬可晶博士说:“《家语》后《序》关于孔安国所处世代的记载是自相矛盾的,虽然文字上说是孔子十二世孙,但实际上却排在了十三世孙的位置。《史记》载孔安国为十二世孙,《汉书》载孔安国为十一世孙。如果仅就后《序》所说的话来看,孔安国为孔子十二世孙与《史记》相合。”[129]无论对“末《序》”真伪持何种看法,今本《家语》的记载确是如此。邬氏又说“《家语》后《序》在孔鲋弟子襄与孔襄之间,多出元路、孔最一代人,……按照《史记》、《汉书》的记载,‘为孝惠博士、长沙太傅’的是孔鲋之弟子襄,而不是孔鲋的孙辈孔襄。上文说过,孔鲋是秦末人,‘为陈王涉博士、太师’,他的弟弟当过汉惠帝的博士、长少太傅,年龄上是合适的。从这一点看,《家语》后《序》分子襄、孔襄为二人,中间插入孔最一辈,似有编造之嫌。”[130]邬文所及,颇涉关键。“《家语》后《序》分子襄、孔襄为二人,中间插入孔最一辈”确为《家语》与《史记》、《汉书》等相关文献比较而得最为显著之差异、独一无二的记载,如果说“文字上说是孔子十二世孙,但实际上却排在了十三世孙的位置”的“自相矛盾”尚可以传本“二”为“三”字之讹化解之,但“《家语》后《序》在孔鲋弟子襄与孔襄之间,多出元路、孔最一代人”,从而使孔安国为孔子十三世孙之说,与我们己经根据《汉书·孔光传》而推定的孔安国为孔子十一世孙之说,误差两年,这怎么不让人怀疑?因此“似有编造之嫌”、“可能是后人参考《史记·孔子世家》、《汉书·孔光传》的世系和其他材料增添、附会而成的”诸说,也真的是情有可原的了。然细按之,皆不然也。

  “末《序》”原文有一段记载最可疑:

  子武生子鱼,名鲋;及子襄,名腾;子文,名祔。子鱼后名甲。子襄以好经书博(范:“传”)学,畏秦法峻急,乃壁藏其家(语)《孝经》、《尚书》及《论语》于夫子之旧堂壁中。子鱼为陈王涉博士、太师,卒陈下,生元路,一字元生,名育,后名随。

  此段文字的文理很不通。此述子武三子,一般先讲老大事迹,然此处交代完孔鲋“后名”之后,竟插入一大段老二的藏书事,再讲老大的行事,一人之事而被分割若此,一不通也;最奇怪的是,文中所述孔子后代(无论是他的同辈兄弟,还是上下辈)皆有子嗣,而惟“子襄”独无记载,相关交代下落之文字亦为空白,绝不可能,二不通也。关于“子襄”,似除了藏书事外,别无可记。而关于“藏书”故事,旧有三说,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云:

  及秦禁学,孔子之末孙惠壁藏之。(《家语》云:“孔腾,字子襄,畏秦法峻急,藏《尚书》、《孝经》、《论语》于夫子旧堂壁中。”《汉纪·尹敏传》以为孔鲋藏之。)

  吴承仕《疏证》详论之道:

  《家语·后序》云:……《汉记·尹敏传》以为孔鲋所藏,《孔丛·独治篇》说与《汉记》同。(《序录》作“《汉纪·尹敏传》”云云,颜注《汉书》引作“《汉记》”,按:《汉纪》不得有“传”,师古引作《汉记》者,盖谓《东观汉记》也;《序录》作“《汉纪》”,疑为传写之讹;朱彝尊辄作“荀悦《汉纪》”,益为疏失。)《序录》以为孔惠所藏,《隋书·经籍志》、《史通·古今正史篇》说同,不知本何注记,亦不审惠之世次也。(毛奇龄云:“《史记》‘子襄之子名忠’,‘忠’与‘惠’字形相近而误。”此不敢辄定。)按:《家语》、《孔丛》皆王肃所私定,难可保信;《汉记》所言或得其实;《序录》以为“孔惠”,当别有所据。校其时,当为子鱼兄弟子姓辈也。伪孔《尚书序》亦云:“秦始皇灭先代典籍,焚书坑儒,天下学士逃难解散,我先人用藏其家书于屋壁。”浑言“先人”,不敢指尺(巍按:“尺”疑“实”字之讹),是其慎也。至《家语》所称安国撰《书、论、孝经传》云云,并不足信,须后详论之。[131]

  吴氏纠正了若干误传,可谓审矣,于三说中独取《汉记》“孔鲋”说,甚是。然不信《家语·后序》,终当一辨。我们认为,“末《序》”与《汉记》、《孔丛·独治篇》所述为同源,亦持孔鲋藏书说,惟今本颇有讹文混淆之处。“末《序》”“子鱼后名甲”后之“子襄”两字当为衍文,而下段“次子襄,字子士”当为“子襄,一字子士”。“次”字因上文“长子”而误增,“一”之夺依上文“生元路,一字元生,名育,后名随。”例补。子襄,原名腾,又字子士,后名让,置于孔氏中如“元路”等例,有何可怪?我们的观点是,所谓“《家语》后《序》分子襄、孔襄为二人”的现象,绝非臆造,乃是讹文所致,其实所谓“孔襄”乃是子虚乌有先生,乃孔鲋之弟“孔子襄”误传而生。下文所有述孔“襄”之文,其实皆孔“子襄”之事迹。而“末《序》”之所以采用先述长子孔鲋、再述小子子文、最后述次子子襄的秩序,原因很简单,因为“末《序》”的主人公是孔安国,而子襄为其直系祖上,放在最后一支叙述,有写法上之方便与文字上严密之效,史文自有其例。从陆德明所引已然来看,今本之误,自唐以前已如是矣。《汉记》、《孔丛·独治篇》与之密合,可见“末《序》”所载远有渊源,颇为可据。今依校改之文,并重排世次如下:

  孔子(1)生伯鱼(2)。鱼生子思(3),名伋。伋常遭困于宋,作《中庸》之书四十七篇,以述圣祖之业,授弟子孟轲之徒数百人,年六十二而卒。子思生子上(4),名白,年四十七而卒。自叔梁纥始出妻,及伯鱼亦出妻,至子思又出妻,故称孔氏三世出妻。

  子上生子家(5),名傲,后名永,年四十五而卒。子家生子直(6),名【孙:榼;范:㯼】,年四十六而卒。子直生子高(7),名穿,亦著儒家语十二篇,名曰《言》【范、孙本作“《谰言》”,孙校曰:“毛本讹”】,年五十七而卒。子高生武(8),字子顺,名微【范:“徵”】,后名斌,为魏文王相,年五十七而卒。子武生子鱼(9),名鲋;及子襄(9),名腾;子文(9),名祔。子鱼后名甲。(子襄)【巍按:衍此二字,则紧接顺叙而下的孔鲋事迹,误归于子襄矣。】以好经书博(范:“传”)学,畏秦法峻急,乃壁藏其家(语)《孝经》、《尚书》及《论语》于夫子之旧堂壁中。子鱼为陈王涉博士、太师,卒陈下,生元路,一字元生,名育,后名随。

  子文生最(10),字子产。子产【范本无“子产”二字】后从高祖,以左司马将军从韩信破楚于垓下,以功封蓼侯,年五十三而卒,谥曰夷侯。长子灭嗣【孙校:“《史记·高祖功臣表》作‘臧’(11),此‘灭’字讹。”】,官至太常。

  (次)【巍按:衍此一“次”字,则“子襄”变为“襄”,成为空空洞洞无子无孙的藏书者,紧接顺叙而下的“子襄”事迹,误归于“襄”矣。】子襄(9),【一】字子士,后名让,为孝惠皇帝博士,迁长沙王太【范:“大”】傅,年五十七而卒。生季中(10)【孙校:“《史记》子襄生忠,《书序疏》引《史》作‘中’。”】,名员,年五十七而卒。生武(11)及子国(11)。

  结果是:其实原文子国为孔子第十一代孙,今本首句“孔安国,字子国,孔子十二世孙也。”当为“孔安国,字子国,孔子十一世孙也。”“二”字为“一”字之讹,传世文献颇见其例,无缘传述者本人有算不清世次的。如此,又与《汉书·孔光传》密合,岂偶然哉!?

  愚之所考,虽自奉甚谨,然仍或有识者质疑之曰:“如此改动原文,恐有‘改字解经’之嫌!”余于通校初稿之际,不期而检得一条极有力之旁证。前文曾引及王应麟《玉海》卷四十一有云:

  《家语》今自《相鲁》至《曲礼公西赤问》四十四篇,汉元封中孔安国集录(孔子十一世孙)……[132]

  王氏所说,当为对所见《家语》尤其是其《后序》之概括。“孔安国《后序》”云“元封之时,吾仕京师”,[133]为“汉元封中”所本;“末《序》”云“又集录《孔氏家语》为四十四篇”,[134]为“集录”一词所从出;孔安国为“孔子十一世孙”的注语,则当径录自“末《序》”第一句话。此颇可证:宋人有见善本《家语》“末《序》”之原文首句为——“孔安国,字子国,孔子十一世孙也”。盖“末《序》”中文,自唐以来已颇有流传之误,于此积重难返之中,尚存至关重要的一句之真,何其幸也!得此一坚强之定点,则本文所考,满盘皆活。真可谓:虽不中,亦不远矣。

  《家语》之“末《序》”既可靠,孔安国之世次既明,以孔安国的口吻写的“孔安国《后序》”如胡平生等所论证者非亲历者不能为,则如孔《序》所称,《孔子家语》为孔安国所“撰集”[135],又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呢?

  【注释】

  [1] 〔唐〕陆德明撰、吴承仕疏证、张力伟点校:《经典释文序录疏证(附经籍旧音二种)》,第50页。
  [2]《前四史》(全四册)(2),〔汉〕班固 撰、〔唐〕颜师古 注:《汉书》卷三十,第443-444页。
  [3] 《尚书正义》卷一,〔清〕阮元 校刻:《十三经注疏》(全二册),上册第115页,上栏。
  [4]〔宋〕叶适 著:《习学记言序目》卷第十七,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版, 第231页。
  [5] 〔宋〕高似孙撰;张艳云,杨朝霞校点:《史略、子略》之《子略》卷一,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8页。原书标点有误,作了调整。
  [6] 〔宋〕马端临著,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文献通考》(全十四册)卷一百八十四,第九册第5427-5428页。
  [7] 〔明〕何孟春注《孔子家语》之《序》,《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第一册第2-3页。
  [8] 〔清〕朱彝尊 撰、林庆彰等 主编:《经义考新校》(全十册)卷二百七十八,第十册第5018-5024页。
  [9] 〔清〕范家相:《家语证伪》卷一一,《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183页上栏-186页下栏。
  [10] 《孔子家语》,第123页。
  [11] 〔清〕孙志祖:《家语疏证》卷六,《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258页上栏-259页下栏。
  [12] 〔清〕严可均 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附索引)》(全四册)(2),第1180页下栏、1181页上栏。
  [13] 〔清〕严可均 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附索引)》(全四册)(1),第197页上、下栏。
  [14] 〔清〕严可均 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附索引)》(全四册)(1),第197页下栏、198页上栏。
  [15] 蒋善国:《尚书综述》,第348、349页。
  [16] 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78- 583页。
  [17] 张固也、赵灿良:《从〈孔子家语·后序〉看其成书过程》,《鲁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9月第26卷第5期,第1页。
  [18] 顾颉刚:《孔子研究讲义按语》,载《中国典籍与文化论丛》(第七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8页。
  [19] 〔清〕范家相:《家语证伪》卷一一,《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185页,上栏。
  [20] 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80页。
  [21] 〔宋〕陈振孙著,徐小蛮、顾美华点校:《直斋书录解题》卷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69页;〔宋〕马端临著、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文献通考》(全十四册)卷一百八十四,第九册第5429页。
  [22] 〔清〕范家相:《家语证伪》卷一一,《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185页,上、下栏。
  [23] 李学勤:《竹简〈家语〉与汉魏孔氏家学》,见氏著:《简帛佚籍与学术史》,第382页。
  [24] 〔清〕孙志祖:《家语疏证》卷六,《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259页,上栏。
  [25] 张固也、赵灿良:《从〈孔子家语·后序〉看其成书过程》,《鲁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9月第26卷第5期,第2页。
  [26] 〔宋〕马端临著,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文献通考》(全十四册)卷一百八十四,第九册第5428页。
  [27] 〔宋〕马端临著,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文献通考》(全十四册)卷一百八十四,第九册第5428页。
  [28] 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81页。
  [29] 〔宋〕马端临著,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文献通考》(全十四册)卷一百八十四,第九册第5428页。
  [30] 《前四史》(全四册)(3),〔宋〕范晔 撰、〔唐〕李贤等注:《后汉书》卷六十四,第553页。
  [31] 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78页。
  [32] 蒋善国:《尚书综述》,第330-331页。
  [33] 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78页。
  [34] 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80页。
  [35] 黄怀信校:“卢、阮并云:‘子’字衍。”〔汉〕孔安国 传、〔唐〕孔颖达 正义、黄怀信整理:《尚书正义》卷第二,第64页;而王鸣盛校读为“我先师棘下生子安国”,参见〔清〕王鸣盛著,顾实田、刘连朋校点:《尚书后案》(上、下),下册第669-670页。无论如何,讲的都是郑玄与孔安国的学术渊源关系。
  [36] 丁晏:《尚书余论》,〔清〕阮元、王先谦 编:《清经解、清经解续编(附索引)》(全十三册),第拾壹册第4295页,上、中栏。
  [37] 参见蒋善国:《尚书综述》,第348页。
  [38] 参见蒋善国:《尚书综述》,第348-351页。
  [39]《汉书·何武王嘉师丹传》,《前四史》(全四册)(2),〔汉〕班固 撰、〔唐〕颜师古 注:《汉书》卷八十六,第885页。
  [40] 《孔子家语》,第1页上栏。
  [41] 〔清〕严可均 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附索引)》(全四册)(1),第197页下栏。
  [42] 主要参见胡平生:《阜阳双古堆汉简与〈孔子家语〉》,载《国学研究》第7卷,2000年。
  [43] 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79-580页。
  [44] 傅亚庶 撰:《孔丛子校释》卷之二,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33页。
  [45] 傅亚庶 撰:《孔丛子校释》卷之二,第131页。
  [46] 《孟子注疏》卷八上,〔清〕阮元 校刻:《十三经注疏》(全二册),下册第2728页,上栏。
  [47]《索隐》“王劭以‘人’为衍字,则以轲亲受业孔伋之门也。今言‘门人’者,乃受业于子思之弟子也。”参见《前四史》(全四册)(1),〔汉〕司马迁撰、〔宋〕裴骃 集解、〔唐〕司马贞 索隐、〔唐〕张守节正义:《史记》卷七十四,第594页。王劭之说,当隐据《孔丛子》之类的记载,不可从。
  [48] 《前四史》(全四册)(1),〔汉〕司马迁 撰、〔宋〕裴骃 集解、〔唐〕司马贞 索隐、〔唐〕张守节正义:《史记》卷四十七,第494页。
  [49] 〔清〕范家相:《家语证伪》卷一一,《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185页,下栏。
  [50] 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80-581页。
  [51] 参见张固也:《西汉孔子世系与孔壁古文之真伪》,《史学集刋》2008年3月第2期,第16页;陈以凤:《孔安国学术研究》(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年4月15日。导师:于海广),第18页。
  [52] 钱穆著:《先秦诸子系年》,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96-101页。
  [53] 〔清〕范家相:《家语证伪》卷一一,《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186页,下栏。
  [54] 参见张固也:《西汉孔子世系与孔壁古文之真伪》,《史学集刋》2008年3月第2期,第15-17页。
  [55] 《前四史》(全四册)(2),〔汉〕班固 撰、〔唐〕颜师古 注:《汉书》卷三十,第438页。
  [56] 《前四史》(全四册)(2),〔汉〕班固 撰、〔唐〕颜师古 注:《汉书》卷八十八,第916页。
  [57] 刘起釪:《尚书学史(订补本)》,第119页。
  [58] 马宗霍:《〈说文解字〉引经考》,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71年版,第110-111页。
  [59] 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80页。
  [60] 巍按:《御览》原文作“《古文尚书》旧有四十五卷,为十八篇。”〔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览》(全四册)卷六0八,第三册第2737页,上栏。朱谦之引“严[可均]云:按《汉志》作四十六卷五十七篇。师古引郑玄《序赞》云:后汉又亡其一篇,故五十七篇,则此当云‘五十八篇’。”见〔汉〕桓谭撰、朱谦之 校辑:《新辑本桓谭新论》,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38页。
  [61] 见〔宋〕王应麟:《汉艺文志考证》卷一,第10页上栏。收在〔宋〕王应麟 辑:《玉海》(全六册)第6册。
  [62] 〔汉〕班固编撰、顾实讲疏:《汉书艺文志讲疏》,第22页。
  [63] 《尚书正义》卷一,〔清〕阮元 校刻:《十三经注疏》(全二册),上册第115页下栏——116页中栏。
  [64] 傅亚庶 撰:《孔丛子校释》卷之七,第451页。
  [65] 傅亚庶 撰:《孔丛子校释》卷之七,第447页。
  [66] 蒋善国:《尚书综述》,第351页。
  [67] 《前四史》(全四册)(2),〔汉〕班固 撰、〔唐〕颜师古 注:《汉书》卷八十八,第916页。
  [68] 《前四史》(全四册)(2),〔汉〕班固 撰、〔唐〕颜师古 注:《汉书》卷三十,第438页。
  [69] 《前四史》(全四册)(2),〔汉〕班固 撰、〔唐〕颜师古 注:《汉书》卷三十六,第505页。
  [70]〔清〕沈钦韩等 撰:《汉书疏证(外二种)》(全二册)卷二七,(一)第762页,下栏。
  [71]〔汉〕班固编撰、顾实讲疏:《汉书艺文志讲疏》,第33页。
  [72] 《前四史》(全四册)(2),〔汉〕班固 撰、〔唐〕颜师古 注:《汉书》卷三十,第438页。
  [73] 丁福保编纂:《说文解字诂林》(全七册),昆明: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5册3612页,上栏左、下栏右上。
  [74]《前四史》(全四册)(3),〔宋〕范晔 撰、〔唐〕李贤等注:《后汉书》卷七十九下,第668页。
  [75] 刘师培:《国学发微》,邬国义,吴修艺编校:《刘师培史学论著选集》,上海: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34页。
  [76] 参见拙文:《读刘歆〈移书让太常博士〉——汉代经学“古文”争议缘起及相关经学史论题探》,载《社会科学研究》2012年第4期。
  [77] 张烈点校:《两汉纪》(全二册),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版,上册卷第二十五,第435页。
  [78]〔汉〕班固编撰、顾实讲疏:《汉书艺文志讲疏》,第69-70页。
  [79] 王素编著:《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王素述罗、王之说见第244页,王氏自己的见解见第250-251页。
  [80] 王三庆:《敦煌类书·录文篇》,台北:台湾丽文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93年版,第273页。转引自张固也、赵灿良:《〈孔子家语〉分卷变迁考》,《孔子研究》,2008年第2期第61页。检核原书,确实如此。
  [81] 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卷二,〔清〕阮元、王先谦编:《清经解、清经解续编(附索引)》(全十三册),第玖册第126页,上、中栏。
  [82] 〔清〕王鸣盛著,顾实田、刘连朋 校点:《尚书后案》(上、下),下册第682页。
  [83] 黄彰健:《经今古文学问题新论》,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82年版,第35页。
  [84] 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80、581页。
  [85] “谏议大夫”,为“谏大夫”之讹,参前儒及张固也等说。
  [86] 胡平生:《阜阳双古堆汉简与〈孔子家语〉》,《国学研究》第7卷第526-527页。
  [87] 张固也:《西汉孔子世系与孔壁古文之真伪》,《史学集刋》2008年3月第2期,第18、15页。
  [88] 原注:参看〔清〕孙志祖《家语疏证》,《续修四库全书》931册,259页;屈万里:《先秦文史资料考辨》,475页。见邬可晶:《〈孔子家语〉成书时代和性质问题的再研究》,第276页。
  [89] 原注:参见黄怀信《<孔从子>与孔子世系》,黄怀信、李景明主编《儒家文献研究》,齐鲁书社2004年版,第221一339页。
  [90] 原注:参见张立兵《对史载汉初孔子后裔世系的一点辨正》,载《孔子研究》2009年第5期。
  [91] 原注:参见张固也《西汉孔子世系与孔壁古文之真伪》,载《史学集刊》2008年第2期。
  [92] 陈以凤:《孔安国学术研究》,第12页。
  [93] 王叔岷 撰:《史记斠证》(全五册)卷四十七,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三册第1794页。
  [94] 《前四史》(全四册)(2),〔汉〕班固 撰、〔唐〕颜师古 注:《汉书》卷八十一,第852页。
  [95]〔清〕钱大昕著,方诗铭、周殿杰校点:《廿二史考异(附:三史拾遗、诸史拾遗)》(全二册)卷四,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上册第57页。
  [96] 王先谦:《汉书补注》(全二册)第八十一卷,下册第1435页,上栏。
  [97] 详见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二十六,陈文和主编:《嘉定王鸣盛全集》(全十一册),北京:2010年版,第四册第278-279页。
  [98] 〔清〕钱大昕 著,方诗铭、周殿杰校点:《廿二史考异(附:三史拾遗、诸史拾遗)》(全二册),第1415页。
  [99] 王先谦:《汉书补注》(全二册)第二十卷,上册第388页,上栏。
  [100] 《前四史》(全四册)(1),〔汉〕司马迁 撰、〔宋〕裴骃 集解、〔唐〕司马贞 索隐、〔唐〕张守节正义:《史记》卷四十七,第494页。
  [101] 〔清〕梁玉绳 撰:《史记志疑》(全三册)卷二十五,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三册第1141页。
  [102] 〔汉〕司马迁撰、〔日本〕泷川资言考证、水泽利忠校补:《史记会注考证附校补》(全二册)卷四十七《孔子世家第十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下册第1165页,左下栏。
  [103] 傅亚庶 撰:《孔丛子校释》卷之七,第452-453页。
  [104] 王叔岷 撰:《史记斠证》(全五册)卷四十七,第三册第1794页。
  [105] 如黄怀信说:“孔臧之孙孔茂既与孔光同时,则已是刘歆同时人,而下云茂四代孙子立与刘歆友善,已是不可能之事,再下又记子立之孙子建不仕于莽,祖孙七代均与王莽同时,显然是荒唐的。”参见氏著:《〈孔丛子〉与孔子世系》,载《儒家文献研究》,济南:齐鲁书社,2004年版。
  [106] 《前四史》(全四册)(1),〔汉〕司马迁 撰、〔宋〕裴骃 集解、〔唐〕司马贞 索隐、〔唐〕张守节正义:《史记》卷一百二十一,第790-791页。
  [107] 〔唐〕陆德明 撰、黄焯 汇校、黄延祖 重辑:《经典释文汇校》卷第一,第12页上栏。
  [108] 《前四史》(全四册)(2),〔汉〕班固 撰、〔唐〕颜师古 注:《汉书》卷八十八,第916页。
  [109] 具体读法,参见拙文:《读刘歆〈移书让太常博士〉——汉代经学“古文”争议缘起及相关经学史论题探》,载《社会科学研究》2012年第4期,此不赘。
  [110] 《前四史》(全四册)(2),〔汉〕班固 撰、〔唐〕颜师古 注:《汉书》卷三十,第438页。标点作了调整。
  [111] 张烈点校:《两汉纪》(全二册),上册卷第二十五,第435页。
  [112] 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81页。
  [113] 《前四史》(全四册)(1),〔汉〕司马迁 撰、〔宋〕裴骃 集解、〔唐〕司马贞 索隐、〔唐〕张守节正义:《史记》卷一百二十一,第791页。
  [114] 王先谦:《汉书补注》(全二册)第八十八卷,下册第1520页,上栏。
  [115] 〔清〕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第六》“因以起其家”条,第160页上、下栏。
  [116] 〔清〕孙志祖:《家语疏证》卷六,《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258页,下栏。
  [117] 〔清〕范家相:《家语证伪》卷一一,《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185页,上栏。
  [118] 〔清〕范家相:《家语证伪》卷一一,《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185页,上栏。
  [119] 〔清〕孙志祖:《家语疏证》卷六,《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258页,下栏。
  [120] 〔清〕孙志祖:《家语疏证》卷六,《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258页,下栏。
  [121] 〔清〕范家相:《家语证伪》卷一一,《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185页,上栏。
  [122] 〔清〕范家相:《家语证伪》卷一一,《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185页,上栏。
  [123] 〔清〕范家相:《家语证伪》卷一一,《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185页,上栏。
  [124] 〔清〕孙志祖:《家语疏证》卷六,《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259页,上栏。
  [125] 〔清〕范家相:《家语证伪》卷一一,《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185页,上栏。
  [126] 〔清〕孙志祖:《家语疏证》卷六,《续修四库全书》第931册第259页,上栏。
  [127] 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79-580页。
  [128] 邬可晶:《〈孔子家语〉成书时代和性质问题的再研究》,第273页。
  [129] 邬可晶:《〈孔子家语〉成书时代和性质问题的再研究》,第271页。
  [130] 邬可晶:《〈孔子家语〉成书时代和性质问题的再研究》,第271-272页。
  [131] 〔唐〕陆德明撰、吴承仕疏证、张力伟点校:《经典释文序录疏证(附经籍旧音二种)》,第50-51页。
  [132] 〔宋〕王应麟 辑:《玉海》(全六册)卷四一,第2册第773页,下栏。
  [133] 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79页。
  [134] 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80页。
  [135] “撰集”一词,语出“孔安国《后序》”所载“……乃以事类相次,撰集为四十四篇。”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5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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