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凤阳人士·译文

原著/〔清〕蒲松龄　译文/璞如子　2021年09月025日　子夜星网站

 

　　凤阳县一个读书人，携带书箱远游，对妻子说：“半年定当回来。”可是过了十多个月，竟然毫无音讯，女子翘首期盼甚切。

　　一夜，她刚上床就枕，纱帐上月光晃影，勾起离愁别绪萦绕心怀。正翻来覆去之间，有一个美人，髻插珠花，身穿绛红披肩，掀开帐帷进来，笑着问道：“姐姐，是不是想见郎君呀？”女子急忙起身答应。那美人邀她一起去。女子害怕路远难走，美人劝她尽管放心，随即挽着她的手出了门。并肩踏着月色，约走了百八十步远的路，觉得美人行走迅速，而女子步履艰难。她叫美人稍等一下，要回家换一双厚底鞋。美人拉她在路旁坐下，握住自己的脚，脱下鞋子借给她穿。女子高兴地穿上了，幸而大小正合适。再起身跟着走，顿时健步如飞。过了一会儿，看到那个读书人骑着一匹白骡子而来，他见到妻子大吃一惊，急忙下骡问道：“去哪里？”女子说：“正要找你。”丈夫又瞅着美人问是谁？没等妻子开口，美人捂着嘴笑道：“先不要问这问那了。娘子奔波不易，郎君也披星戴月地骑行了半夜，人和牲口想必是都很疲倦了。我家不远，暂请去歇歇脚，一早再走不迟。”夫妻俩看到几步之外就有个村落，便随从着去了。

　　进了一个院子，美人叫醒睡着的婢女起来招待客人，说：“今夜月色雪亮，不必点蜡烛，小台石榻上可以就坐。”读书人把骡子拴在檐下的大柱上，就坐下了。美人对女子说：“我的鞋大，不合你的脚，路上很不舒服吧？你回家有牲口代步，就请把鞋子还给我吧。”女子道谢，还回了鞋子。

　　没多久，酒菜水果摆设上来。美人斟了一杯酒说：“夫妻久别，今宵团聚。浊酒一杯，敬以祝贺。”读书人也举杯答谢。主客两人有说有笑，足履交错。读书人盯着美人，不断用戏谑之辞挑逗；夫妻久别乍逢，却不问候一句。那美人也是秀目传情，隐语诱惑。妻子只有默默地坐着，装作痴傻。酒喝多得了，渐有醉意，两人话语愈加戏谑。美人又用大杯劝酒，读书人推辞酒醉，美人却更加苦劝。读书人笑眯眯地说：“你为我献唱一曲，我即刻就饮。”美人也不拒绝，就用牙拨子弹着琴唱道：

　　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何处与人闲磕牙？
　　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

　　唱罢，笑嘻嘻地说：“这是街头巷尾里传唱的歌谣小调，有污您的听赏。然而由于流行时尚，我也就有样学样献丑了。”美人的声调娇甜悠颤，风流淫荡；读书人被勾引得目眩神摇，好像难以自我把持。不久，美人装作醉了的模样离席而走，读书人也起身随她而去，很久没有回来。

　　婢女疲乏，蜷伏在廊下睡着了。女子独自坐着，孤单无伴，心中气愤恼怒，很难忍受。想不辞而别，但夜色迷茫，记不得路。踌躇间没有主张，因而起身去观望一下他们。才走近窗下，就听到里面隐约传出暧昧之声。又侧耳听之，听到丈夫像平常与自己在床上戏弄时的那样，尽情倾吐。妻子到了此时，手抖心颤，几乎不可控制，想到不如出门跳沟壑去死。气愤当中正走着，忽然看见弟弟三郎骑马而来，立刻下马问姐姐怎么回事？女子将前后经过予以告知。三郎大怒，立刻与姐姐回转，直闯入美人家中。只见房门紧闭，枕上低声细语还在继续。三郎举起斗大的巨石，抛向窗棂，登时碎断了三五根。只听房里大声惊呼道：“郎君脑袋砸破了！怎么办！”女子听了，惊骇得大哭，对弟弟说：“我没打算叫你杀郎君，现在怎么是好？”三郎瞪着眼说：“你哭哭啼啼催我来，刚能消除胸中这口恶气，你又护着这个男的，埋怨起弟兄来，我可不习惯做婢女供人指使！”回身要走。女子拉住他衣裳说：“你不带我走，叫我到哪儿去？”三郎挥手把姐姐甩倒在地，脱身离去。妻子顿时惊醒，才知道是做了一场梦。

　　过一天，读书人果真回来了，骑着白骡子。女子心中惊讶而嘴里没说出来。读书人那夜也做了个梦，所见与遭遇，说起来与妻子的梦完全相符，互相都感到惊恐怪异。随即三郎听说姐夫远道而归，也来问候。交谈之间，对姐夫说：“昨夜梦见你回家，今天真的回来了，也是一大怪事。”姐夫笑道：“幸亏没被大石头砸死。”三郎怔怔地询问缘故，姐夫以梦相告。三郎大为惊诧。因为昨天夜里，三郎也梦见姐姐哭诉，气愤中抛掷了石头。三人的梦都相符合，但不知那个美人是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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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聊斋志异》凤阳人士（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