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蹩脚网文 竟选入语文教材

 

原题:一篇蹩脚天涯网文 竟然选入人教版语文教材

文/陈福康 来源:中华读书报 察网 2016年10月08日 子夜星网站整理编辑


  很偶然的,我看到了现在的小学生语文教材中,有一篇课文叫《唯一的听众》。它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初学小提琴的青少年“我”拉得极难听,不敢在家里拉,就找了楼区后面小山上去练。忽然发现树林里坐着一位老妇人,平静地望着“我”说:“我想你一定拉得非常好,可惜我的耳朵聋了。……请继续吧。”这样“我”就每天在林子里,面对这位“唯一的听众”独自练琴,直到有一天练得可以登台演出了,才从妹妹口中得知这位老人其实并不聋,而且还是音乐学院最有声望的教授,曾是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


  一篇蹩脚文,选入课本后

  文章显然是想赞扬老教授爱护、鼓励年轻人的美德,但我认为写得实在很不高明。试想,老太太既然自称耳聋,“我”也一直认为她是聋人,那么就只能说她是“唯一的观众”,怎么能称“唯一的听众”呢?特别是,作为一位音乐教授,居然能长期忍受“像是锯桌腿的声音”,而从不对“我”略作指导,简直不可理解!比方说吧,鄙人是个中文教授,如果每天冷眼旁观一位孩子在面前写错别字而装聋作哑,一声不吭,那算是什么高尚的师德呢?

  我想不通,这样一篇文章居然会被不知是谁的权威人士看中,在近十几年间已收入了多种小学语文课本。例如,人民教育出版社版“小学语文课程标准课本”六年级上的第3组第11课,就是这篇。此外,它还成为北师大版五年级上第3单元第6课、西师大版六年级下第2单元第6课、冀教社版五年级上第4单元第17课、沪教社版五年级下第6单元第28课、北京版六年级下第2单元第4课的课文;还有教科版五年级上和鲁教版四年级下等教科书,则是选为“选读课文”。我还忽然发现,同一题目的这篇课文,在各种课本上,其文字、标点居然颇有差异,看得出这是不断地有人在修改润色。既然如此,也说明这篇文章在文字上也不怎么样。若是精彩名文,岂需经常修改?

  那么这是谁写的呢?这些教科书上或是不予说明,或是印着作者“落雪”。“落雪”是谁呢?课本上又不说了。那么,那种专门给教师看的教学参考书上有没有说明呢?不知道。于是我只能在互联网上查检,不料竟惊讶地发现有关这篇《唯一的听众》的分析文章、教案设计、授课记录、读后感、练习题及其解答,还有关于它的作者的介绍等等,铺天盖地,有数百篇之多!很多文章千口一词地都说“落雪”就是“五四”时代老作家郑振铎,还详细地介绍了郑振铎的生平。连“中国教育出版网”等官方网站也是如此。如2014年10月“人民教育出版社课程教材研究所”的网站上,就赫然刊登着论文《解读与关注表达:〈唯一的听众〉教学设计》,其第一句话就是:“《唯一的听众》一课,作者郑振铎记叙了‘我’在一位音乐教授真诚无私的帮助下……”

  这篇“著名作家郑振铎”的文章,得到了极高的重视。不仅有特意为它画的多种插图,特意为它朗诵的多种录音,还有一本正经的研究各出版社将它收入教科书时如何作精心修改的煌煌论文,甚至还有多个将它改写成的剧本,而且还真的拍成了短剧,我至少就在网上看到过广西大学文学院等单位摄制的几个视频节目……

  “落雪”到底是不是郑振铎?

  然而,我专门研究郑振铎已经几十年了,从来不知道郑先生有过“落雪”这个笔名,也从来没有在郑先生的任何一本书里看到过这篇文章!而且,这篇文章的情节也完全不符合郑振铎的生平。郑先生很小的时候父亲即病逝,家境贫困,不可能有父亲要他去学小提琴的雅事。该文中还说“我”有一个“专修音乐的妹妹”,而实际上郑先生的两个妹妹连学堂门都没进。更不用说1920年代中国有没有“音乐学院”,郑先生是不是“能足够熟练地操纵小提琴”而且还是他“永远无法割舍的爱好”了。

  我在网上偶然也看到有人提出“落雪”是不是郑振铎的疑问,说文中提到的“楼区”等语好像是现在才有的,但立即有人断然回答“落雪”就是郑振铎,于是这一怀疑之声就湮没在众多喧哗之中。而在网上某个角落,我终于看到有“笑言天涯网站的驻站作家落雪”的弱弱的一段回答:“简单介绍下自己吧,我,笔名‘落雪’,01年开始接触写作,以后一发不可收拾,陆续有发表,可能是比较随性的缘故,风格上没有严格的区分,或许说是有了一些大众的、生活的、本源的东西在里面,所以有时候有人读我的文字会说像谁写的谁写的,可有些作家的名字我都没听过呢,现在写手这么多,纯属巧合,哈哈……”当偶尔看到这段话时,我想起全国有那么多天真无邪的小学生已经受到了误导,实在也“哈哈”不起来!当然,我这里主要并不想批评这位连郑振铎名字都没听说过的“落雪”,而是在想,那些编选教材的衮衮诸公,那些出版社和网站的专业人员,他们是怎样对待自己的工作的?

  令人惊讶的事情还有呢!

  我还查到了2013年2月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郑振铎散文》,书中所收的第一篇打头作品居然就是《唯一的听众》!又看到了2014年6月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出版的《郑振铎精品选》,2014年10月沈阳万卷出版社出版的《郑振铎诗文集》(该书还收入了印度泰戈尔的两本诗集《飞鸟集》《新月集》,居然也算作郑振铎写的诗),2016年1月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的《幻境》(《民国美文典藏文库·郑振铎卷》)等书中,也都堂而皇之地收了这篇《唯一的听众》!还有长沙岳麓书社,一家以出版文史名著出名的学术出版社,2013年11月再版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在《后记》中郑重介绍郑先生“一生著述颇丰”,在举出郑先生的《文学大纲》《中国俗文学史》《中国历史参考图谱》《中国版画史图录》等等煌煌巨著的同时,居然也特地提到这篇千把字的小文章《唯一的听众》,真令人啼笑皆非!

  这篇《唯一的听众》,从未出现在郑先生自编的任何一本书里,也从未出现在上世纪任何一本他人编选的郑先生的选集里,那么,近年来这些《郑振铎散文》《郑振铎精品选》《郑振铎诗文集》《民国美文典藏文库·郑振铎卷》等等名称非常好听的书的编选者和出版社编辑,怎么会知道并收入这篇东西的?莫非当年读那些课本的小学生,现在已经长大成为编选者和编辑了?想到这里,我简直感到有点可悲,甚至可怕了!

  (作者为上海外国语大学文学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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