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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
阎王
（此篇有译文）
李久常，临朐人<1>。壶榼于野<2>，见旋风蓬蓬而来<3>，敬酹奠之<4>。
后以故他适，路傍有广第，殿阁弘丽。一青衣人自内出，邀李，李固辞。青衣要遮甚殷<5>。李曰：“素不识荆<6>，得无误耶？”青衣云，“不误。”便言李姓字。问：“此谁家？”答云：“入自知之。”入，进一层门，见一女子手足钉扉上<7>。近视，其嫂也，大骇。
李有嫂，臂生恶疽，不起者年余矣。因自念何得至此。转疑招致意恶<8>，畏沮却步。青衣促之，乃入。至殿下，上一人，冠带如王者<9>，气象威猛。李跪伏，莫敢仰视。王者命曳起之，慰之曰：“勿俱。我以曩昔扰子杯酌<10>，欲一见相谢，无他故也。”李心始安，然终不知其故。王者又曰：“汝不忆田野酹奠时乎？”李顿悟，知其为神，顿首曰：“适见嫂氏，受此严刑，骨肉之情，实怆于怀。乞王怜宥！”王者曰：“此甚悍妒，宜得是罚。三年前，汝兄妾盘肠而产<11>，彼阴以针刺肠上，俾至今脏腑常痛。此岂有人理者！”李固哀之。乃曰：“便以子故宥之。归当劝悍妇改行。”李谢而出，则扉上无人矣。
归视嫂，嫂卧榻上，创血殷席<12>。时以妾拂意故，方致诟骂。李遽劝曰：“嫂勿复尔！今日恶苦，皆平日忌嫉所致。”嫂怒曰：“小郎若个好男儿<13>，又房中娘子贤似孟姑姑 <14>，任郎君东家眠，西家宿，不敢一作声。自当是小郎大好乾纲<15>，到不得代哥子降伏老媪<16>！”李微晒曰：“嫂勿怒，若言其情，恐欲哭不暇矣。”曰：“便曾不盗得王母箩中线<17>，又未与玉皇香案吏一眨眼<18>，中怀坦坦，何处可用哭者！”李小语曰：“针刺人肠，宜何罪？”嫂勃然色变，问此言之因。李告之故。嫂战惕不已，涕泗流离而哀鸣曰：“吾不敢矣！”啼泪未乾，觉痛顿止，旬日而瘥<18>。由是立改前辙，遂称贤淑。后妾再产，肠复堕，针宛然在焉。拔去之，肠痛乃瘳<19>。
异史氏曰：或谓天下悍妒如某者，正复不少，恨阴网之漏多也<20>。余谓不然。冥司之罚，未必无甚于钉扉者，但无回信耳<21>。”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注释】
<1>临朐［qú 瞿］，今山东省临朐县。
<2>壶榼［kē 柯］于野：携壶榼饮于郊野。壶、榼均酒器，借指饮酒。
<3>蓬蓬：风声。
<4>酹［lèi 泪］奠：洒酒于地，祭奠鬼神。
<5>青衣：古时大户人家的使女所着服装，借指使女。要［yāo 腰］遮：遮拦，阻拦。殷：殷勤。
<6>识荆：对人相识的敬词。李白《上韩荆州书》：“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韩荆州，名朝宗，唐京兆长安人，曾为荆州长史，善识别人才，提拔后进，为士人敬仰。后人因而称认识自己所仰慕的人为“识荆”。
<7>扉：门扇，门板。
<8>招致：招引，指青衣人的邀请。
<9>冠带，犹言冠服。冠，帽子。带，为官者所佩的腰带。
<10>扰：叨扰。杯酌：一杯酒之饮。
<11>盘肠产：见《张氏医通》卷十，即盘肠生，又名推肠生、蟠肠生、盘肠献花、催肠生。古人认为产母平日气虚，临产时怒挣，浑身气血下注，以致肠随儿下，儿娩出后肠仍不收。相当于临产时产妇直肠脱出。宋·陈选《妇科秘兰》：“临产肚肠先出，然后产子，产子之后，其肠不收，甚是苦楚，以蓖麻子十四粒去壳研如膏，贴产母头顶，肠收即忙拭去。又名推肠生。”
<12>创：通“疮”。殷［yān 烟］席：把席子染成赤黑色。殷，赤黑色。
<13>小郎：旧时妇女称丈夫的弟弟为“小郎”。《晋书·王凝之妻谢氏传》：“凝之弟献之，尝与宾客谈议，词理将屈，道韫（谢道韫，王凝之妻）遣婢白献之曰：欲为小郎解围。”
<14>孟姑姑：指孟光，古时有名的贤妻。孟光，东汉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西北）人，字德耀，梁鸿之妻。她与梁鸿隐居于霸陵山中，耕织为生。后至吴，梁鸿为佣工，每饭时，孟光举案齐眉，对梁鸿的敬重始终如一。
<15>乾纲：犹言“夫纲”，指夫权。乾，《周易》卦象之一。乾象刚坚，故世称男子为“乾”。纲，纲常，《白虎通·三纲六纪》；“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故《含文嘉》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16>老媪：李嫂的自称。
<17>王母：王母娘娘，指西王母，古代传说中的神名。箩：此指针线笸箩。此句意谓自己不曾稍有触犯王母之处。
<17>玉皇香案吏；给玉皇大帝管香案的神。玉皇，道教中地位最高、职权最大的神，即昊天金阙至尊玉皇上帝，简称玉帝、玉皇或玉皇大帝。一眨眼：犹言递眼色，眉目传情。此句意谓自己恪守妇道。
<18>瘥［chài 蔡］：病愈。
<19>瘳［chōu 抽］：病愈。
<20>阴网：阴世的法网。
<21>回信：告知，通告信息。
（此篇有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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