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胡四姐·译文

原著/〔清〕蒲松龄　译文/璞如子　2020年02月18日　子夜星网站

 

　　尚生，是太山人，独居于清静的书斋之中。正值秋夜，银河横空，明月高悬，他徘徊在花阴之中，遐想颇多。忽然一个女子越墙而来，笑道：“秀才，何事如此深思呀？”尚生就近一看，女子容貌美若天仙，于是惊喜地拥抱着进了屋内，极尽欢爱。女子自报说：“胡氏，名三姐。”尚生问其所居何处，女子但笑不答。尚生也不再追问，只期望永久相好而已。自此以后，女子无夜不至。

　　一夜，胡三姐与尚生促膝交谈于纱灯之前，尚生喜爱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胡三姐道：“直瞪瞪地看着妾，为什么呀？”答道：“我看你宛如红芍药和碧桃一般，就是整夜地看，也看不厌。”三姐道：“妾这般平庸，就如此承蒙青睐，若见到我家四妹，还不知如何神魂颠倒呢。”尚生闻听后更加倾慕心动，恨不能马上一见容颜，便长跪哀求三姐给予引见。

　　次夜，三姐果然领着四姐来了。四姐年方十五六岁，好比滴露的粉荷，烟润的杏花，嫣然含笑，妩媚绝伦。尚生一阵狂喜，急忙拉她坐下。三姐与尚生一同笑语，四姐只是低着头，用手引弄着绣带而已。不大一会儿，三姐起身告辞，妹妹也要跟从。尚生拉住四姐不放手，并看着三姐道：“就烦请给说句话吧！”三姐便笑着说：“狂郎情急了，妹妹为他少留一会儿吧！”四姐无语，三姐便一人去了。二人备尽欢爱。完后，便引臂为枕，两人相互倾吐生平经历，不再有任何隐讳。四姐自称狐女，尚生贪恋其美，也不以为怪。四姐因而又说：“阿姐狠毒，她已经杀害三个人了。凡被她诱惑的，没有不死的。妾有幸承蒙溺爱，不忍看着被害，应当早点与她断绝关系。”尚生害怕了，请求四姐该当如何自处。四姐道：“妾虽为狐，已获得仙人正法。应当为你写一道符咒，贴于寝室门上，便可以退之。”随即写下一道符。拂晓，三姐来了，见了门上符咒，便退却不前，道：“这小婢子是个负心之人！倾心于新郎，就忘了引线的人了。你二人原本就有缘分，我也不与你们相仇，但又何必这样待我呢？”说罢径直离去了。

　　数日后，四姐有别的事要做，约好隔夜再来。这天，尚生偶然出门眺望。山下是一片老槲树林子，见浓郁苍翠的林子里走出一位少妇，也长得颇有风韵。少妇走近尚生，说：“秀才何必天天热衷于胡家姊妹？她们又不曾以一文钱相赠。”随即拿出一贯钱递给尚生道：“先拿回去，打点好酒。我随后带些菜肴过来，好与君欢饮。”尚生怀揣着钱归来，果然按少妇的吩咐买了酒。不大一会儿，少妇也果然来了，把烧鸡、卤猪肘子各一只置放于桌几之上，又抽出刀子切成条块。两人斟酒调笑，欢洽非常。接着灭烛登床，恣情放荡，直到天明才起来。妇人刚要捏着脚穿鞋时，忽闻外面有人声。侧耳一听，人已走入帷帐，原来是胡家姊妹。妇人乍然一见，便仓惶逃窜，却把鞋子丟落床上。胡家二女叱骂道：“骚狐！怎敢与人睡在一起！”说着追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四姐抱怨尚生道：“君真是不长进，竟与骚狐匹配为偶，我不可再与你亲近了！”于是怨气冲冲地就要走。尚生惶恐地投地伏拜，言语情态悲伤而恳切。三姐又过来从中劝解，四姐怒气才有所消释，由此相好如初。

　　某日，有个陕西人骑着一头驴子来尚家拜访，道：“我来寻找妖物，已经找寻很久了，今日才得以找到。”尚生父亲觉得来人说话怪异，便询问来龙去脉。那人答道：“小人天天泛舟于烟波之中，游历四方，一年之中有八九个月不在家乡，以致我兄弟因妖物蛊惑而被杀害。我归来后甚为悲痛愤恨，誓必寻到妖物灭掉它。已奔波了数千里路，但丝毫没有迹象。今竟然在君家！不剪除它，必当有人继我弟弟之后而被害死。”

　　当时，尚生与女子来往密切，尚生父母也略有察觉。如今听客人所言，大为恐惧，便领客人进屋，让作法除妖。陕人拿出两个瓶子，摆列地上，又是贴符，又是念咒，用时良久。就见有四团黑雾，分别投入瓶中。陕人欣喜道：“全家都到了！”遂又用猪膀胱裹住瓶口，缄封得十分牢固。尚父也很高兴，执意留客人吃饭。尚生见了，心中哀怜不忍，便悄悄走近瓶子查看，就听四姐在瓶中说道：“坐视不救，君竟如此负心！”尚生越加感动，急忙去开瓶封，但结扣很牢固，解不开。四姐又说：“无须这样，只要放倒祭坛上的旗子，用针把猪膀胱刺破一个空隙，我就能出去了。”尚生按其请求做了，果然见一丝白气自针孔中飞出，凌空而去。陕人出来，见祭坛上的祭旗横倒在地，大惊道：“逃走了！这一定是公子干的。”他摇了摇瓶子，俯耳倾听，道：“幸好只逃其一！合着此一物不该死，尚可以饶过。”说罢，便带上瓶子告辞而去。

　　后来，尚生在野外督促佣人割麦子，远远看见四姐坐在树下。尚生走近她身边，拉住手予以问候。四姐说：“分别后已交替十个春秋了，如今大丹已炼成。但是思君的念头还在，故而再来拜问你一下。”尚生想偕同她一起回家，四姐说：“妾已今非昔比，不可以再染指尘界男女私情。以后当能再次相见。”说完，便不知去向。

　　又二十多年，尚生正一人独居，见四姐从外面进来。尚生欢喜地与她说起话来。四姐说：“我如今已名列仙人之界，本不应再踏入尘世。但感念君情，特敬以报知去世之期。你可早些处理后事。也不要悲伤，妾将会超度你为鬼仙，也不会受苦的。”于是辞别而去。到了那个日期，尚生果然去世了。尚生是我朋友李文玉的好亲戚，他正赶上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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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聊斋志异》胡四姐（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