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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红玉·译文

原著/〔清〕蒲松龄 译文/璞如子 2020年09月29日 子夜星网站

 

  广平府的冯老翁有个儿子,字相如,父子俩都是秀才。老翁年近六十,性格耿直,但家中常是一贫如洗。数年之中,老太太和儿媳相继去世,一切家务都得冯老翁自己操持。

  一天夜里,相如坐在月下,忽见东邻女子正在墙上窥视他。看她长得很美,走近她,她却微笑起来。相如向她招手,女子不来也不去。再三请求,女子才从梯子上过来。于是,二人合寝一处。相如问她姓名,女子说:“妾是邻家之女红玉。”冯生很是喜爱,和她约定永远相好。红玉应允下了,自此夜夜往来。大约半年多,一日冯老翁夜间起来,听到儿子房屋中有说笑声,并窥探见有个女子在里面,便愤怒地把儿子叫出来骂道:“你这畜牲干了些什么事!咱家如此贫穷落寞,你还不刻苦攻读,想学轻浮浪荡吗?被人知道了,则有毁于你的名声;别人不知道,则有损于你的阳寿!”冯生跪下认错,流着泪说知道悔改。冯老翁又呵叱女子道:“女子不守闺戒,既玷污了自己,又玷污了别人!倘若这事被人发觉,便不只是令使我们一家蒙羞!”骂完了,气愤地回去睡觉了。女子流着泪说:“父亲的训诲,实在让人感到羞愧耻辱。我们两人的缘份尽了!”冯生说:“父亲在,我不能自作主张。你如果有情,还应当忍辱些为好。”女子言辞决断,冯生就哭了起来。女子对他说:“妾与君并无媒灼之言、父母之命,爬墙钻洞又怎么能白头偕老呢?此地有一佳偶,你可以去聘娶她。”冯生说家中贫穷。女子说:“明天晚上等着,妾为你想个办法。”次夜,女子果然来了,拿出四十两银子送给冯生,说:“离这儿六十里,有个吴村的卫氏,年已十八岁了,因为索价很高,所以还不曾聘出去。你以重金来满足他家的要求,必定会顺当地应允你。”说完,告别而去。

  冯生找个机会告诉了父亲,想去吴村相亲,但瞒下红玉赠银之事不敢相告。冯老翁考虑到自家没有聘资,因此制止他去。冯生又委婉婉转地说:“只是去试探一下罢了。”冯老翁点了头。冯生于是借了仆人和车马,去了卫家。卫家老翁是当地的老户庄稼人,冯生把他叫出,在交谈中找机会引到提亲的话题上来。卫老翁知道冯生家是个有声望的门户,又见他仪表堂堂,端庄大方,就打心里满意,可又担心他家舍不得花钱。冯生听他说话吞吞吐吐,领会了他的心思,就把银子倾囊倒在桌几之上。卫老翁这才欢喜地请邻居书生做中人,用红纸写下婚约。冯生入内去拜见岳母。见居室狭窄,卫女依贴着母亲来遮挡自己。冯生轻轻地瞄了她一眼,虽是粗布衣饰,但神情上光鲜艳丽,不禁暗自欢喜。卫老翁借邻家屋舍款待了女婿,直言道:“公子不必亲自来迎娶。待我为女儿多少准备些衣服嫁妆,到时用轿子一并送去。”冯生与他订下成亲日期,就回去了。回家后,冯生对父亲假称卫家喜爱清寒门第,不计较彩礼,冯老翁也很高兴。到了日子,卫家果然把女儿送了过来。

  卫女过门后,勤俭孝顺,夫妻俩甚为和谐称意。过了二年,生了一个男孩,取名福儿。赶上这年清明节,冯生夫妇抱着孩子去扫墓。途中遇到县城里一个姓宋的绅士。这个姓宋的,曾是朝廷的御史,因坐下行贿罪被罢了职,回家隐居,但仍然大呈淫威,为非作歹。这天,他也是上坟回来,遇见卫女,很是欣赏她的漂亮;便向村里人打听,得知配婚给了冯生。他料定冯生是个穷秀才,只要用重金诱惑他,便有希望让他动摇。于是派家人去透露口风。冯生乍一听,顿时满脸怒气;然而转念一想,又敌不过宋家势力,便收敛怒容,换上了笑脸。当回家将此事告诉了父亲,冯老翁大怒,跑出去对着宋家的家人,指天画地,臭骂了一通。宋家的人鼠窜而去。姓宋的也发了怒,竟派了好多人闯入冯家,殴打冯老翁和他的儿子,闹得气势汹汹,喧嚣鼎沸。卫女闻讯,把孩子扔在床上,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呼嚎着向街邻求救。宋家狗腿子们一涌而上,架起她,哄然而去。冯家父子被打成伤残,倒在地上呻吟,婴儿在屋里呱呱啼哭。街邻都为他们感到可怜,把父子两人扶到床上。过了一天,冯生能拄着拐杖起来了。老翁愤懑得吃不下饭,不久吐血而死。冯生大哭,抱着儿子去告状;一直告到省督抚衙门,且告了几遍,终不得申冤。后来听说妻子因为不屈从而死,更加悲痛。冤屈塞满胸喉,无路倾诉,多次想去路上截刺宋贼,又忧虑宋家护从众多,而小儿子又没处寄托。就这样,日夜哀思,难以入眠。

  忽然有个虬髯阔颔的壮士来到冯家慰问,他平素并不曾与冯家有过交往。冯生拉他坐下,想问其家族及所居何地。客人突然问道:“君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难道忘了报仇吗?”冯生怀疑他是宋家派来的探子,姑且以假话应酬他。客人怒眼圆睁,急起身往外便走,并道:“我以为你是个君子,如今才知道是个不足挂齿的窝囊废!”冯生觉察到他的不寻常,忙跪下挽住他说:“实在是怕宋家的人来诱探我。现在实告心腹之言:我卧薪尝胆,已有多日了。只是可怜我这襁褓中的小东西,怕断了宗嗣香火。君为义士,能否像公孙杵臼那样为我抚养这个孩子吗?”客人说:“此为妇人女子之事,非我所能。你想托付别人担任的事,请你自去担任吧;而你原想自己担任的事,我愿意替你代劳!”冯生听罢,跪在地上直磕响头。客人看也不看,径直走出。冯生追问他姓氏名字,客人道:“如果不能成功,不承受埋怨;成功了,也不承受报德!”随即而去。冯生惧怕被祸事牵连,抱着儿子逃走了。

  到了夜里,宋家一门上下都睡了,有人翻越几道高墙而入,杀了宋御史父子三人,还有一个儿媳、一个奴婢。宋家呈上状纸告到官府,官府大惊。宋家咬定是冯相如所为,于是官府派遣衙役捉拿冯生;而冯生逃得不知去向,于是更加坐实了宋家的指控。宋家仆人同官府衙役到处搜捕,夜里来到南山,听到小儿啼哭声,便跟踪过去抓住冯生,捆将起来带走。小儿哭闹得更惨,那帮人夺过孩子抛掉了。冯生冤愤交加,几乎气绝。被押见县令,县令问道:“你为何杀人?”冯生说:“冤枉啊!他是夜里死的,我是白天就出门了,而且抱着呱呱啼哭的孩子,怎么能越墙杀人?”县令说:“没杀人,为什么逃走?”冯生无言以对,不能辩解,于是收押狱中。冯生哭泣道:“我死不足惜,孤儿何罪?”县令说:“你杀人家的儿子多了,杀你的儿子有什么可埋怨的!”冯生随即被革除秀才功名,屡遭酷刑,然而始终没有招供。

  这天夜里,县令刚睡下,听到有东西打在床上,震颤有声,县令吓得大喊大叫。全家都被他惊醒了,围过来用蜡烛照视,原来是一把锋利如霜的短刀,扎入床内一寸多,牢牢地拔不出来。县令看了,丧魂落魄,派人拿着刀枪到处搜索,然而没有一点踪迹。县令心中胆怯了,又觉得姓宋的已经死了,没什么可怕的,就把案件详情呈报给上级衙门,替冯生辩解开脱,果然把冯生释放了。

  冯生归回家中,米坛子里没有粮食,孤身空对四壁。幸亏邻居怜悯,馈送点吃的,得以勉强度日。一想到大仇已报,冯生欣然而喜;当回想到所遭受的惨酷的灾祸,几乎被灭了门,又潸然泪落。又当想到半辈子贫穷彻骨,宗脉不能接续,便在无人处失声痛哭,难以自我抑制。

  就这样过了半年,官衙的追捕及禁令也越加松懈下来。冯生去哀求县令,要求把卫氏的尸骨判还给他。等把妻子尸骨埋葬好回家,冯生又是悲痛欲绝,辗转于空床之上,觉得已无生路。忽然有人敲门,定神静听,闻门外有个人正低声与小儿说话。冯生急忙起身,从门缝里往外窥视,好像是个女子。门刚一打开,那女子便道:“大冤已经昭雪,庆幸你安然无恙!”听声音很熟,但仓猝间又想不起是谁。用烛光一照,原来是红玉;挽着的一个小儿,正在她腿边嬉笑。冯生来不及询问,抱着红玉呜呜而哭。红玉也很悲伤,接着她把小儿推到面前说:“忘记你父亲了吗?”小孩牵住红玉的衣服,目光晶莹地看着冯生。冯生细加打量,原来是福儿啊!他大为吃惊,哭着问:“儿子是从哪里找到的?”红玉说:“实言告君,过去说自己是邻居之女,那不是真的,妾实为狐女。那天刚巧夜间行走,见小儿啼哭于谷口,便抱到秦地抚养。听说大难已经平息,因而带他来与你团聚。”冯生挥泪拜谢。小儿在红玉怀中,就如同偎依在母亲怀里,竟然不再认得父亲了。

  天还没亮,红玉就立即起床。冯生问她干什么?回道:“奴要回去了。”冯生光着身子跪在床头,哭得抬不起头来。红玉笑着说:“妾在诳君呢!如今家道新立,非早起晚睡不可。”于是除草、清扫庭院,像男子一样操作起来。冯生忧虑家中贫穷,不能维持生活。红玉说:“只管放下帷帘读书,不要问家中盈亏,或许还不致于饿死了吧。”于是拿出钱来购置纺织工具,租下几十亩田地,雇了佣人耕作。她扛着锄头除草,拉来藤萝修补房屋,已是习以为常。邻里街坊听说冯生的媳妇贤慧,更加乐意资助他们。约有半年,家境兴旺,已是富裕可观。冯生说:“家道死灰复燃,全凭你白手再造。然而有一件事尚未安妥,该当如何?”问是什么事,他说:“乡试日期已迫近,可我的生员资格还未得到恢复啊。”红玉笑着说:“妾之前已用四两银子寄给了学官,君的资格已经恢复在册了。若是待君说来,早就误事了!”冯生越发觉得她很是神奇。这次科考,冯生中了举人。冯生时年三十六岁,家中已是肥田连片,庭院深深了。红玉体态轻柔,好像随风便可以飘去,但生活操持上却胜过农家壮妇。红玉即便是历经严冬劳苦,然而容颜和双手依然细腻如脂。她自己说三十八岁了,别人看上去却常如二十几岁的人。

  异史氏说:其子有贤名,其父有德望,故而能获得侠义之报。并非只有人能够行侠仗义,狐也有侠义之心。这段经遇也可谓太神奇了。然而官衙荒谬,令人发指!匕首铮然入木,多可惜没有略向床上偏移半尺多呢?如果让苏子美读到这个故事,必定满饮一大杯道:“可惜啊,击之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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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聊斋志异》红玉(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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